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一阵木樨花

83挥别春天的绿袖子


榴院进到七月,依旧是白天里艳阳高照,夜晚阵雨绵绵,直到天明。那些日子里她总是做梦,梦里全是少年时的景象。家树的房间里有一整橱的红酒和白兰地,他高考那年,深夜时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斟自饮,点一盏小台灯,酒里掺上冰镇了的矿泉水,或是学她那样,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燃一滩酒,燎来喝。东篱那时纳闷,家树看起来那样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偏偏还那样爱酒的,着实让人猜不透。
    诚然她不是什么好姑娘,抽烟,喝酒,样样精通,好和命运赌一把,但次次输,索性还没嫖过男人,算不得太差。
    织织和家树死后,她颇为糜烂了一段日子。学校里的课停了,文聿给请了假,她回到榴院,每晚两点四十分之后才会稍有点睡意,早晨八点钟又醒了,吃个早饭,再围着院子转一圈,然后睡午觉,醒来后,在一楼看书,读的是《中国古代*集》。那些花月姻缘,红闺春梦,读后竟全无感觉,到头来只有一句印象深刻“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她想,她一定是完蛋了,这世界上,除了宦官,师太,和精神病患者,人人都有欲望的,大和尚她都不太相信,看了那些书不是会脸红心跳面皮儿臊?但她没有,一颗心,古井无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蔡宁担心她,期末考试前还回来一次,正碰到那个姓马的警官来探访东篱,那人还没说几句话,被她轰了出去。
    陶小姐现在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院子东边的葡萄藤爬的正好,环了半面的墙壁,以前西边也有一颗葡萄来着,前几年被砍掉,空出来的地方被家树种了咖啡豆,现在七月了,也是种点什么的好时候,蔡宁走近了一看,果然,泥土松弛,像是刚被人翻新过。她问东篱,她空着一双大眼,“啊”了一声,“前天下雨,文聿弄的,我不知道。”
    “暑假过完,平安该上小学了,你打算怎么办?”
    “平安?”她们都以为平安是织织的孩子,东篱并没有解释,但她确实没想过平安的事。
    “她连户口都没有,上学很麻烦。”最近都是她在照顾平安,文聿回学校的时候,她就跟着文聿,小姑娘很是乖巧,除了一天会问三遍“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外,从来不给人惹麻烦。
    “是吗?你最近是不是要考试,那就把她接回来吧。”
    “接回来?”蔡宁看她的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想带一个七岁的孩子,不是开玩笑嘛。
    “接回来吧,其他的事我再想办法。”逍遥日子才过没几天,现实又扔给她一个大问题,果真是天生的操劳命。
    平安第一次来榴园市,第一次来榴院,背着自己的粉色小包包,站在一楼客厅门口,怔怔地望着坐在里面的东篱,脸上木木的。这孩子反映一向慢,大概是现在还没想过来是到新地方了。
    陶老师她见过几次,但现在这个人她不笑,她就是小姨妈妈,小姨妈妈就是妈妈的妹妹,想起妈妈的时候她有些害怕,迈进门槛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回头找文聿。
    “小姨爸爸……”这是她新的靠山,她习惯性地依赖着他。
    东篱一愣,没有说话,过去拉她的手。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全住二楼。平安回来后,文聿把以前做饭的阿姨找了回来。东篱不太愿意,想把人家辞退回去,结果文聿温言相劝,她做的东西平安是一定不爱吃的,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她应该多为她考虑考虑。一不小心还被说成没爱心了,东篱无奈,只得作罢。
    那时候学生都放暑假了,校园里空落落的。她们对面住的是一对从新泽西来的老夫妻,恩爱的很,每天早晚一起散步,老先生身板硬朗,银色的头发和胡须,总是一脸笑意。太太年轻一些,略有发福,是典型的西方人的那种健壮体魄,声音却很甜,两人每晚牵着手从门外经过,有时候跟院子里的平安打招呼。
