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赐乌鸦嘴

天庭还是老样子，即使宫殿气派辉煌得不可一世，也依然掩饰不住浸入骨髓的那股冷清。前往二郎神殿的路上不时遇到一些彩衣飘飘的仙娥。见着冥王，总是惊喜的神色一闪而过，又立刻浮上惋惜的表情。
    我摸了摸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的确，跟着这条傻狗，惋惜了。
    哮天在前方带着路，不时回过头瞧我，欲言又止地好像要说什么。冥王的脸依然乌云密布，唬得他一声都不敢吭。我闷闷低下头，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和哮天犬五百年前就相识了。
    当时我被祈颜那只臭狐狸拔了尾羽，心里一时悲愤难当。莫老爷子安慰我，这羽毛过一两个月就会长出来的。我便满心欢喜地日日坐在太阳底下晒着，盼着这珍贵的尾羽快些长出来。可两个月过去了，别说羽毛了，连毛都没有！莫老爷子又安慰我，我们鸟，追求的就是一鸣惊人。不长则已，一长那定是黑亮黑亮顺溜溜的。我又欢欢喜喜地等了半年，这尾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终于死心，泪眼婆娑死缠烂打地央着莫老爷子带我上天庭，找太上老君要几颗仙丹治治。
    那是我第一次上天庭，自然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待莫老爷子与老君商谈时，我便偷偷溜了出去。五百年大劫刚历，我还不能幻化成人形，便只能扑打着翅膀在天庭乱转。尾羽又长不出来，我嫌丢人，便在尾巴上系了个蝴蝶结。
    新奇地在天庭里东转西转，我啧啧赞叹着。天界不愧是六界之首，真真是华丽气派。
    飞着飞着，我便迷了路，在一座肃静冷清的宫殿里怎么也绕不出去。正困惑迷茫时，突然飘来一阵诱人的香味。
    有肉吃！
    我眼前一亮，拍拍翅膀便循着香味飞到了一座偏殿前。
    殿内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除了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个假山。假山旁有一个小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肥嫩肥嫩的鹅。
    香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咽了咽口水，顾不得它熟不熟，张大了嘴巴就要朝它咬去，却被一声吼叫打住。
    “大胆小妖，竟敢擅闯二郎神殿！”
    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挡在烧鹅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却很是英气。
    “我乃二郎神君座下哮天犬，你是何方妖孽？”
    他张扬着眉毛，颇有气势地问道。
    眼看就要到手的烤鹅被人半途阻拦，我心中愤懑，怒道：
    “我是你祖宗莫娅大神！”
    “祖宗？”少年疑惑地看着我，“可是，我是一只犬，我的祖宗也应该是只犬，而你分明是只鸟……”
    “不信？”我落到地上，从火堆里拿出一根木棍，将焦黑的炭头递到他跟前。“我能用这黑炭写出红字，你行不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能用法术。”
    他接过木棍，神情有些跃跃欲试。“用黑笔写出红字？我从没听说过。”说罢立即坐在地上尝试起来。
    我好笑地看着他。他看起来也大不了我几百年，脸上仍有些未消去的稚嫩，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仔细一看，竟也是个俊俏的少年。
    炭头在地上歪歪斜斜地画着。我瞧了瞧，写的全是“哮天”。
    据说二郎神君座下的哮天犬威猛无比，方圆三千里内的气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哮天吼更是能掀起惊涛骇浪。瞧面前这只狗傻里傻愣的，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能有如此神力。
    比划了半天，黑色的炭头仍没能在地上写出红字来，他泄气地丢掉木棍。
    “什么用黑炭写出红字，都是蒙人的！”
    我捡起木棍，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要是我能做到，这只烧鹅就让给我，如何？”
    他看着我，满脸不相信。
    “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将这只烧鹅送给你！”
    美味的烧鹅就要到手，我心中一阵窃喜。清了清喉咙，我拿起木棍，慢慢地在地上写了起来。那只傻狗嘴上不屑，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木棍。
    不一会儿，一个大大的“红”字出现在眼前。
    “看，这就是‘红’字！”
    我得意地瞧着他，他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你分明在耍赖！”
    “怎么耍赖了？”我瞅着他，“我说用黑炭写出红字，可没说用黑炭写出红色的字。你看，这地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红’字呢！”
    他被我无赖的辩解噎得一句话的说不出来，涨红着一张脸。我得意地摆了摆尾巴，扬翅就要朝美味的烧鹅飞去。他的神情却突然一变。
    “咦，你这尾巴上系的是什么？”
    我停住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尾巴上的丝带。遂一脸骄傲道：“没看出来么，这是蝴蝶结！”
    “蝴蝶结？”他讶然，随即又哈哈笑起来，“我小的时候都没系过这玩意儿，你多大了还这么臭美！”
    未等我发话，他还径直走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腰。
    “我帮你拆下来吧，省的你被人家笑话。”
