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给朕站住

我只是笑，淡淡说那也没什么不好。
碧珠突然落泪，怕我看到，连忙转过了身去。我不知她为了什么哭，只当她是在想家人，“怎么？可是想家了吗？”
她摇头，用袖摆抹去泪水，回头怯懦地唤一声：“娘娘……”
我知道她定是心里有了事，想说却又不敢说。她就是这样，心里藏不住事，不出两三个时辰准会说出来，像是我原来的样子，一根肠子通到底，从来不会弯弯绕绕。
“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放在心里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娘娘……”
“说吧。”
她抽了抽鼻子，十分小声地说道：“娘娘，今儿个是太后娘娘的五十岁寿辰……”
我动作不由一顿，而后接着给花松土，“怎么了？”
“可是……可是……皇上……”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见我再没半点儿反应，有些不甘心地起身去打水。其实她无非想说，太后寿辰这么大的一件事，但皇上却把我给忘了，再加上这十天来轩辕子埈没露过一面，没看过我一次，还把我局限在院子里哪儿都不准去。她定是在心里替我难过，替我不甘。
我却觉得很好。
是真得很好，比起前段日子轩辕子埈对我的关怀备至来说，我倒很是习惯他的不闻不问。一定是两年前，对他的种种太过记忆深刻，以至现如今无福消受。
我出不了院子，更被众人遗忘在了此处，自然，太后寿辰这等大事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任凭皇宫中敲锣打鼓，鞭炮彩花满天响，我坐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乐得自在。听碧珠说，太后这次寿辰来得人很多，连远在各地的藩王也都赶了过来，齐齐为太后娘娘祝寿，十分的热闹。我突然想起了轩辕子照，当年先皇在世时，极其宠爱他的母妃，更动了想更换太子的念头。彼时太后娘娘虽不得宠，却是极有手腕的一个人，更凭借着自己显赫的家世，加上轩辕子埈或明或阴的手段，最终断了他们的念想。那时的轩辕子埈就已经表现出作为一个帝王应有的睿智，敏感，以及…..狠绝。
碧珠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可她不是长颈鹿，即便抻断了，也还是看不到外面，只能听了那份热闹。
看着她这副好奇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若想去便去吧这里又没事儿，宫里难得这般热闹一回，去看看吧”
“这……娘娘……”她垂首，不好意思地笑着，眼角却瞄向外面。
她最终还是去了，出了这座院子，走向更深更大的皇宫。其实，皇宫再大又能怎样？皇宫再热闹，再富丽堂皇又能怎样？不是我想要待的地方，纵然它再金碧辉煌，也敌不过一天一天，一丝一丝不断升腾着的落寞与无奈。
方墨然今晚可会来么？带着他的王妃一起来为太后祝寿？
可是，不管他来不来，跟我都再没有半点儿关系。想到此，我安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轻抿，茶水暖暖的，一直暖到了胃里，却还是抵不住从心底里升起的一阵一阵的寒冷。
这一夜，宫中的喧嚣与喜庆似乎都要把上苍欢闹了去，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睡下，耳边仍旧传来朦胧的鼎沸声。我就枕着众人的欢喜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刚蒙蒙亮，我在睡梦中，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所吵醒。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夹杂着风声，听上去不太真切，可心里却又确定，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像是从地狱来的声音，在这不算明亮的清晨，镀了一层恐怖。
我躺在榻上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心里计算着，这是谁在哭，有多少人哭，在哪里哭。突然，碧珠莽撞地冲了进来，她一向明艳的小脸，像被浸了一层炭灰，直勾勾地看着我。
“娘娘……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驾薨了……”
我反应了一会儿，想她口中的“太后娘娘”所指得是谁。蓦地撩开锦被，从榻上起身，“你说什么？”
“太后娘娘驾薨了。”碧珠重复一遍。
驾薨了？昨日不还五十寿辰么？不过一晚，便驾薨了？可碧珠身上的白衣不像是假的，还有不断持续着的哭声，似乎都在说明了一个事实，太后娘娘真得已经去了。
“给我拿套孝衣来。”
因为太后娘娘去世得太过突然，宫中的孝衣来不及赶制，灵堂也还在布置当中。远远望去，是一片浓重的白色。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走出院子。哭声此时听来更为清晰，从暖春阁方向传来，穿过层层宫墙，一直回荡在偌大的皇宫中。
