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筝

第三十六章·痛彻的温柔
    裂变的时间里
    他仍噙温润如玉的笑靥
    温柔地将我推开
    温柔地拒绝
    我不忍看他的笑
    和煦里埋藏着的泪眼
    强迫着习惯这痛彻的温柔
    忘记他为我照亮过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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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没变过，甚至连霸道都少了几分。一味的温柔，浸得陌筝快要窒息，让她误以为他还没有变。然而，他还是泛着温柔的脸庞，吐出的却是拒绝。
    推得她好远，不忍认清这现实。这温柔好痛好痛。
    甚至她请求他陪她最后一次，他也拒绝。
    “林亚风，我求求你……”
    她哭了，林亚风最听不得她哭。最终还是同意。谁能知道他又有多想多看她一眼——然而，看不到了。除了那片灰色再也看不到别的。即使他从未忘记过她的笑靥。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陌筝却没有再去放风筝的兴致，因为他再也跑步起来，她再不能乘着他飞。只是约了他普通地逛街，还是陌筝去接的他。想到不久前他还是那个开着车载她的林亚风，她就心疼。
    林亚风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褐色的金属边墨镜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干净，只是在这半阴不晴的天气里有些突兀。
    “干嘛戴着墨镜？像个瞎子。”终于看到了他，陌筝忍不住调笑。她想暂时地骗自己，一切都如既往。
    “差不多就是。”
    “啊……对不起。”噤若寒蝉，她不该太得意忘形。
    林亚风倒是无所谓，只是感慨——之所以戴着墨镜，只是受不了自己那双想看向她，却对不准她的眼睛。受不了自己想热切注视她，却只透露空洞迷茫的眼睛。
    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我们……去Costa Coffe？”
    “先逛逛吧，好久没出来走走了。”
    说罢，林亚风径直往前走。
    “哎呀，你别自顾自地走好不好？”陌筝连忙赶上抓住他的袖口，“等等我嘛。”
    陌筝没告诉他，他走的方向是通向一堵高墙。
    林亚风只能反握着她的手，他明白，再逞强已无用。没有她的牵引，他已无法走向正确的道路。
    “林亚风。”
    “嗯。”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呢。”
    “嗯。”
    “林亚风。”
    “嗯。”
    “这家娃娃店进了新娃娃哦。”
    “哦。”
    “门口橱柜里那个，好大啊，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什么样子的？”
    “小王子哦，还拿着玫瑰呢。”
    “……”
    “林亚风？”
    “嗯。”
    小王子的玫瑰……林亚风攥紧了自己玫瑰的手。暗自庆幸戴了墨镜，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眼眶里充斥了久违的湿润。
    “风……”
    “嗯？”
    “唔……没什么，走吧。”
    陌筝带着他的手继续前行，却被他拉在了原地。她眨巴了眼睛望他，猛然发觉他望不到自己眼里的迷惑。
    “想要吗？”
    “也没有很想要……”
    “进去吧。”
    他径直地走，陌筝赶忙跟上去拉着他进店，怕他再走错方向。
    “橱柜里那只娃娃，请拿出来，不用包了。”
    “谢谢惠顾，一共520元。”
    “刷卡。”
    520元，是个好数字。这里的标价都永远这么童话。
    营业小姐跑得很殷勤，显然没发现这位顾客有任何异常。反倒是陌筝不安地望着橱柜里那只大娃娃被一股脑儿抱出来，她知道这家店的娃娃每款进货都不超过５个。
