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筝

34 第三十四章·不愿中的宁愿(下)


第三十四章·不愿中的宁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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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寂静。
    她挣扎,梦见自己跟随他坠入万丈深渊。她嘤咛,多么冗长的梦魔。
    好幸福,耳旁都有风呼啸的低语。
    可是……
    不要……不要!
    “不要!”睁眼来,陌筝睁大了眼,任由汗水顺流至眼内,湿润了眼眶。
    张望下,四周一片灰白。和她脸色一样的死白。
    陌筝知道自己没死,却不怎么庆幸。连叹气的力气都已没有。僵硬地转头,望向身旁——突然间很庆幸。
    另一张病床上,躺的是林亚风。
    他还在这里,自己怎么能先离开。
    陌筝想要支撑着起身,却突然间抬不起自己的双手,她惊恐地张望,又安心地叹气。双手被纱布包裹得严实,还能感受到石膏的沉重。她又赶忙望向林亚风,微笑,他看起来并没什么损伤。
    然而轻微的扭动已大大触动了她的伤痛,“嘶——”陌筝并不是怕痛的人,此时却也不禁出声。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牵扯,撕了皮连着肉的痛楚。她苦笑,就算手还能用,也支撑不起来罢?
    “好些了吗?”
    听到问话,陌筝神经质地猛抬起头。不是他,是他父亲。
    轻轻点头,她不敢说话,林亚风没有醒,觉得一切都无法应对。
    恍惚间,听到一声很长的叹息。陌筝努力辨听,感慨,心疼,亦或是悲伤,无奈……一声叹息所能涵盖的,也不过如此。
    “亚风要转病房了,我得去给他输血。幸亏了那是山坡不是悬崖,也幸亏了那地下是草叶不是水泥。”这个平日一贯严谨的男人竟对着她喃喃,像是倾诉,也不求她回答。
    果然,有护士进来在那张病床上处理着,挡住了陌筝的视线。她努力张望,却总望不到他,林亚风。
    “对不起。”陌筝听到自己缓缓吐出三个字。声带牵扯着干涩的疼痛,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真是自己的声音?自己死了一半的声音。
    林校董的眼里闪过一丝疼惜,摸摸她的脑袋:“对不起你才是,也怪你傻,自己跳下去?”疑问的尾音,他自嘲地笑笑,年轻人,爱得多深。亚风还有自己,而这个孩子,留给这个孩子的,只一个空荡白茫的病房。
    “你伤了筋骨,过个把月也会好转。”
    “那……他呢?”试探着问,小心翼翼地望向推出门的滑轮病床。终是望不到他。
    “他……筋骨没怎么伤到,就是失血多了些,皮肉伤倒还好。”踌躇一秒,终是给了个另她安心的答案。
    “哦……”陌筝偏了头,空洞地望向空无一人的身旁,“他走了,我又得落下好多课了。”
    “先好好休息。”他有些不忍,不忍与陌筝如此平静的语调。那是埋藏了多大的波澜。
    他转身欲离,却又被叫住。
    “周阳,要让他不得好死。”没有咬牙切齿,依旧平静的语调。
    “他已经自首。”
    脚步声渐远,门把轻轻带上。和林亚风的作风那么的像。
    胸口的憋闷硬生生地拉回陌筝的意识,深呼吸,胸前却又被氧气挤得难受。恍然,发现枕巾湿了大块。
    周阳,周阳,我陌筝第一次真希望一个人不得好死。
    就算他没事,我也恨你一辈子,周阳,周阳,周阳。
    紧紧闭上眼,眼角却挤出汹涌的泪。
    流出去的泪像泼出去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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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陌筝还有个夏清丽,真好。
    发现自己还有许多许多人,真好。
    好到她可以一口气讲完那么多通电话,语言鲜活亮丽,好到护士进来提醒她那么多次少说话多休息。
    林父天天来探望,还有护士笑着说,你爸真好。而他每次总是说,林亚风很好。
    然而再怎么骗自己也不能忘了他。
    不求和他讲话,望一眼也是好的。可她当然没和护士提出这种无厘头的理由。
    因为要相信,相信他回到自己身边,一如往日。
    直到那一天那个护士絮絮叨叨说出林亚风早已出院的事实。
    “林校董,我要出院。”
    他为她的称呼感到好笑:“石膏都还没拆,再等等吧。”
    “那你让我看看林亚风。”
    他惊诧,细细琢磨她斩钉截铁的语气。
    “他早出院了是吗?”
