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辛大露

第45章


再一反手,刀复归鞘,身边侍卫被震得往后倒退了半步。
  “贤弟,既然你又不肯下跪,又不愿继续做朋友……”他收敛起笑容,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冷峻:“那为兄,就只好放你走了。”
  
  放他走?
  此中必定有诈,不仅是辛大露,连陈步元也这么想。
  
  伯颜却说得是真的,他真要放他走——却不放她。
  生离远比死别来得痛苦,看得人也愈发的心里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重修了,因为之前那个情节,太不靠谱了,囧。
①:苏武,西汉大臣。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匈奴贵族多次威胁利诱,欲使其投降;后将他迁到北海边牧羊,扬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释放他回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
②:颜杲卿,唐常山太守,安禄山叛军围攻常山,逼迫颜杲卿投降,但颜杲卿不肯屈服,还大骂安禄山:“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怎么会跟一个牧羊羯奴叛乱。” 安禄山大怒,命令割掉颜杲卿的舌头,颜杲卿仍大骂不止,直至气绝。
③:五胡乱华,淮汉以北,沦为匈奴、羯、鲜卑、氐、羌割据角逐之场。祖逖进规河洛,亦齐志以没,逖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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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辛大露从来没有听过,比此时这琴声,更悲凉的调子。
  修长的手指拨了又挑,挑了又剔,十八段,就犹如十八段凄凉的悲歌,声如流水逆行,攀上陡峰,却每每到了顶端,耳听着就要一泻而下千万丈,却偏偏故意忽地压了宫音,让人心纠得隐隐作痛。
  弹琴的人,一身白衣,冰雪般的神态,将这《胡笳十八拍 》弹得苍悠低沉。
  
  东汉蔡文姬,为匈奴左贤王所虏十二年,终得归汉,却不得不与一双子女分别,戚戚之下,做此《胡笳十八拍》。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前些日子,有人去大都,为你们的文丞相在狱中弹了这个曲子,说是‘怊怅悲愤,思怨昵昵,多少情,尽寄《胡笳十八拍》’。”弹琴的伯颜,收了手,轻轻说道:“还说要依旧‘燕山孤垒心石铁’……”他没有再说下去,摇了摇头,续弹起琴来。
  
  辛大露听的静如止水,这已是她待在伯颜身边的第六个年头。
  当年伯颜放了陈步元,却禁了她。
  
  陈步元这呆子,竟然昂着头应了他好,但要伯颜答应自己一件事——不要再给她带那张面具,连这个念头都不要再打。
  伯颜亦是想都没想,就出口答应了他,却不忘添上一句:“你若来救,可。事成则成已,事不成……为兄依旧要为辛姑娘,转了芳华红颜。”
  “好。”陈步元昂首应声,很响亮的一声,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只在此刻懈尽。
  他这呆子,就真的六年都没有来。 
  权利,就这样迫使别人改变了意志。
  
  “一曲意气尽,送君与吾别。”伯颜曲尽一挥手,徐徐举起摆了摆,似同辛大露道别。
  三年前,他同她约定,若是到了第六年,她还是执意要走,便会放了她走。
  如今六年期满,她依旧一点也没有改变。
  辛大露不知几时,竟变成了一个这么执拗的人,圆滑世故,见风转舵统统不见了。
  只见得,燕山孤垒心石铁。
  她站起来便转身,甚至连都没有屈身道别。
  她终于,可以去找陈步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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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大露走在这新会城里,有些茫然。此刻,她在广南东路的新会,靠近海的地方,而不在襄阳。
  她早就不在襄阳,这六年里她同蒙军南征步伐一致,从襄阳长驱直下,提鞭断流了天堑,到安庆,到临安,再到福州……她记得在临安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走进赵官家的帝府,竟然是跟着伯颜一起去的。那含章殿,奉华殿,宣和殿,他说她喜欢便挑哪间,哪怕是太皇太后的慈福殿,也任凭她歇息。
  辛大露那时,却是摇了摇头。
  伯颜见她都不喜欢,便笑笑道:“那相府如何?”
  