    她终是扯扯林亚风的袖子：“林亚风林亚风……”她小声唤着。
    林亚风微微侧了头。
    “好贵啊。”
    他点点头，又把头偏回去。
    “不要买了吧？”
    他摇头，接过娃娃就走，陌筝只得跟上。
    “喂喂……”
    “送给你。”
    他把小王子揣进她怀里，不容她推辞。林亚风能够想象出她掩藏了渴望的矛盾神情，好心疼，好想由自己去保护。只是现在的自己已做不到。
    “谢谢……”
    陌筝怯生生地望着怀里的小王子，他拿着玫瑰笑得好灿烂。抱着他，陌筝感到好满足。明明很想很想要，刚刚还在想要不要攒几个月钱把他带回家。
    啊啊，再怎么攒自己用的还是林亚风的钱啊。真笨。
    林亚风感慨，自己不是没谈过几次恋爱，然而所有的女人似乎只对印着名牌LOGO的皮包感兴趣，即使她们也知道那样千篇一律的包型、棕褐的真皮又可观在哪里。他也从不拒绝，到最后就演变成给张卡了事。但是越到后来越觉得无趣，人渐渐成熟，那种幼稚的事也不想再干。于是他遇到江岚，她什么都能够自己得到。然后……他遇到了陌筝。
    他记得她盯着ESQ柜台的布包看了很久，红着脸问他能不能买下来，不安地等他结账后又信誓旦旦一定报答云云。他问她为什么喜欢这种包，她埋着头说觉得ESQ的小猫很可爱。
    当时就决定了一定会由自己保护她。
    不，早就决定好了。只是如今恐怕兑现不了。
    林亚风觉得，就算她变成想要LV的女人，他也会马上变回只会掏钱的男人。
    陌筝左手抱着小王子，右手拽着林亚风，还是去了Costa Coffe。
    今天的这里很冷清，那种致命的安静里夹杂了淡淡的凄清。
    陌筝点的摩卡上浮着漂亮的奶泡拉花，爱心的形状。头一次不忍用汤匙破坏。她抬眼，对面的男人显然看不到自己拿铁上的拉花。
    “等你走了，我可以抱着他睡。”抱着小王子，陌筝温和了眼。
    林亚风听到包裹在娃娃外的塑料纸被打开的窸窣声。他不敢去想她的神情。因为他一定要走，一定不能停留。
    小王子的面容总是安详，他塑料制的眼睛突然“啪嗒”地落上几滴泪。陌筝颤着手抹掉——啊，是他哭了吗？
    他不在的夜该怎么熬，蜷缩着温暖自己的一个个夜晚。看着面不改色的小王子，陌筝苦苦地笑。
    饮鸩止渴罢了。
    “后天我就走了。”
    咖啡杯倒得很清脆。陌筝抱着小王子呆呆地看——呵，他怎么又哭了。塑料眼睛上眼泪不停地落啊落，哭得好急啊。
    后天。
    那么快。现在才知道。
    他明明要走的不是吗，迟早要走的不是吗。
    他怎么会真的要走了，怎么会。
    “啊……嗯。后天……我去送你，可以吗？”
    林亚风说，好。陌筝声音里的颤音听得他不忍，还有，那乞求的尾调。自己怎么会这么该死。
    “谢谢。”
    她的回答快令他崩溃。
    陌筝低头，想起夏清丽说过的话。她说，陌筝，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可是又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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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女孩抱着一只那么大的娃娃走在街上，所有人都会投去羡慕的目光，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幸福的罢。
    陌筝却是这样地抱着小王子走向机场。
    其实昨天自己一个人想想，她的心就安静了许多，只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伤害了身边的人。她知道他还爱她。
    每趟航班几乎都没什么人，候机厅也是冷清得很。陌筝一眼便望到坐在角落的林亚风，显然司机佣人都被支开了。他想一个人静静，又厌倦了这样孤独的情绪。真矛盾。
    陌筝默默坐到他身边，林亚风微扬了头，知道是谁来了。
    她想等林亚风开口说句话，只是对方又颔了首，一个字不说。
    “陌同学。”
    闻言，陌筝希翼地抬起头。是路禹凡。她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路禹凡总要叫自己“陌同学”，听起来怪生分的。据他说是迫于林亚风的淫威。