我略显尴尬的身份摆在这里，不便去到众人面前，只能和碧珠信步往前走着。
“太后，因何故去世？怎这般突然？”
“回娘娘，奴婢也不清楚，听好些人说，太后娘娘是突发了顽疾，待太医赶过去时，便已无力回天了。”
世间的事，便如此无常。身在众人贺词中的太后，怎么可能想到她离死亡的距离会越来越近？
我同碧珠在院外不远处站定，越过众人，看到一身孝衣的轩辕子埈，他正跪在灵堂前，身后是护国寺住持与一众和尚，在为太后娘娘作法事。与轩辕子埈一同跪着的，还有静贵人，以及静贵人身侧的允儿。
轩辕子埈不是好色之人，登基四年以来，所册封的妃子屈指可数，对她们也都谈不上宠爱。此时此刻，能有资格陪在他身边的，唯静贵人一人。
隆重的法事繁琐异常，白幡随风轻飘，伴着从天上倾洒下来的雪花，给这个冬天又增添了一丝阴霾。
直到过去好久，我方对碧珠说道：“我们回去吧。”
正文 下卷情殇千年（四）
下卷情殇千年（四）
碧珠应承了，上来搀扶了我。我不由自主重回头望了一眼轩辕子埈的背影，他还跪在原地，始终一动不动。静贵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无比轻柔地拍了拍他手臂。我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出来，她眼底里的无限柔情。
我静静转过身去，向来时方向而回。适逢宫中的一位公公带领护国寺住持从暖春阁走出来，前后打了个照面，我对他微微颌首，正欲离去时，却发现他正盯着我腰间的玉佩不放。
他略有怔愣后，便是一目了然地微笑，花白的眉毛突然间变得无比生动。
他向我走过来，碧珠满是诧异地轻声在我耳边唤道：“娘娘……”
我不懂他为什么会看我玉佩，也不懂他为什么要对我那样笑，更不懂他向我走来的目的。
他说：“姑娘。”
是的，他从未见过我，一定不知道我是皇后娘娘。
我自然也不多说，对他回以佛礼，“住持有礼了。”
他说：“恭王终于找到了心仪之人。”
我满是莫名其妙，“住持何出此言？”
他抬手指了指我的玉佩——方墨然亲手还给我的玉佩，“自然凭它。”
是否所有礼佛的人都爱打禅机呢？总爱说一些让人猜不透的话。若他不是护国寺德高望重的住持，我定然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
“我不懂你是何意。”
“老衲能否得知姑娘这块儿玉佩的来历呢？”
真是奇怪，他和方墨然一样，仅仅第一次见面，就对我的玉佩这么感兴趣。
“这是我十二岁那年，一位云游的僧人曾送予我的。”
“那位僧人可曾还说其它话了吗？”
“他只说，玉佩系着我的姻缘。”
他只笑不语，满面红光之色，停了片刻方才说道：“这就对了”
我对他摇头，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他对我解释着：“恭王身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玉佩，老衲还记得，那是恭王十岁那年，随先皇祭天，老衲亲手递到恭王手上的，也曾说过，玉佩系姻缘的话。恭王那时十分不信，现如今，他见到了姑娘你，也不会觉得老衲是在诳他了。”
他的话，真像晴天霹雳瞬间将我的世界炸了个粉碎。我努力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你说…..恭王有只同样的玉佩？你不是在骗我？你没有在骗我？”
他略有无奈地摇头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对他说，我不信。
我本来就不信。
我见过轩辕子埈的玉佩，和我一模一样的玉佩，怎么他却说方墨然身上还有只一样的？难道我的姻缘竟然牵系着两个男子？岂不太可笑了吗？我不信，反正我不信。
即便如此，怎么却从未听方墨然说起过，也没见他佩戴过？
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一定是的……
我不再理他，转身往前走去，碧珠在身后紧紧跟着我，她好像在不停唤着我，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的因由？我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有些恍惚地不停朝前走。对我要去问方墨然，我要去问他，他肯定知道，怪不得……怪不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会那么奇怪地看着我的玉佩，还要我解下来给他瞧瞧。他可是那时就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玉佩——不应只一对吗？怎么会出现三块儿？而方墨然呢，他的玉佩呢？
“娘娘娘娘娘娘”
碧珠从后来跟上来，一把将我拽住，我不得已停了脚步，才发现自己已快走到了宫门口，不远处就站立着层层守卫的将士。
“娘娘您去做什么？娘娘娘娘”
我怔怔地看着她，是啊，我是去做什么？当真可是糊涂了暂且不论我能否出了那道宫门，即使见到了方墨然，问了他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