    “是。”事已至此,何须隐瞒。
    “那为什么不见我?”
    “这是他自己的事。”
    “还是……他根本就没好。”
    没有回答。
    “还是他怨我了?”孱弱地抓住面前男人的袖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怨我了是不是?怨我不该跳下去?”
    倘若真是这样,也好。
    轻叹,他愈发觉得自己这几日老了许多。
    “我去帮你办出院。”
    拖着厚重的石膏坐在副驾位,甚至觉得这辆panamera还没有林亚风的A5舒服。一定的,驾驶位上又不是他。恍然觉得panamera的斜背式车身和他的很像,不愧是父子,虽是全然不在一个档次。如果真是他就好了。
    到了,林亚风的家,她的家。
    战战兢兢,却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疑惑的目光下,那平日作风犀利的男人竟不敢看她。
    “他还需要照顾,你们两个人都不方便,亚风现住我那……这里我会吩咐个佣人过来。”
    “不用了,多个人更不方便。”
    她淡淡地望他,渴望望出林亚风的棱角。
    他看她漠然的眼神,苦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可别生气。”
    陌筝低头,踌躇着不知说什么好。还能说什么呢。
    转身回房。
    “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又叹气,也向大门走去。
    陌筝回的是林亚风的房间。许久不来,这里依然纤尘不染。扶起床头的相框,眼泪又簌簌地掉。原来自己那时笑得那么美,原来和他在一起那么开心。记得很久很久前,自己看着相框里的江岚有多气愤。
    指尖依旧摩挲他的轮廓,他竟还是穿着那件条纹的V字领,和江岚那张里一样。
    等我们都好了,一定要重新照一张。陌筝默默地想。一定不让他再穿这件衣服了。
    等我们都好了。
    等我们都好了……
    为什么,眼泪会往下掉……
    明明痛到有泪都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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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身边尽心尽责的,竟是父亲。
    叹气,林亚风感慨万千。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叹气的样子和谁那么像。
    起身,真的耐不住一个姿势。
    “要去哪里?我陪你吧。”父亲的声音。
    “没……不用了。”颓然地坐下,“用不着这样的,真的用不着。”
    自己的声音为何如此悲哀。
    “公司、学校……没有事要忙吗?”为什么这男人现在这么的闲。
    “那些小事,自有人管。”
    “为什么不让陌筝见我。”话锋转得突兀。
    “你想让她见到吗?是你自己不让自己见她。”
    沉默,一切都如那个病房般,灰白无力。
    他无奈地抚摸自己疲惫的面颊,只想再看到她,连生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想看一看,都很难。
    自己的世界,连灰白的颜色都已消逝。
    门铃声响得猝然。
    “谁?”林父门也未出地问道。
    “先生,是一位小姐。”佣人应得倒很及时。
    是的,她早该来。男人摇头,无奈地挥一挥手:“请她进来罢,我回楼上书房。”他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亦不知实在怕什么。兴许是怕给不了那孩子一个交代,怕她平静的面庞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
    “筝?”单听那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林亚风就知道是谁。
    该欣喜吗?还是不安。她不该来的,永不。可是自己又那么自私地想要见到她——不,他连最起码的安稳都给不了她。最终还是自己食言了,最终还是自己败给了上帝。最终还是自己是个笨老师罢了。
    又有什么办法,左边还是右边,向哪走都是自私。
    “陌筝,回去吧。”回去吧,这三个字有多难出口。
    换来的却是个柔软的拥抱。
    柔软,却又强势。是自己把这个女人教导成这样。是自己叫她不要相信上帝,追随幸福。然而和自己在一起,还是幸福的吗?
