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风尘

那一天，慕容世家的大门前，他来，只不过是想参观一下这场武林盛世，当时他甚至是得意的——他设计了这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慕容清雅败坏门风之时，清心就会失去进宫的资格，而成为他的新娘……
可站在门口只一眼，他就被震撼了——
他看见那个本来应该白衣如雪的女子，现在居然白衣上染满了鲜血——鲜血顺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缓缓地滴落在地，她甚至连擦一下的意图都没有。而地上，是一地的死尸与断臂残肢……
“慕容清雅，你杀害自己的公公，将自己的婆婆打的半身不遂，残害凌家子嗣还试图杀害自己的丈夫，你简直十恶不赦！”他看见慕容得德，这个虽然即将成为自己的岳父，但他一直不屑于打交道的人：“众位义士，老夫生出这样的畜生实在是愧对江湖同道，老夫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就是要大义灭请，亲手解决这个祸害！”
不是说好了，他找个男人给慕容清雅制造一场风liu韵事吗？不是说好了破坏一下慕容世家的名誉，打消一下慕容得德吞并江湖的野心就行了吗？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闹出了人命？
“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没用，你们根本就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她也想试着相信这些道貌岸然之人的，她也想相信她的父亲会相信她，但轻信那个老匹夫的下场就是被他突施黑手暗算，就是今日这注定要含恨而终的结局！“你们都想杀了我是吗？那就一起上吧！”
他看到那名女子没有焦距的眼睛，那缓缓从双眼之中沁出的鲜血——血泪啊！她瞎了吗？谁暗算的她？这些人不都是名门正道吗？就算慕容清雅真的如池晚瑾所说的那么黑心他们用的着这么多人去暗算一名女子？
他错了，那个女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再怎么恶毒也罪不至死啊！他错了，他想不到慕容得德居然这么心狠手辣，亲身女儿啊——为了能送女儿进宫，为了能成为皇亲国戚，他居然不惜大义灭亲！
只是，所有对她的传说不过只来自池晚瑾的一面之词，真的有大义灭亲这回事吗？真的只是大义灭亲，为什么眼中会有血泪——如果真的是那么阴险之人，她一定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的，为什么一句都不愿再说？
“贫道先要替天行道，收拾你这个妖女！”
是青城派的掌门人！
王羽昕瞪大了眼睛，他想不到一派掌门居然也可以那样卑鄙无耻，居然要绕到一个眼盲的少女的侧面偷袭她的下盘！
“啊！”惨叫声划破了长空——这已经不是景色秀美的江南，这是人间地狱，这是他亲手铸就的人间地狱！
他看见当长剑砍进青城派掌门人脑袋里时，那个血衣女子眼中的错愕，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不想的，她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就这么含冤死去，她的本意并不想杀害这么多人命！但是她看不见了，她所有的招式都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所能造成的伤害！
长剑死死的咬进那个掌门人的颅骨里，骨骼与生铁磨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长剑拔出时连带着脑浆与鲜血飞溅出来，快的让人几乎看不清楚招式——而直到人倒下去，青城派掌门的脑袋才裂开成两半……
这时候，就在这时候，当在场的所有武林人士都在为这令人胆寒的杀人方式而心生畏惧之时，他却注意到，那个刚刚就像魔神转世的女子，脸上居然流露出了悲悯——是的，悲悯，这个本来与她现在全身浴血形象毫不搭配的词，居然就这样自然的出现在她的脸上，连带着神佛都为之心碎的绝望！
也许，直到那个掌门人倒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又杀了一个人——她在痛苦，为了刚刚那个偷袭她想杀害她的青城派掌门人——一个为了自己敌人的死去都会这样痛苦的女子，还会是池晚瑾口中那个心肠狠毒的恶人吗？
“不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杀了她！”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本来因为刚刚的血腥而胆寒的“江湖义士”，止住了心中所萌生的退意：“大家一起上，还怕杀不了她！”
“对，对！跟这种败类讲什么江湖道义！”
“一起上啊！”
王羽昕的心不自觉紧张起来，为了那个陌生的她——这个被自己陷害，这个穷途末路，这个全身浴血却不知不觉牵动了他所有心神的女子。他第一次觉得天地是这么可笑，他一直觉得上天待他不公，他一直想反抗命运——却没想到，他的一次反抗居然会给她带来这么深沉的灾难！
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士，这么不要脸的欺负一名女子，却还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而他呢？造成这一切的他呢？