  此时的相府,住的早就不是贾似道。他督师不利,全军溃散,早被罢官贬逐,为人半途杀于漳州。弹劾他也是接替他的人,是以前的参知——陈宜中。
  不过听说他这丞相,在伯颜的三路兵马还没到临安的时候,就弃了相府,举家自逃了。亏有文知州顶上,临安才能勉强维持。但终究是孤城如弹丸,靴尖即可踢倒。
  但又听说,陈丞相有个犬子,居然跳将起来痛骂他老爹,丞相拗不过,不得不跑到福州,重新回归了小朝廷。
  
  辛大露离开伯颜,最先便是去的福州。谁想,临安不安,福州也无福,她还没到,就已被蒙军攻陷了,小朝廷逃到了泉州,她便追去泉州,又沦陷了,又追到惠州……追一城,蒙军就攻下一城,赵官家便又弃一城,往更南败退。简直就是猎人故意放生一只没有还手之力的家禽,看它节节逃窜,慢慢地逗弄折磨它。
  怪不得伯颜会放了她。
  
  情急无路,辛大露想起陈步元曾经送过她一个乌黑的磁针石,告诉她两人若是有一日分离,她揣着这磁针石,一路向南,便能找到他。
  这磁针石她一直揣在身上。
  便索性也只能这么办,拿着磁针石,它往南方指,它就往南方走,不觉中到了新会城,又要出了新会城——再往前走,就只剩下茫茫的大海汪洋了。
  
  辛大露看向前方,眼前的入海口被两山相夹,就像一半开掩的门。她打听过了,西面的叫汤瓶山,东面唤作崖山。
  耳听着,崖山那边闹哄哄。
  她走进了看,怎么遍地都是残灰断木,似是有人存心将周遭的房屋烧了个精光,可元军明明还在来新会的路上……再往前走,见着是黑压压成片的人群,不仅有士卒官兵,还有后妃皇孙,太监宫娥,还有不少百姓,都匆匆……似欲上船?
  上千艘战船密密麻麻排开,海上都已望不见水。
  
  辛大露望见,那人群里,好像有一个人,他长得很高,故而一眼就能望见。那人正忙着维持秩序——人人都抢着上船,你争我抢,哪里还顾得谁尊谁卑,谁贵谁贱。他穿着起黑纹的紫衣,似乎是陌生的,但是那腰间,分明就配着一把刀,那么明显的白虎头,怪异而狰狞。
  
  “陈步元——”她高声就喊了出来,双足情不自禁地奔了过去,跑到一边,却迟疑了:六年没见,不知他还是不是他。毕竟,他是没来找过她的……
  但她方才那一声喊太响亮,前面的人纷纷都往辛大露身上望了过来,连陈步元也不例外。
  
  他回过了头,望着她。面色比以前更黑,双颊却消瘦了许多,嘴唇周围的胡茬更多了。他眯起双眼审视着她,一步步慢慢走过来。辛大露瞧着他走进,剑眉不变,星目却完全变了,变得深变得沉变得看不见底——变得像伯颜的眼睛。
  她愈发觉得不妙,背上隐隐地发冷。可陈步元依旧没有停止自己的步子。
  
  他一把抱起了她,就像抱起一个孩子那样轻松,紧紧拴着她的腰,兴奋地举到天上去了,转了一圈又一圈。辛大露只觉头晕,闭着眼叫他放自己下来。
  陈步元却只是笑,放声大笑,和以前一样开心。
  
  他牢牢抓着辛大露的手,两人最后上的船。
  “烧掉。”陈步元上去的时候,对底下所剩无几的小兵们下了命令,烧毁地上的一切东西。
  二十万兵士,绝意破釜沉舟。他们将两千多艘连环船用大索一字形贯穿,刚立不久的小皇帝,坐在正中间的龙舟里面。
  船渐开渐远,辛大露看着那岸上还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心突然同焰芯一般跳得不安:“四公子,打得赢吗?”
  陈步元也眯眼望着路上,一眼不发,良久方才缓缓偏过头来,声音就像冰窖,即寒且低:“打不赢。”
  
  他说的是实话。蒙人们很快就追了上来,他们也有船——都是些小船,载茅草和膏脂,乘风纵火冲了过来。但陈步元他们既然把船连环起来,便是早有准备,两千艘船都涂上了泥巴,放了长木,以御火攻。
  蒙人领军的,是投降的汉臣张弘范,他是个聪明人,见火攻不成,便命水师团团围困住宋船,水不得出,粮不得入。莫说辛大露,就是那些精壮的汉子兵们,也呕泻不止。
  
  再到后来,蒙人便发了火炮。这是辛大露第一次见,这东西看着笨重,但怎么突然就都燃了火,击得又沉,还有雷般的响声,着实是杀人的利器。火炮在前,矢雨在后。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大风如大鹏,自南转起,海水排闼而入,巨浪滔天,却浇不灭周围越烧越旺的战船,成百艘上千艘的着火。蒙人的北船,不知何时已穿差在了汉人的南船中间,四面都是蒙人,不少汉人皆被火炮箭矢打射了下去,……辛大露望见,最南边那里,有汉人自行斩断了铁索,十来艘船冒着炮灰突了出去。
  可是陈步元的船在北边,最靠着岸,却是走不了了———龙舟还在,他也根本就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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