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一梦千年

49 风满阙楼


——四十九——
    四月的江东烟笼蒹葭、雾罩杨柳,是一幅诗情画意的泼墨山水画。绵绵细雨中莹儿身披斩衰、怀抱一个裹着白麻布的婴儿站在码头,她消瘦的身影几欲不稳跌倒,却仍旧毅然娉立,婴儿的哭啼声回旋江面,似欲冲破这缠绕不散的哀情。
    “嫂嫂。”周瑜不待船泊好便跨上岸行礼,低沉暗哑的声音轻溢出他略显苍白的薄唇。
    莹儿抱着婴儿的手紧攥麻布,看向周瑜郑重道:“请一定守住伯符的基业。”
    周瑜看眼啼哭的婴儿,而后深望着莹儿却不说话,过了片刻才缓声说:“嫂嫂深明大义,瑜替江东百姓谢过了。”说完,弓身揖礼,疾步入城,走出几步后他又回身许诺道,“瑜必会护嫂嫂与伯符子女周全,请嫂嫂放心。”
    收回望向周瑜的目光,我走近莹儿轻声唤她,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安慰。
    “妹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莹儿轻拍着怀中啼哭不停的婴儿,声音出奇的平静,“如果是孤身一人我定会随伯符而去,但是伯符为我留下了绍儿和杏儿,我现在能为伯符做的就是把我们孩儿抚养成人,继承他父亲的基业。”
    我看着莹儿目光中的坚定和她不同以往的凌厉,心骤然缩紧,莹儿她想让孙绍成人后继承孙策的基业,所以刚刚才会说让周瑜守住江东,她是这个意思吗?
    “妹妹~”我正思索着,莹儿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尽显冷意,“江东天下是伯符的,我不想也不会让给任何人,绝对不会。”
    丝绵阴雨中,莹儿决绝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剑斩断了我脑海中那个温婉恬静的女子。
    两年后。(建安七年,公元202年)
    “陆哥哥~”发音还不准的稚嫩童声突然响起,一道粉色的小身影疾奔向出现在院门口的那抹幽青。
    “杏儿。”回话的声音清淡中有丝暖意,如墨的眼眸里含着浅笑。
    莹儿起身冲门口人点点头,“绍儿、循儿,还不过去见礼。”
    院中两个小男生拿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长的直剑一脸不乐地停下比试,“师傅。”
    “二位公子。”
    我看着眼前曾经还显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及冠之年,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只是多出几分成熟内敛的气质,“听说你已表字伯言,可是?”
    “然。”还是简单明了的回答,一如他的作风,从不犹疑,从不拖泥带水,就像他拒绝孙权的招募、答应莹儿拜师的请求。
    陆议转身看着院中又开始比剑的两小孩,清冷道:“两位公子,现在开始是读书时间了。”
    院中两团小白影却像是没有听见,依旧打得火热,孙绍目光炽烈,像极了孙策,气势咄咄逼人,招招紧逼不让,而另一团小身影虽只能疲于招架,却嘴角微翘,褐瞳含笑,全然是乐在其中。
    见两人都不理睬他,陆议倒也不恼,面无表情地坐在阶梯上,“《论语》第四篇第十章。”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一个气喘吁吁的清透童声答道,褐眸明亮。
    “二十四章。”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回答的声音急切,出招更加凌厉。
    “何谓君子?”
    院中两人都没了声响,孙绍的剑势顿了一下,抿嘴不语。
    “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瞳仁里满是得意,白色的小身影下盘都不稳地刺出一剑,“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陆议猛然起身,看着答他问题的循儿若有所思,转而对莹儿说道,“主母之前提过的那件事是否还算数?”
    那件事,什么事?我侧头看着莹儿欣喜地叫过杏儿,心中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杏儿,母亲问你,你可想经常见到陆哥哥?”
    “想!”小女孩扑扇着清澈的杏眼,甜甜地答道。
    “那你可想往后一直都跟陆哥哥在一起?”
