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菜刀闯江湖

66 活着


一脚踏破焦土,半个长空都是夕阳烧红的惨烈。连乌鸦都不敢停留的荒村,此刻却有了血的气味。
    海天对这种味道太熟悉了,鼻子一吸,心里一沉。
    是这里,没错了,就是这里。
    沧海将捆得跟个种子似的钟庸医往地上那么一踢。“滚去看看是不是这里?”
    钟善德吞了口口水,这哪里还有当年他见到的那个小村子的半分模样?当年鸡犬相闻、桃花满树,当年酒香四溢、笑语欢声。如今已成荒土一缕。
    唯有村口的大槐树,已是烧的不成体统的树干上,重新抽了枝桠,显得格外娇嫩,还有些当年的痕迹。
    钟善德想说是,也不敢轻易说是,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个个都目露凶光,恨不能将他剁成八块。如若说错了一个字,怕是立即就有好几件神器对着他了。
    这是个重要的地方,也是个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地方。
    南宫楚被阴阳魂杀的戾气所伤,元气大损,怕是就逃到了这里。
    血魔姬被随后杀来的钟无圣一行人追杀的弃宫而逃,怕也是逃到了这里。
    可儿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血的秘密,指向的也是这里——
    这里,有一色,有血蛊,有不可预知的力量,也有曾经无可挽回的悲剧。
    如同命运回转,多年之后,这寂静的村落再次迎来了权力之巅的搏杀,只为了一句话——
    阴年阴年阴时阴刻。
    如同古老的诅咒,卷走了沉甸甸的生命。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朱离提着凤凰弩走上前,蹲在地上,搓了一把地上已经烧得十几年都寸土不生的荒土,“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能如此狠绝?”
    秋千闻了闻这土,“这比最猛烈的炸药都厉害,是蛊惑之火,烧了十天十夜。”
    “比蛊惑之火更猛烈的,是人的欲念。”钟无圣踩着钟善德的身子一撩长袍跨了过去,“当日,南宫楚那卑鄙小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干出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来——”
    “师父。”无筝缠上老爸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冷楚寒拧着眉头走上前来,“师父,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钟无圣沉着脸不说话,无筝扯了扯他的衣袖,钟无圣只低声说:“还叫我师父?”
    “那徒儿该叫——”
    无筝扯了一下冷楚寒,“叫爹。”
    “爹?”
    “恩。”
    钟无圣就把这一声疑惑权当做是改口,冷楚寒满脸狐疑的看着这对父女,“那我究竟是——”
    我真的是您的儿子么?师父?
    你终于肯认我了?
    冷楚寒整个人呆在那里,全身也不知是寒毒发作还是不知所谓的冷,总觉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看着冷楚寒会错意,无筝并不在多说一句了,钟无圣也脸撇到一旁去不再多言。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足以温暖人心。
    钟无圣断然想不到南宫楚的骨肉有一天会成了他的“儿子”。
    一想到居然和南宫楚联姻,钟无圣就有要咽气的冲动。可如今,每当看到无筝脸上洋溢的幸福,每当看到冷楚寒眼中的澄明,每当看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却有情有义的患难之交们,钟无圣总免不了暗叹一声:
    天意。
    也许,是上天安排了这样的报复。这复仇并不是血雨腥风,而是让仇人的骨肉真心的投入了他的门下,敬他,爱他,并愿意为了他的女儿付出生命。
    清琊,你若泉下有知,会安慰了么?
    “儿女情长这些有的没的,暂放到一边。”钟无圣心里翻滚着,面前上依旧冷艳,一扫小两口,突然间拍了拍冷楚寒的肩膀,“面前还有一场恶战,要活着,听见了么?”
    ——要活着,听见了么?
    冷楚寒鼻子一酸,无筝默默的握紧了他的手,温暖一点点击退了他的寒意。
    岁寒之毒又如何,有这样的温暖在身边,人生无憾。
    “我一定不会死的,为了您,为了无筝。”冷楚寒回头看去,沧海小两口也在依依不舍,鬼谷正蹲在地上和秋千讨论着什么,而远远的,海天一个人站在大槐树下,夕阳的金红将他的身子拉得好远——
    兄弟们?准备好了么?
    兄弟们,我们要上路了。
    亦或是黄泉万丈,亦或是九天飞歌,无论如何,路上有你,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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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夜的荒村格外的寂静,偶尔几只寒鸦飞过头顶,叫嚣着不知所谓的调调,在寂寞的月色总迅速的滑过,魅影无形。
    海天、无筝、冷楚寒、沧海,依旧是当年闯地牢的那些人,依旧是要去拯救一色,依旧要面对那血淋淋的往事——
    那时那刻,此时此刻,几乎重合在一起。
    “朱离和秋千守在村子门口,以策万全,炸药已经备好,即便是千军万马,也逃不过天行宫的奇门遁甲之术!”沧海朝着他们点点头。
    “不知鬼谷那边如何了。”无筝略有疑虑的说,冷楚寒握紧了她冰凉的手,“别怕,鬼谷常年追踪,懂得隐身之法,他单独行动,比起带着我们这些拖累来说,更加有力。”
    “罗穆的身份不知还能隐瞒到多久,不知道鬼谷能不能找到他们。”无筝看了看冷楚寒,“这里不是林府,你也不是守卫,我们身在好似什么都烧没了的荒村,却是找不到南宫楚与血魔姬,也找不到一色,这不是很奇怪么?”