    陌筝惨兮兮地笑笑，往路禹凡身旁望去，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诡异——站在他身旁的，是江岚。
    “林亚风出事了，总得回来看看。”路禹凡不知是为什么解释着。
    陌筝只点点头。看江岚的表情，倒像是谁强拉她来的，一百个不愿意。
    “谁来了？”林亚风终于开了金口。
    “我啊，我的声音你也忘了？”
    “你还带着谁呢。”
    路禹凡朝陌筝望望，陌筝却更无辜地望着他，又把视线转给江岚，那女人却没看着自己。
    “没谁……”
    林亚风沉默几秒，还是点点头。
    江岚一脸的灰暗，淡淡地睨视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终是连自己的气息都辨不出来，他终是忘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飞机晚些才开，你们来得真早。”陌筝说。
    “你们？”林亚风扬眉。
    “啊……你和路禹凡呀。”
    “这小子要走了也不告诉我，只好来早点看看他，免得相忘！”路禹凡赶忙接上话头。
    江岚望了最后一眼，终于转身，这里不再容她。
    “给你们独处空间，我去买杯咖啡。”
    路禹凡急急说罢便也转身。
    “江岚，你这就走了？”
    “我也是今天的飞机，和林亚风一班。”
    和林亚风一班？
    “你想干什么？”
    “我没说要干什么，你紧张什么，你担心谁？”
    担心谁？路禹凡自问。担心她吗？不。他摇头。现在不了。
    “他要去美国，我要回美国，仅此而已。”
    江岚转身，路禹凡却没再挽留，头也不回地走了。江岚走几步停下，望着他的背影，冷笑。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您乘坐的XXXXXX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未登机牌，由7号登机口上17号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一大堆免税店里夹着一间星巴克，路禹凡当真买了热咖啡，三人份。他叹气，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星巴克啊。”陌筝望着杯子上的绿色标识眨眼。
    “不喜欢？”
    “是人都喝星巴克，就跟是人都想要LV一样，没意思。”
    “你在骂自己不是人哦。”
    “去死。”
    “你这是偏见，陌同学，”路禹凡捧着咖啡坐下，热气蒸腾了他的侧脸，“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追求的，就是虚假的，势利的，不好的。不信你喝嘛。”
    轻抿，意外地发现是热摩卡的味道。香醇卷溢了舌尖。
    “怎么样？”
    陌筝偏了头不予回答。
    路禹凡轻笑：“喜欢黑咖啡的并不都是装作深沉自讨苦吃，喜欢LV的也不都是买那个LOGO。”
    身侧传出一声轻咳，陌筝似乎对这声线很敏感，紧张地循声望去，望到林亚风站起了身——他总是这样，明明看不到了也要装强势，起身走路就算撞到也不会伸手摸索。
    连拉着我的手也不肯吗。陌筝黯然着想。
    “你去哪？”
    “坐久了，走动一下。”
    他转身，奇异地走向正确的方向。
    “万一真走远了回不来怎么办。”陌筝皱眉，真有轮到她这样担心林亚风的一天。
    “没关系，走不远的，”路禹凡又笑得媚了眼，“他生气了哦。”
    “嗯？”
    “他明明不想走，还有啊，他是个很容易吃醋的男人。不过没办法，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他走了还得我照应你。”
    陌筝不说话。
    “听说容易吃醋是因为没有信心。”
    陌筝望着手中的杯子，任凭热气在自己的眼镜上冲刷出一层雾气。这种事情……该怎么相信。
    “喂，你刚才去追江岚的？”话题岔得很不适宜。
    这次轮到路禹凡不说话。
    “你到底有没有和夏清丽在一起过？”
    “如果她觉得有，就有吧。”
    “别以为比你年轻的女人都是弱智。”
