随身而没

第49章


  以前没有人发现过江芸的美好,刘卫星这点知遇之恩让江芸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他的那些怪论调频频引她发笑,他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让她觉得他很了不起。从来乖女孩都逃不过流氓的调戏,乖女孩爱坏男孩是一个定律,江芸遇上刘卫星,刘卫星遇上江芸,不过是个机遇问题。如果那天没有停电,刘卫星仍然要去工具室还工具的,那他看到的会是一个戴着蓝布工作帽的小眉小眼的普通女工,这样不起眼的女工从来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但是一个奇妙的停电的上午,让一切都改变了。
  师哥舒和徐长卿借室友的光,重新回到有女性温柔的关爱之中,同样觉得很舒服。这种关爱,一开始是借徐长卿的光从朱紫容那里得到的,后来是借仇封建的光从小林那里得到,现在则是借刘卫星的光从江芸这里得到。每一个男人身边都会有这样一个女性,影响他,安抚他,温暖他。
  元旦一晃就过了,转眼春节将临,每个人都要忙着买东买西,准备年货回家过年。家里早早就把他们要带回去的这一份算进春节的年货单里了,没有哪一个人会疏忽大意。村里人把可以卖的山货全都装在篮子里摆在厂门口等着他们挑选,他们知道这些上海佬急着回家,买起东西来大手大脚,什么好东西都卖得掉。
  这次回上海,他们不用坐十二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了,上海到渍溪修通了铁路,他们改坐火车回去。春节厂里给了假,人多车次不够,有的先走有的后走,有的人则坐汽车先到杭州或是到南京,去玩一通后再在南京杭州坐火车回上海。
  一般人都选择坐火车,一来免受长途颠簸之苦,二来可以活动腿脚上厕所,三来原来那条汽车盘山路走过多次,已经没了新鲜感,而火车则是从南京走,还可以随便看一眼长江大桥。
  徐长卿刘卫星他们都是坐的火车,搭伴一起回上海。朱紫容和厂里谁都不来往,早两天就一个人收拾好行李先坐厂里的班车回去了,连徐长卿都没有告诉,还是上班后在小组里没见到朱紫容问了小组长才知道她已经回去了。
  徐长卿怅然若失。朱紫容刻意要和他划清界线,头天上班时还在一起说过话,她提都不提今天要走的事,这么决绝,是不想要他的关心和友谊吗?
  刘卫星陪江芸准备年货,回上海的火车上坐在她身边陪她讲话,同车厢的人里就有申以澄,他也上前打招呼,申以澄本来和旁人言笑嫣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要黑脸,哪知一转眼刘卫星根本没等她是不是回答,就把江芸和他的大包小包全送上了行李架,跟所有殷勤的男人对待自己的女友没任何两样,却对申以澄的行李不加理睬。换了从前,他早就上去帮忙了。
  申以澄还在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好上了,一转头看见徐长卿就在与她隔了一条过道的旁边座位,便抿嘴一笑。徐长卿冲她点点头,帮她把行李放在架子,两人随口问两句你准备了什么年货之类的闲话,没了下文。
  如果徐长卿愿意,他可以像刘卫星一样的改弦易辄去追求申以澄。申以澄和江芸一样,来这个厂快两年,没有交一个男朋友。不同的是,江芸是被人忽视,而申以澄是受人瞩目。除了刘卫星,厂里追求申以澄的还有好几个,她对他们从来都不假辞色,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只有和徐长卿在一起时才有说有笑,那还是在上海那三个月。也许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想法。
  这个姑娘无疑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平时藏得很深,轻易不让人发现,却心里很有主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年轻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异性的吸引,哪怕像申以澄这么高傲矜持的姑娘,也会对身边优秀的男性多加关注。她无疑对徐长卿颇有好感,就等着他来表示,但徐长卿心里只有一个朱紫容,在想着她的时候,任何女性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同事和熟人。徐长卿在所有年轻女性面前都是个瞎子,再美好,也视而不见。也只有像刘卫星这样彻底对一个人死了心,才会转而寻找下一个人。
  火车这样的旅行方式,本来是很好的交往场所,但徐长卿既然可以把那三个月浪掷,也同样不会把握这样的机会。这十几个钟头,他和别的同事一样,打打牌,聊聊天,看看书,睡睡觉,每到一个站就下去溜达一下,换换新鲜空气。和师哥舒一起取笑一下刘卫星,十几个钟头过得飞快,一个站一个站被扔在后面,然后上海到了。