    “姐姐!”我激动地站起身吼道,“杏儿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你怎么可以。。。”
    “愿意,杏儿愿意。”天真的童声打断我的怒吼,“杏儿虽不大明白母亲所说的基业有多重要,但只要是为了父亲大人和绍儿,杏儿什么都愿意做。”
    “叫兄长。”小脸通红的孙绍喘着气走过来,踮脚抬手揉揉杏儿的头。
    “哼,母亲说你只比我早半刻出来,我才不要叫你兄长。”
    莹儿深深看一眼在一边斗嘴的两个孩子,起身与我对视,“他们是伯符的儿女,是孙家的儿女。”
    只是一句话便让我哑口无言。
    “明日我就写信给本家订下亲事。”陆议的声音平淡,好像说的是别人的婚姻大事。
    “伯言,你答应助绍儿我就放心了。”
    “姑母~”循儿拉拉莹儿的衣袖,目光坚定地认真道,“还有循儿,循儿也会助绍哥哥夺回江东、一统天下。”
    “循儿!”我全身一颤,抱起循儿怒视着莹儿,“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姐夫将基业托于权弟是明智之举,你怎能违背他的遗愿?这两年来你也看到了,在他治下江东平定,百姓安居乐业,他不失为一位明主,更何况杏儿、循儿还这么小,根本就不该说出这些话!还有你陆议,才两、三岁的孩子哪来的什么天下,你是怎么做师傅的?!”
    “母亲。”怀中的循儿眨着修长的凤目,嗫嚅道:“父、父亲大人也和师傅教的一样,君子就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循儿想成为君子,难道母亲不同意吗?”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循儿不知如何回答。
    莹儿看着仍在拌嘴的两个子女,目光慈爱,出口的话却冰凉,“妹妹,你以为伯符是怎么死的?”
    “什么叫怎么死的?”我心不由地一沉,颤抖地问。
    “主公出猎遇到许贡门客派去的刺客只是被箭射伤面部,箭上虽有毒,但我查过医简,按记录的伤势和用药看只需卧榻静养百日即可治愈,试问如此主公又何以有性命之忧?”陆议用平直的语气说着惊天霹雳的话。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我心跳不稳,放下循儿,“你们难道怀疑姐夫他。。。?”
    “镜子,令伯符丧命的是镜子。”
    “镜子?”
    莹儿垂目,从袖中摸出一根白玉冠笄,呢喃道:“除我和妹夫之外最了解伯符的就只有那个人。”
    看着莹儿手中有些眼熟的玉笄,好像是孙策的,我反复思量莹儿的话,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那个人,是那个人让姐夫见到镜中的自己引至伤口崩裂,是、这个意思吗?”难怪两年前在码头莹儿会说那样的话,难怪这两年来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怪她迫不及待地要周瑜教绍儿剑术,难怪她会急于用杏儿来拉拢陆议,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要从孙权的手中夺回属于孙策的江东,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循儿也拉下水,这是没有结果的复仇,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结局,不行,我必须得阻止莹儿。
    “妹妹,循儿像极了妹夫,他天资聪颖,你不该埋没了他。”莹儿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忧虑,柔声说道,“我不会让人伤害绍儿,循儿也是。”
    “姨母你放心,绍儿会保护好循弟的!”青涩的童声里是满满的坚定,让人不禁联想到那个叱咤江东的风流俊郎。
    “噢?绍儿虽幼便知道为兄之道,看来伯言你教得不错。”人还未至,周瑜轻幽飘然的声音伴着麝香而来。
    “父亲大人~”“叔父~”循儿、绍儿一听到声音便立马跑了过去,一人抱着周瑜的一边腿撒娇道,“父亲大人您回来了,快教循儿习剑吧~”“叔父叔父,绍儿也要学!”