    “奇怪,但是这却讲的通。如果那么容易就找到了,才会是陷阱。”
    这边三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那边海天一个人对着斗大的月亮一句话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从前,想起也是在这样的屋顶,想起了他和一色。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是他把一色亲手推给了林老妖,他永远会记得一色的眼神——
    不是怨恨,而是终结。
    仿佛一条逃生的路,走了好远,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求死,因为恋生,所以求死。因为不想再有人为她的生而死,所以挣扎了那么久,还是选择了死。
    是他,是他们,将她从自我放逐的深渊一把拉回来,牢牢保住。
    是他,是他们,让她明白了,可以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他给了她希望,他不能让她失望。
    猪猪,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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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样了?”
    “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血魔姬冷眼看了看那早已没了人样子的一色,“管不了那么多了,阴时明日就到,活祭血蛊。”
    “功力大增,把整个武林握于股长之中指日可待。”负责看管一色的魔窟手下毕恭毕敬的说,这么多年来,血魔姬在这个荒村挖掘地下密室,又派了她们这些亲信常年看管,为的就是这一刻——
    精心培养了十几年的血蛊终于要成形了,从此,魔窟又将是当年二分天下时的盛景。
    “吃饭还是要吃的,不要影响了血蛊的成色。”一个语气阴沉的男人走进地室,一色的耳朵抖了抖,听不清字字句句,那声音却犹如魔咒,听上去那样的熟悉。
    他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浩劫,他在。
    他一直躲在人后,因为他需要一个光鲜的外衣。
    南宫楚。
    南宫楚。
    南宫楚——
    猛地,那手脚都被钉在墙上的一色猛烈的颤抖起来,仿佛是抑制不住周身的愤怒,下人见状冲上前去塞入她口中一团破布。
    “不必多此一举,她不会自杀的,这丫头惜命的很,要是有自杀的勇气,也不会在魔窟白活了那么多年。”血魔姬鄙夷的说着。
    自杀的勇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多么轻而易举,活着多么艰难。
    本是说好了不再轻易流眼泪,可一色依旧忍不住湿了眼。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看她的么?看她是一个没有骨气苟且偷生的女人!看她是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惜认贼作父、背弃亲族的女人!看她是一个不肯死的女人——
    “活着,是一件好事。”
    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呆呆的,就响在她的耳边。
    活着,我会活着等你,我会活着等到你的。
    一色吐出了那块脏布,气若游丝。
    “我要吃饭,我要吃十全大补面汤。”
    又昏睡了几个时辰,吃的不知什么,好歹身子有些暖意,终于又感到了伤口的疼痛。
    以为在魔窟收了那么多严刑拷打,什么都能挺过去了,没想到最后这一遭,依旧疼的想哭。
    门静静的推开了,一个黑影几乎悄无声息的靠近,陌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男人有一双魔一眼的眼睛。
    她见过他的,魔眼罗穆,南宫楚的走犬。
    “你来干什么?”
    一色瞟了他一眼,罗穆凑上来,舔了舔她脸上已经干了的淡淡的血迹,这个动作让一色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突然感觉到一种温热,他竟然——
    在吻她?!
    一色狠狠咬了他一口!
    就是这么个当下,门一脚被踢开,当空一脚揣在了他的脊梁骨上,男人被直直的踢到墙上去,撞了个头破血流。
    “下作的狗东西,居然背着我。”南宫楚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你来做什么?”
    “我——我想——”
    “你想喝血?”
    罗穆沉默不语,就像只狗,那眼无神的很。
    一色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们,只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男人的惨叫响彻在狭小的密室里。
    “背叛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最后一脚踢碎了他的骨头,一色心里一抖,看着那男人慢慢的滑座在地牢的墙角,被随后进来的魔窟的人拖了出去。
    “还是你带人有方。”南宫楚对那门口立着的血魔姬说,女人的□□回荡着。
    久久。
    那笑声是不断回闪在一色脑海里的梦魇,多少次,当着笑声挥之不去的时候,她希望能够解脱——
    要是能够解脱,该有多好。
    此时此刻,她终于能解脱了,看着那男人被拖拽着出去,一色眼再一次忍不住湿了,口里是一颗小小的药丸,坚硬糖衣里面是剧毒。
    她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解脱了。
    这是罗穆拼死送给她的最后的解脱。
    “如果来不及,就自我了断吧。总好过祸害人间。”
    他的话匆促而粗鲁,却最是实话。兴许,她从不该这样坚持活着?也或者,有多少人希望她从来就是个死人?
    这世上,有多少人希望她活下来呢?
    她闭上眼,看见了小溪里摸雨的无筝,月华之下她的身影像是个仙子。还有和她剑与鞭子交错而过的冷楚寒,桃花深处那次水乳交融的继承仪式,大抵是他们灵魂最接近的一次了吧?还有沧海坐在船头,笑着说,嫂子,然后被一脚踢进了水里。还有鬼谷,有小红,有可儿——
    还有村里的婆婆,阿黑哥,爹,娘。
    好多人,在她面前,笑着。
    她能看见他们为她而哭泣,为她僵硬的尸体而哭泣。
    最后,总是到了最后,那个人挥着菜刀,在那一间小客栈的后厨,朝着她微微一笑,说,要不我赔你一盘猪大肠?
    活着何其艰难,我却铤而走险,因为我知道,活着是我能给你们,给你,唯一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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