    他们教她英文歌“applered,appleround,applejuicy,applesweet”还送了一张珍藏版的英文CD,其中有个男人轻唱,“Moonriver,widerthanamile,Ia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old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whereveryouaregoing,Iamgoingyourway……”小小的舞台上月华如水,男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唇角勾一抹笑,每唱完一句会用眼神扫一下台下,眸光温情。文聿也会唱这首歌曲,用吉他伴奏。东篱只知道他大一开始学吉他,但没想到会弹得这样好,他没有看过那张碟,但一边唱一边也会对着东篱和平安笑,她忽然发觉,原来最深沉的温柔,是蓝色的月华。
    这也是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中演唱的歌曲,好像大一的时候,被文聿黑掉的那张贴上说过她的五官精致,脸型和下巴尤像赫本,眼睛不若她那样深,但自有不输人的风采。东篱看后直笑,她是苗族人,武侠小说里常说苗女善蛊,个个风华绝代。但其实,她们的额头往往高又宽,如果没有相称的五官还真不好说。
    又下了几场雨,文聿栽的东西冒了个小头,几株小小的幼苗。平安对这些新朋友非常的好奇,每天拿着铲子在院子里东扣扣西扣扣,还折了树枝,圈了一圈小篱笆。
    东篱正在为她上学的事情发愁,打了很多电话咨询,又在网上查了查,大概知道要先去政府办理收养,然后才能解决她的户口问题。
    她查了收养法,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成为收养人,一是物质方面,另一个是年龄。没有办法,她想找王生帮忙,可是他的电话永远是正在通话中。
    打到最后的时候,她都有些烦了,索性距暑假结束还有一些时间,她可以慢慢来。她走到院子里,平安正在建自己的城堡,围墙是圆的,塔顶尖尖,她还挖了车道及水渠,灌了水,栽了绿树和花。
    阿姨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东篱不消说,薛院长是画画的,也做园林,文聿家的花园还是她设计的。家树小的时候也爱这些,这院子里到处都是他埋的宝物。
    听她那样说,东篱想起那年她和家树埋的那些东西,他的一瓶雪水,她的一把刀,一颗珠子,还有两个人叠在一起的那个愿望……
    “小姨妈妈……”平安举着一个东西给她看。
    东篱蹲下身子,看她挖的那些东西。先入眼的是一个油黄的盖子,上面缠了白线,她拿起来看,雪水都化了,一片浑浊,看来是不能喝的,自然也不能往家具上撒,她想要是家树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深深地叹口气,然后说“可惜了”……再往下是她的那柄刀,纹理都锈掉了,她摸索了一下,上面的“织织”二字亦不见了。奇怪的是,原先绑在上面的珠子也不见了,东篱拨了拨里面,还是没有。她摇摇头,接过平安手里的东西,那是她和家树折在一起的那个愿望,已经被泥土侵蚀的不见了形状,东篱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黑乎乎一片,勉强能看得出她写的“一生平安”,平安指着那四个字说“小姨妈妈,我的名字。”
    东篱一愣,继续去拆那一个心,真的是年岁太久,被泥土腐蚀的厉害,捏到手里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可是她拆到最后,最中心的位置,保留的完完整整的只有三个字。
    “我也是”。
    那一刹那,她只觉得心绞疼的厉害,捂着胸口蹲在那里,眼里却掉不出一滴泪。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电脑开着,她先前打开的音乐盒里正在唱——你送的鸢尾花早已经枯了/你教的那首歌我学会弹了/风把旋律吹乱了/心又随风飞走了/我的手指弹着弹着想起你了/习惯在你手心练习那首歌/习惯有你指尖轻轻跟着和/歌里不再有你了/你还在回忆住着/愈想忘了愈会记得/有你多快乐/挥别春天的绿袖子秋天开始/爱成飘落的叶子你的左手有我许多/没写完的字/独奏的绿袖子是我一支钥匙/锁着想你的住址/我会记得曾经有你爱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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