  站台上站满了接站的亲友。按照规定,一张通知亲友到达的电报,可以买两张月台票,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行李,每个人都拍了电报回家,于是站台上的人比下车的要多出一倍。车上人探出头去叫亲友的名字,接人的踮起脚尖来望,站台上流露的永远都是词不达意不知所措的欢喜。
  徐长卿先帮申以澄把行李取下来,放在她座位上,再取自己的,师哥舒个子单薄矮小,便一伸手帮他的也取下来了。这么个小动作,也让师哥舒看在眼里,乱里添乱地在徐长卿耳边说:“你和申以澄关系不一般啊。”徐长卿呵斥道:“别胡说。”慌忙中抽空看了申以澄一眼,正好申以澄找到了父母的脸,大声叫着爸爸姆妈,想要把行李从车窗里递下去,可是一个座位里的人都在忙着往下递,她力气小拨不开别人,只好向徐长卿求助,挤过来时就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申以澄脸微微一红,仍然大方地问徐长卿能帮一下忙吗。徐长卿二话不说,抓起她的行李袋就往下送。下面申以澄的父母一看是这个年轻人,脸色先变了变,马上挂上笑脸,接过递下来的行李袋,一边和徐长卿打招呼。
  徐长卿叫一声申老师申家姆妈,问了声好,就转开头去找大哥,并不怎么关心申家父母对他的态度,反倒是申以澄不好意思,说声谢谢,又说那我先下去,回头厂子里见。徐长卿答应一声,申以澄才放心下车。
  师哥舒也找到了他的父兄,扬了扬手臂,忙着递行李,才没把申以澄对徐长卿的不安看见又拿来取笑。徐长卿看到站台上是大哥大嫂在探头张望,便咧嘴笑了。
  接到了人,排队出站。人多,队伍站站停停的,大哥在旁边问他些这趟火车一路上的情况,徐长卿讲着,又和大嫂问好。大嫂拉了拉他,让他侧腰过去说悄悄话,问道:“我刚才看见上次你们一起回来那姑娘了,怎么,你们约好坐一起的?”徐长卿忙说不是,是一个车间的人都坐的这一节车厢,都是同事。大嫂惋惜地说:“哎呀,这几个月你们就一点没进展?”徐长卿只好笑笑不说话。
  跟着人流出了车站,各自找公交车去乘,几步之后人群便分散开来。徐长卿偶一回头,看见申以澄和她父母走在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恰好在他回头望的时候,她也回头来看,两个人目光一撞,愣了一下,又堆起笑容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徐长卿目送完申以澄,一回头就见大嫂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窥视到了什么秘密,面上一阵不自在,忙转过头和大哥说话去了。
  革命的镙丝钉
  不过离开才几个月,一家人重又团聚,便不如以前几次那么激动。回到家无非是那些关心的话又说了几遍,清晨去排队买户口本供应的鸡鸭鱼肉。按照规定,一个户口本里五个人以下的算“小户”,五个人以上的算“大户”,小户有小户的定量,大户有大户的定量。以花生米来说,小户一个户口本是半斤,大户则是一斤,这让小户的人家觉得实在不公平。而鸡鸭等论个卖的,就是小户划算了,小户买小的,大户买大的。可是一只鸡的大小相差得了多少呢?普通的也就上下一两斤了不起了。这时大户又觉得小户占便宜了。关于大户小户的春节供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上海市民矛盾的焦点。
  徐家以前是四个人,只然是小户,自从大哥结了婚,把大嫂的户口迁了进来,徐家也好算大户了,花生米一买就是一斤,再加上徐长卿从安徽带回来的,物资一下丰富了好多。人多了,节也过得热闹了,还有亲戚串门,文革以来,徐家从没这么热闹过。
  这个春节徐长卿过得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紧张,每天大哥陪着他做题,讲题,又质问他这几个月你都做什么了,数学基本没什么进步。口气严厉得来大嫂听不下去,拉过去好一阵埋怨。大哥说就这几个月了,松懈不得了,我看你干脆请病假留在上海多住一阵,我把高中数学陪你重新温一遍。
  徐长卿待要反对,大哥已经托了熟人搞了病假条直接寄到厂里,押着他在家学习,又请了老师替他补习,自己也请了事假带了徐长卿到处听课。面对大哥这一片关心,他要敢说个不字,舌头已经打上了结。
  这一拖就拖到开春以后,等徐长卿回到厂里,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山里的树开着满树的花,一派春光明媚,上海街头著名的法国梧桐要到五月初才发芽,一点都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而山里,桃花杏花一树一树地在车窗外面开得如火如荼,冬衣完全穿不住,太阳明晃晃地晒得人暖融融直打瞌睡,和风吹拂着人的脸,有微微酒醉的美好。
  到厂少不得接受刘卫星师哥舒他们的奚落,仇封建和小林也回来了,江芸也来了,宿舍里为了欢迎他归队,多买了几个菜,买了酒,又笑又闹,热闹了一晚上。
  第二天,徐长卿去小组报到销假,小组长冷冷地把他训了一顿。徐长卿也不申辩,他知道病假什么的本来就说不过去,厂里不记过不处分就算对他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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