    “绍哥哥,你刚没有回答出师傅的问题,你要罚抄十遍《论语》。”循儿吐着舌头,有些幸灾乐祸道。
    孙绍撇嘴轻叱一声,乖乖地跟着陆议走进书房。
    莹儿抓住我的手,附在我耳边轻道:“妹妹,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真相,你可不要做出背叛我、背叛绍儿的事来。”说完,她轻拍我的手背,目光落在教循儿舞剑的周瑜身上。
    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打消莹儿的念头又可以不让孙权加害他们。
    “小乔?”周瑜轻抚我的背关切道,“循儿已经睡熟多时,你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在想什么?”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睡得香甜的循儿下定决心道:“公瑾,我有事和你说。”
    屋内压抑的沉静,只有窗外的风雨拍打着地面“嘀嗒”作响,扰乱我本不平静的心绪。
    “公瑾,姐姐对你的隐瞒和我对你的信任都是因为我们都深知你对江东的义必会凌驾于与伯符的私情之上,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莹儿放弃夺位又可以保住绍儿?”
    “不是没有办法,现在恰好有个机会,只是。。。”周瑜拧眉,停住不语。
    我抓着他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只是什么?”
    “我们往后就再也见不到姐姐和绍儿了。”
    “只要他们能活着就好。那杏儿呢?杏儿怎么办?”
    “杏儿不能走,如果连杏儿也不见了,主公会起疑心的。”
    “那杏儿不是太可怜了。”
    “伯言不会亏待她的。”
    “你打算怎么做?”
    周瑜将一卷竹简替给我,说道:“你看了便知。”
    我快速扫过简中内容,“你想借曹操要求质子一事将绍儿带出吴郡?”
    “然,今日议事时有人提出送绍儿入朝为质,主公表面上是同意了,但似乎另有打算。”
    “借刀杀人?”
    “我东吴绝不能送人质入朝,主公也深知这一点,只怕马车一出吴郡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其让姐姐和绍儿留在这是非之地,不如让孙权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不过莹儿是不会放弃复仇的,她这样做只会害死绍儿。”
    “子明会将他们带至沙头镇留兵驻守。”
    一阵揪心的抽痛,我咬唇轻道:“软禁吗?”
    “小乔,为了伯符的江东这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周瑜轻拥住我,刻意加重“伯符”二字低沉地说道。
    灰暗阴云低压,潮湿的空气黏着得令人窒息,马车队急驾出吴郡,渐渐远去不见,一声春雷闷响,白光如剑划破长空,大风吹动阙楼上的铃铛狂响,奏出一曲离殇。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做无谓的争斗。”我看着早已消失的马车轻声说道。
    “小乔,回去吧。”周瑜裹住我冰冷的手,低声叹道。
    我没有动,看着空寂的官道,幽幽地开口,“姐姐她不会原谅我的,她那么相信我,而我却背叛了她。”
    周瑜松开我,回身扶着木杆看向脚下的吴郡城,“小乔你不必自责,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让姐姐和绍儿离开吴郡,我不会让伯符的基业动摇,也不会放任主公加害他们母子。”
    我侧头望着周瑜,他脸上的神情沉重,目光闪烁着悲切,“你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
    “伯言在我们婚后第一日就离开了,伯符出猎带的军医就是他。”
    “哈哈哈。。。”我大笑着极力盖住心里翻江倒海的苦涩,如泉涌不断的泪模糊了眼中的一切,“所以由始至终陆议就是孙权的人,你一早就知道。”
    “主公想找借口除掉绍儿,所以才故意让伯言告诉姐姐伯符死的真相,主公尚未有嗣子,他不可能容忍伯符还有后代。我来不及救伯符,至少得替他保护好绍儿。”
    “主公?公瑾你其实比谁都不想叫这一声‘主公’是不是?你真的一刻也没有动摇过?”我紧咬下唇,止住眼泪。
    “这就是政治,在我眼里孙权是比绍儿更适合继承伯符基业的人,这一点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周瑜收起褐瞳中的莹光,压低声说道。
    我抹去他眉心的忧伤,与他对视,“吕蒙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周瑜深深看我一眼,别眼望向远方,“只要她和绍儿不离开沙头镇。“
    “我会站在你这边。”我顺着周瑜的目光看着阴雨朦胧中的吴郡城,“姐姐她信错陆议,信错你,更信错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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