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辛大露

第37章


忽见得两道亮光,同时划出弧线,这王项二人,竟同时抹了脖子,双双殉情。
  辛大露当场就傻了,痴痴杵在原地,完全迈不开步子。
  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尽,原来是这么血腥,这般惊悚。
  
  “项兄弟!”陈步元也顾不得那些个官兵,全部将开来,直跑上前,意欲去扶兄弟。没留意一旁的刘迷津,他突地拨剑,一挑一滑,便搁在了陈步元的脖子上,剑锋锐利,直接触着肌肤,稍稍一动就会割上脖脉。
  “大哥,不必过来。”项小哥靠在门框上,血从他的脖项里向外涌,涓涓往下浸透,整个人都正渐渐萎下去。他用尽全力朝自己娘子身边靠了过去,她早已没了气息。他却还是温柔地抱住她,凄凄一笑,犹如恋人的蜜语般说道:“我和我娘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话刚说完,他就睁着眼睛断了气。他还抱着她,两人安详而亲密,仿佛再坐一会儿,他们肚子饿了,就一道出去买些食材回来,一起做一起吃。
  
  “不用拦我。”陈步元不看刘迷津,却看着他的长剑,双目尽是厌恶,好像这铮亮光洁的剑刃上面,布满了污秽。他没有上前去抢尸体,而是回转了身,走向辛大露,也不攥她的手,只是看着她,他的眼中幽暗,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
  辛大露本就惊魂未定,被他这么一看,心里更是怦怦乱跳,额头渗出冷汗来。
  
  “是你告诉这狗官项弟的住处?” 她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平淡犹如死人。
  事情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事情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辛大露始料未及,心下莫名有些惊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情不自禁微微一瑟。
  陈步元在面前瞧着分明,目光慢慢寒彻,心里恨怒哀痛,却极力忍耐,淡然问道:“我再问你,咒我兄弟和弟妹琴瑟不调,鸾凤分飞的,也是你?”
  她心如乱麻,恨不得哭出泪来,却还是忍住了,只低声答道:“是……”
  
  陈步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她犹如石人一样僵在那里,渐渐黯淡了目光,露出愧疚的神色来。他真是傻,到现在才醍醐灌顶:怪不得从游船上提到项弟,她一脸惊恐。怪不得方才要到了门口,她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他看着她,但见她头上的发钗,那小小的鱼头点翠,羽毛让风吹着,微微地在颤动。那样细小,那样不可察,看在他眼中,却是惊心动魄,好像自己的心,也随着这翠羽,一点点地在颤,在颤……从小到大,他经历了多少次刀林剑雨,再锋利的钝痛,都没有剜得这么疼。
  
  他终究是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再一狠心,头也不回的走了。
  辛大露凝伫着望着他的背影,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局,却还是如此的难受。她看他背影雄健,却不知道,他的每一步,迈得有多沉重,有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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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初二,今日,轮着陈步元第二次去相娘子。虽然这期间辛大露来回跑了陈宅几趟,却都没有遇着陈步元。
  显然,他在故意回避她。今天是相娘子,再怎么躲也不能躲不了了吧。
  辛大露想着,她心里有许多话要同陈步元说。直到如今,她依旧认为,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站在陈家的庭院里,和那几个要同去相府的仆人一起,等着陈步元出来。
  “四公子来了!”是个仆人先喊了声,只在一瞬间,辛大露静着的一心,忽然就怦怦跳个不停,一下一下,自己都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数十天未见,她却激动到想要哭出来。
  而后,便见着陈步元出来了。四公子今日穿了一身皓白的襕衫,窄身窄袖,还佩着绯紫色的鱼袋,文绉绉像个书生。这呆子,他不适合穿白色,衬得皮肤更似黑炭了。
  他还是穿青袍子好看,挥洒如风,辛大露心里习惯性地想着,却突然觉得几丝难过,以后,他穿什么样的衫子,同自己又有甚么关系呢……
  