    熟悉的场景,似曾相识。林亚风感到衣襟前一块块的浸湿,温热如她的怀抱。
    “你干什么?干什么丢下我?干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林亚风,我跟你没完……”很想打他,却又怕他还有伤,只能无力地攥紧他的衣襟。
    无奈地扬起微笑,她什么时候敢这样说话了。
    “怎么找到这了?”自己还能如何,赶她走吗?办不到。
    “林董的家不难找吧?"扬起狡黠的笑,她捕捉他的眼神。
    竟然捕捉不到。她不明白那样的空洞是为了什么。
    “林亚风,看我。”
    他机械地转头,尝试着寻觅声音的方向。
    “林亚风?”
    为什么,他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对着门看,而不是对着自己,他的眼眸无神,眼光里的语言全然没有往日的丰富。
    天呐,天呐。上天,怎样的惩罚都好,别这样对他吧?别这样吧!
    在他面前胡乱地挥手,如剧本里老套的镜头一般。
    他竟也如剧本里老套的镜头,毫无反应。
    心揪得窒息起来,呼吸更加紧蹙得令人不安。欺骗了自己好久,已经累了。他的世界只剩黑色,他再看不到自己,这是真的。
    他瞎了。
    三个字狠狠戳着她的心。是她自己拿着这三个字的尖刀,自己戳向自己的心。正中中心。
    “我早知道……”早知道什么?知道他不会无缘由就丢下自己。
    林亚风知道了她的知道。衣襟前的泪渍,温度渐散,冰凉地贴着胸口,好不难受。
    她的面颊埋进他的胸膛,她怔了神望着眼前的泪渍,却再哭不出来。
    他就在她面前,却离她好远。
    陌筝不怕他瞎了聋了还是哑了,但却怕他受到伤害。更怕他会可笑牵强地独自承担,而推她至远。她知道林亚风会这么做,那个聪明一世却总在糊涂的男人。
    “让我做你的眼。”
    他摇头。第一次对她无言以对。
    她有些泄气。
    再不能任性地赖在他怀里。陌筝起身,给他独自思考的空间。自己这双眼,他要或不要,都得接受。她早已在心里决定。不能动摇——她对自己说。
    “我回家去。等你回来。”那明明是你的家,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回头走向门外。该死,还是留恋地回了头。幸亏他看不到呢,不然会不会嘲笑自己。
    “走了?”
    一出门就撞上他爸。
    “嗯。”
    “不如你就住这吧,我这房间多。接下来我也有事要忙,不能在这耽搁。”
    “谢谢……不用了。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
    不知道如此说明是否太莽撞,反正她已不把林董当外人。家,是有他的地方,更是他的心所在的地方。陌筝知道林亚风此刻并不在这里。他在那幢靛蓝的小洋房里,和自己一起。
    男人笑着点点头,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文化人。
    门外,陌筝最后望了一眼。
    好生气派的大宅。严谨的色调精致的梁柱,从外面看也不过只见一斑,如若自己深入下去,怕是会受到惊吓吧。矮墙边的古木与门铃旁的视讯通话,古今结合得竟如此大气。唐宋的瓷器,中世纪的雕塑……任何不着边际的装饰这里都能融洽得进。同样的东西若摆在别处,不过是个笑话——美饰配豪宅,豪宅配名院,名院配正主。妓.女就算背着正版LV,也不过盗版货,还是个二手的。
    低头望望自己,陌筝真是一股寒气上涌,使劲拉紧那件厚外套,忽觉这是林亚风那般强势帮自己做过的事,胸口不禁又酸气上涌。好想哭啊。秋天了,又冷了,你却不在了。
    空气都受不了反差的寒意,一片片化作雾霭,迷蒙了这座城。一切的富丽堂皇都在雾气中不真实起来。
    想起当年听说江岚不满于林亚风的“不求上进”,自己还奇怪得很。他若是贫下中农,自己还是不是人类?
    如今才算明白。
    林亚风啊林亚风,你这个不求上进的不孝子。不过无所谓,你就一辈子和我这个贫下中农混吧,顺便努力带我进入小资社会。
    呵呵。
    她笑。
    雾迷蒙了她的眼,湿湿的。满眼的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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