    “你这小孩，嘴巴还是这么利。”
    “是朋友才告诉你。”
    话没说完头上就被敲了一个爆栗，陌筝吃痛地揉着额头，心里却泛酸：“你们怎么都喜欢这么折磨人。”说着，她望向不远处的林亚风。他真的没有走远。
    “不逗你了，我把他叫回来吧。”
    “嗯？”狐疑地睨视，这男人都没打算起身，怎么把人叫回来？
    可是路禹凡却靠了过来，凑着陌筝提高了声音：“小筝啊，你家林老师不在了，只能由我来照顾你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来找我哦。实在寂寞来我家住也行，可不比他家小呢。”
    果然不出几秒钟，林亚风又晃荡着回来了，路禹凡贼笑着起身让他坐在中间。林亚风坐在陌筝身旁，轻咳了一声。
    陌筝望着路禹凡“你看我说的吧”的那种眼神，轻笑。
    “我可不是回不来了，你不要太嚣张。”林亚风在他耳边低语。
    “我哪敢。”路禹凡只是贼笑，一脸的无辜。
    候机厅的广播传出端庄标准的女声——“您乘坐的XXXXXX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马上由7号登机。这是XXXXXX次航班最后一次登机广播。谢谢！”
    紧接着是一段冗长的英文，陌筝苦笑，自己这个英文系的终究是听力不过关。
    “你要走了吗？”
    “嗯。”
    攥紧了小王子的手，她再也无法故作轻松。
    “真的要走了？”
    “嗯，真的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
    陌筝埋着头，不忍再看他最后一眼，怕看了会留恋，怕自己会拖着他不让他飞离。抬手，从小王子的手中取下那朵殷红的玫瑰，塞进林亚风的口袋。
    “是什么？”
    “不告诉你。”
    她相信终有一天林亚风会看见那朵玫瑰，然后，他会回来找她。
    陌筝还是攥住了他的衣角。
    “陌筝，他要走了。”路禹凡扶住了陌筝的肩，同时惊讶于她隐忍着的战栗。直到扶上她的肩才发现她一直在抖。
    她松了手，指尖拂过林亚风衣角料的触感，微痒。
    “不和我说再见么。”
    出乎陌筝意料的，林亚风抚上了她的面庞，俯首，在她的额前印下了浅浅的吻。她呆呆地摸上额头，触到了残留的温热。
    “再见。”
    再见，再见。一定会再见。一定不要再也不见。
    他转身的样子永远印在陌筝的脑海——决断，让她憧憬让她心伤。她从没看过他回头的样子。
    只能依靠着路禹凡，同样决断地转身离开。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因为还要前行，因为回头的自己只能留在原地，因为留在原地的自己会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走向前方，离开自己。不能回头，陌筝告诉着自己，指尖把掌心嵌得生疼。只有继续前行，才有可能在前方的路上再相遇。
    可是怎么办，还想仔细看看你，就好像之前从没有仔细地看过你……终究学不会你的决断。
    路禹凡从没看过陌筝这么痛的样子，心痛，带着自己也心疼。安抚地把她搂进怀里，他的身躯遮挡了陌筝的视线。
    “不要回头看。”
    林亚风，我等你。陌筝一遍遍默念，以此平静自己从路禹凡怀里挣脱的冲动。
    林亚风，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还是属于你。
    陌筝无法抑制地用眼泪浸湿了路禹凡的定制衬衫。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她还是属于他，他却不再属于自己。
    远处，林亚风停住了最后一个步伐，她的气息渐渐远离，自己的世界又恢复成一片漆黑，连灰色都不曾剩下。想回头，却连她在什么位置都看不到。
    他回头，望的却不是她所在的方向。
    他还是属于她，却不确定她是否属于自己。
    “夕阳把机场跑道都染红，望着你的背影继续往前走……”
    夏清丽掏出手机，忐忑着翻开翻盖：“喂？嗯……都准备好了？嗯，再过两个星期，过两个星期就走。”
    她抬眼，望着这不再属于自己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