  她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陈步元看,一双眼睛胶着他身上,根本移不开,心中恻然。陈步元也凝视着她,走近一步,眼中怔然更胜一分。他走到了辛大露近前,却故意偏过头去不看她,只同身边的家仆笑笑,讲了几句突兀而奇怪的问候,一时那几个家仆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是在同自己问好,辛大露心底叹了口气,自先软了下来,主动同陈步元搭讪道:“四公子,小的有事想求你。”
  陈步元僵硬地侧过头来,眼中万千流转,却只是冷冷问道:“甚么事?”
  纵然他态度再冷淡,辛大露还是堆起了笑容,恳求他道:“今晚酉时,四公子可否去一趟元家坡?”
  元家坡在临安近郊,有数个小丘坏绕,也算是盘龙的宝地。
  今晚,她要在那里做一件事。他若去了,就自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他依旧盯着她,沉默了很久,这种沉默不同与以往,不是闷石头,而变作了沉默的猛兽。
  “好!”陈步元许诺了她,因为上下齿咬得太紧,他两颊的肌肉特别突出:“还有甚么事吗?”
  辛大露被他问得一迟,手有几分颤,陈步元的那只钗子,她怕自己揣在身上弄坏了,还特意找了个小桃木匣子装着:“今日是四公子去‘相娘子’,这只要‘插钗’的发钗……”她从匣子里掏出钗子,一只晧腕犹犹豫豫,千般舍不得,却还是递了过去道:“这只‘插钗’的发钗,小的物归原主。”
  
  “好!”陈步元很快就答了她,辛大露看他将金钗重新归放回原来的匣子:头尖尾扁,形似金鱼。簪头宝蓝,点翠若花,放在气派的紫檀匣里,更添了几分好看。
  果然,什么样的钗子,就应该配上什么样的匣子。就像陈公子,就应该配上贾家的小娘子……
  她自己带来的那个小桃木匣子,根本就不合适。
  
  陈步元收了钗子,出门翻身一打“牛”马,就去了相府。
  辛大露碎步跟在后面,跟那些小喽啰,根本没有分别。
  
  到了贾府,陈步元一行人,便由人引着,去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地方。这次依旧是一池湖,却同上次相娘子的湖迥异,辛大露心中惊叹,不知这相府,是不是有世上一半的绝妙去处。这湖上错落数座假山,皆由水中出来,歪斜着向外靠,远远看着,整体犹如一只石雕的花。而那花蕊,便是正中的亭子,碧玉做顶,一色的黄杨木桌椅,一排着红裳婢女环绕起正中的贾客珠,就像这石花玉庭一般。
  她这次,竟规规矩矩,没有再演那包头的闹剧。她端正坐着,早早就等在了亭内。辛大露再定睛一看,亭子那边朱裳白衬的老者,玉犀冠子,鬓髯花白,眼带笑意,慈眉善目。原来,这次有贾相坐镇。 
  
  既然贾相在,这“相娘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陈步元和贾客珠“初次”见过,都礼貌地道了礼。今日的贾客珠,特别乖顺又特别温和,一笑一颦都十分得体。也不知道丁著和她后来怎么样了,她是真回心转意,还是受了胁迫……贾相的手段,辛大露她不敢想。
  
  “媒妈妈,媒妈妈……”贾家那个侍从在辛大露身边轻声提点她,她才猛然记起来,按着规矩,该是由官媒将男方请到旁出,问他否中意,不中意则送两匹彩缎“压惊”,中意则“插钗”女方发中。
  她做了这么久的媒,怎么现在连这个都忘了。就好像故意想忘了一样……
  
  她便照着程序,引陈步元后退了几步,做个样子询问道:“四公子,不知你中意不中意?”
  “嗯。”陈步元“嗯”了一声,这一声把辛大露“嗯”慌了,他不会临场有变数吧?他自从上了这亭子来,就没给过贾似道一个好脸色。她一怀疑起来,心里的鼓真还就越敲越响,惴惴不安的厉害,情不自禁又添了几句叮嘱:“四公子,务必要……小的见四公子你,同贾小娘子怎么看怎么合眼缘,怎么会不中意……”
  她话说着说着,就吓止了,陈步元猛地瞪着她,眼神跟看仇人厉鬼似的,还一直瞪着,不肯挪开。辛大露心里发怯,实在承受不住,便将头低了下去。
  “嗯。”陈步元又“嗯”了一声。
  
  辛大露低着头,见他那双大靴子在大步往前走,正往贾客珠那边靠,她赶紧就跟了上去。
  陈步元走得近了,伸手扶在桌子上,几乎就靠着那装布的红木扁箱子,辛大露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微微就有些发凉,陈步元啊,他这个混世的太岁,千万不要胡来啊……却见着他那只厚大右手忽地一转方向,从怀中掏出那个紫檀匣子,而后又从中拿出了钗子。
  
  “四公子。”贾客珠抿嘴笑笑,极力做出开心的样子,但相由心生,还是很明显流露出那一份勉强。她盈盈弯身低头,安分地等待着。陈步元便拿着金钗,缓缓就要往她发髻上插,却突然停住了。
  众目睽睽下,他手里还执着金钗,却转过头去看辛大露。他那一对闪烁如星的眸子里,此时只倒影着她的样子,模模糊糊,却恍惚觉得再也清晰不过。她正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将金钗插到贾小娘子头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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