他还好意思骂他们不要脸，那他自己是什么——为了一个女人而陷别人于不义，为了一点私心居然将一个弱女子害到今天这样进不得退不得的地步，他算什么？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今天站在这里的名门正派们，你们的眼睛都瞎了？罪魁祸首在这里，大恶人在这里，你们都杀错人了你们知道吗？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依然就在他的面前举着武器向那个可怜的女子杀去，那么多人影几乎就要将瘦小的她淹没在这天地间。而就在这一刻那一抹苍白而瘦小的身影居然挺得更加直，站的更加的稳……
只那一刻，王羽昕就知道，这个噩梦，他注定要做一辈子……
正文 四十一、苍天有泪
鲜血喷洒，断肢纷飞，这一天，好像注定了只能流血不流泪——连眼睛，也是一样流着血！
他看见南宫家的三个少爷首先成了慕容清雅剑下的祭品，南宫二少爷的头飞出去很远很远，落下来，却仍然睁着大眼睛——那永不瞑目的眼睛所死死盯着的，正是慕容清雅那没有焦距的双眼……
鲜血一次又一次润湿了她的衣服，她已经被鲜血粘黏在一起的头发，以至于到了后来，她踏在地上的每一个脚印也被染上了血的颜色。剑光闪烁中，映照着的是她苍白的脸——悲悯的神情，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绝望到不能再绝望的出手！
即使遍身血污，即使她的招式越来越疯狂，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仍然在痛苦，每杀一个人她就会更加的痛苦。不想再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剑招；不甘心背负这样的污名，现在却在不断的给自己制造杀孽——这是中原武林的杀戮战场，却同时是慕容清雅的炼狱——
生不得，死不得；杀亦是痛苦，放下亦是痛苦……
鲜血浸透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血色中，她依然显得那么无暇——鲜血污染不了她的气质，杀戮折损不了她的骄傲。在一片哀嚎惨叫声中，她就像一过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那么骄傲的站在那里，不管下一刻自己会变成怎样……
……
“清雅！我的清雅！”悔恨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她冰冷的几乎已经快没有知觉的手指尖——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去改正当年那个错误，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然而，今天，就算他这个罪人已经拼尽他全部的力量，却也无法正让你多活几个时辰——甚至，他连送你回家，连送你上君山上你自己想去等死的地方的能力都没有！
也许化为脓水跟下地狱都实在太便宜他，所以上天才会让他在十年后，在六个时辰之内就爱上了她——爱上了慕容清雅，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上天要他在错误发生的十年后，用全部的生命去忏悔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
泪水的温热仿佛让已经陷入昏迷的慕容清雅有了一点知觉，她的指尖动了动——仅仅只是像蜻蜓翅膀一样颤了颤，她便又失去了知觉。一切征兆都显示她快不行了，一连翻的奔波折腾，让她可能连清晨的曙光都等不到——她对他的全部忏悔都已经无知无觉，他连请求她原谅的机会都没有！
“清雅，慕容清雅，你醒醒，再支持一会。”颤抖的双手想再握住这冰冷的双手，想再一次借一点自己的温度给她，却在接触到她指尖的一瞬间像是触了电般的缩回手。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想起她倒下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正好被慕容得德踢飞倒在他的面前；那一刻，这指尖还不曾冰冷；那一刻，他离她奋力伸出的手指尖不到一尺的距离！
他那时还有机会去赎罪的，他还有机会证明她的无辜还有机会改变她悲惨的一生——但是他没有，他沉默的看着那个卑鄙小人狠狠地践踏她的头颅，她听见她濒死前绝望的呼喊——
“放——过——我——娘——亲！”
临到最后，你所喊得所想的，都还不是自己——慕容清雅，你有多少时间是为自己活着的，可有一刻？
就算是到了今天，你身心俱废，在你已经知道自己根本就撑不到晨曦来临的那一刻，你想到的也还不是自己——你笑着安慰他说你想去君山，你笑着告诉他你一定能，你笑着告诉他你已经找回了当年的自己，你甚至还想治好他的眼睛给他带来的心病——你知不知道，你在最后一刻，你心里想尽办法想帮助的人，就是你的大仇人！就是他，是他害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这个世上最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醒醒啊！醒醒啊清雅！”火光越来越近，他知道十二连环坞的人就要来了，他知道刚才慕容清雅只求猝死也是为了能让他有机会离开，他更知道如果他们看见他现在抱着慕容清雅他连化为脓水的机会都不会再有：“醒醒，你被我害得那么惨你不想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