    “什，什么？喂！放开，放开我！！”
    我慌忙挣扎着，怕被他发现没长出来的羽毛。可是我越挣扎，他抓的就越紧。
    “你这么害怕，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抓着我的手一顿，闪亮的眼睛里尽是邪恶的光芒。我忍不住一抖，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没，什么猫腻都没有……”
    话未说完，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个不坏好意的笑容。
    “你…你想干什么，”我慌了，“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拆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笑容却越来越深，手缓缓抬起，在我的尾巴上轻轻一拉……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感觉丝带从尾巴上松散开，然后空气中一阵静谧。
    半晌。
    “噗————”
    他嗤笑出声，放开抓住我的手，“哈哈，你居然被拔掉了一根尾羽！！”
    我憋红了脸，他却笑得更开怀，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
    “太丢人了，居然被拔掉一根尾羽！！笑死人了！！”
    狂笑声甚至惊起了地上的丝带，我羞愤难当，狠狠地朝他肩膀啄了一下。然后不理会他吃痛的叫声，迅速叼起烤鹅扬翅就朝外飞去。
    “哎哟，我的肩膀……喂！把我的烤鹅还给我！”
    惊叫声从身后传来，我死命地扑扇着翅膀，一路狂飞回了鸦林。
    自然也没有得到太上老君的仙丹。
    看着前方依然俊俏的少年，我又忍不住对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唏嘘了一番。
    “冥王殿下，二郎神殿到了。”
    哮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抬眼望去。眼前两根高高的石柱，上面支撑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二郎神殿”几个字正气凛然地刻在上方。神殿内一阵仙气缭绕，看不清有何风景。
    一路上都在冥想，不知不觉间竟已来到了神殿了。
    冥王微微点了点头，秀挺的眉目转向我。
    “本座与二郎神君有要事商量，你且在这里等着。”想了想，他又叮嘱道：“不得乱跑。”
    我连连点头，乖巧地表示服从。他又看了我一眼，才提步走入神殿。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我才换上一副邪恶的面孔。
    莫老爷子说，不爱乱跑的乌鸦不是好乌鸦。
    莫娅是孝顺的孩子，莫娅谨遵爹爹教诲。
    转身就要朝外走去，袖子却被一只手拉住。我回过头，是一脸羞赧的哮天。
    “做什么？”
    “我，我……”他局促地绞着衣袖，“五百年前，我不是有意嘲笑你的，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女子……”
    我斜眼瞧他，他的脸涨得更加红，张扬的黑发此刻也服顺地贴在耳旁。
    这傻狗，几百年不见，居然愈发俊俏起来。
    他被我看得很是不好意思，挠头道：“原来，原来你这般好看…”
    好看？
    我低下头，一脸黑线。
    身上穿的是从孟婆那捡来的衣服，黑压压一片，除了麻花还是麻花。
    哪里好看了！
    “你又在嘲笑我对不对？”我没好气地瞪着他，“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不，不是，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很好看。”
    他结巴地解释着。我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会这傻不啦叽的死狗，转身就走。
    “等，等等……”
    哮天在身后叫喊着，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么傻的狗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抿嘴窃笑一声，我吹着口哨就朝太上老君的兜率宫走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才到兜率宫，便听得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里边传来。我不禁好奇，这太上老君何时竟好这口了。
    不做多想，我便绕到宫门左侧的墙边，朝手心哈了两口气便翻了上去。
    “莫，莫娅，你这是做什么？？”
    哮天在下面惊叫，我瞪了瞪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莫娅，其实你不必这样，正门大开着呢…”
    “笨！”我白他一眼，一副“你不懂了吧的”表情，“都说梁上君子，你听说过正门君子的吗？”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正门君子的确没听过，不过我听说过正人君子。”
    ……这傻狗，真没救了。
    我惋惜地摇了摇头，对准正殿的屋顶就跃了过去。
    “狗不叫，性乃迁……”
    读书声更加清晰起来。我悄悄落地，躲在正殿一侧的石柱后，朝里边看去。
    殿内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丹炉，架在熊熊的三味真火上，还不时飙出一点小火星。两个红衣童子背对着我坐在丹炉前，摇头晃脑地好似在念什么经。
    一个鹤发老翁悠哉地摇着蒲扇，斜躺在一张摇椅上。嘴巴一张一合，好似在打着呼噜，一脸舒适的样子。
    正是太上老君那个老家伙。
    他下巴上那撮胡子不时随着呼吸飘动一下，看着很是光亮顺滑，我的手不禁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