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及倾城笑

12 有黄雀在后


当然这戏码几乎每天都上演,一般都以舒白的失败告终。半个时辰后,一脸郁闷的舒道长就拉着两个年轻清隽的小道士出现在镇子上。一个是云绍三师弟,另一个自然就是容轻朝了。
    端午十分热闹,各家都在备艾蒿之类的东西。舒白此次出来也要买些东西回去,因此路上与小容闹了一番后,也就没怎么顾上她,而云绍早就忙着采购食材去了。小容倒乐见其成,拿着舒白给的零花钱,抱着小白四处乱窜,玩得疯疯癫癫。
    日头当空照着,没多久小容就玩得浑身是汗,汗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有点难受。小白在她怀里乱动,趁她不注意,“蹭”地跳了出去,往人群中一窜便没了影子。
    “小白!”容轻朝慌了,赶忙叫了起来。周围人来人往,小容呆呆站了片刻,直至舒白过来才回过神。
    “怎么了?”舒白见她不对,问道。
    “小白跑了……”
    舒白哭笑不得,“不就是小白跑了,你怎么摆出这副样子?险些吓着我。”
    小容那副表情有些如丧考妣的味道。舒白又好气又好笑,吹了个唿哨,不远处人群有些骚动,舒白刚准备得意一阵,那阵骚动却很快平静下去,也没见小白回来。
    容轻朝当即翻他一个白眼:“难道你把小白当狗养?”
    舒白没有理她,有些疑惑,又吹了个唿哨。这次彻底地平静,人群缓缓地移动,小白还是没见回来。
    “二师兄?”云绍奇怪地问道。
    “我去看看,云绍,你带容姑娘先回去。”舒白少见地严肃起来,小容愣了愣,还未问清怎么回事,舒白已拨开人群消失在眼前。
    容轻朝郁闷了,在被云绍拉走之前,忿忿地冲着舒白离开的方向扮了个鬼脸。
    今日街面上人群出乎意料的多,舒白看看周围,没有往人群里走,而是闪身进了条偏僻的巷子。四处看了,确定周围无人后,舒白忽然点足起跃,翻入一处小院。
    院里早有人在等他。
    看着翻墙而入的人,郄修篁稍稍一愣,手却加了分力道,小白在他手下疼得直闹,呜呜地叫唤。他身后十数玄衣人皆是劲装短打,寒刃随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翻墙进来的人。
    似乎对他的出现毫不诧异,舒白瞥了小白一眼,淡然看着郄修篁,说道:“大师兄若下手重了,待会让她发现怎办?”
    郄修篁笑得温和,悠悠避开小白挠来的爪子,伸手在小白身上逆毛抚了一道。他看着舒白,不温不火地反问回去:“二师弟果真行事与众不同,让师兄刮目相看,连进门也要翻——”
    他的话被舒白冷笑截断:“连师父的话都起不了作用,想必大师兄近来无事,来天抚郡游玩,也不给师弟打个招呼?”
    “与兰容郡主相处甚久,二师弟似乎变了不少。”郄修篁的手在小白身上不紧不慢地掐着,他将小白举起凑近,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妖目霎时眯紧,“我不似二师弟有温香软玉在怀,近来大师兄可真是……真是寝食难安啊——”
    尾音倏地拉长,郄修篁忽然扬手,将小白抛了过去。舒白一手将小白捞住,俊眉一皱,问道:“大师兄似乎此行不善?”
    “不善不恶。”郄修篁直了身子,微甩衣袖,唇角溢出几分促狭之意,“师兄只是来看一出好戏罢了。”
    “好戏?”
    似乎感到不妙,舒白有些僵了。郄修篁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击掌笑道:“只是看看,二师弟你能在兰容郡主面前装到几时?抑或——”他顿了顿,唇角满携笑意,“该称师弟你为舒道长,还是……”
    舒白眉也不皱,指尖微动,将一样东西甩了出去。郄修篁脸色微变,闪身躲过,冷道:“不想我当郡主面揭了你身份,就给我消停些。”
    “我有何身份?”舒白当即反问,郄修篁再度怔住,似乎没估到他脸皮厚度。
    “不揭穿你也罢。”郄修篁很快回过神,“不过,那两人……呵,师弟是否有兴趣见见?”
    舒白闻言色变,微愠道:“你……你居然没杀她们?!”
    小宋和那老尼姑,居然没被他杀了?!
    “你很希望师兄杀了她们?”郄修篁眼神犀利,“不知郡主是对宋姑娘负疚多些呢,还是对师弟你依赖多些?”
    “郄修篁。”被这话刺痛,舒白似是恼了,语气骤然紧了几分,表情却不动,只是不知不觉中按紧了怀中的小白。
    “我听闻郡主一直在寻医问药,似是不知自己身份,前尘往事亦一概忘却。倘若有朝一日,靖北侯得还遗珠,以靖北侯之力,寻区区神医自然不在话下。”郄修篁盯着舒白,“郡主不识你,但靖北侯可就说不准了。如何,二师弟?不……”
    郄修篁缓缓微笑:“虽然就半年前的事情,师兄还不习惯师弟你新身份……不过,舒长昼,你既然贵为靖南王,纡尊降贵来探兰容郡主消息,未免太不把自己身家性命当回事了。他日若兰容郡主倾心于你,却发觉你不过寻那传国玉玺……”
    舒白脸色遽变。
    郄修篁见好便收:“师弟还是多加思量,勿要意气用事。我见师弟近些日子过得甚是开心……也罢,你我身在王侯之家,师兄自当理解师弟,想你待在那平津郡,整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怎比得上整日与郡主打闹快活?”
    舒白陡然抬眼,眼神狠戾冰冷,郄修篁却没有打住的意思,似乎不把话说完誓不罢休。
    “你欲以靖南王之力有恩于郡主,借以与靖北侯联手,但天下尚有四家诸侯,唯有我一人能与你相较。因此我若被郡主所恶,你的希望,大了何止几分?”郄修篁倏地冷笑,一手扣上了腰畔的佩剑,“舒长昼啊……二师弟,论心计论手段,师兄甘拜下风。”
    舒白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分明是为了玉玺而来找靖北侯之女兰容郡主,郄修篁所言丝毫不差。
    他什么都敢做,郄修篁不敢的他都敢。全身透湿趴在溪边,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等她过来,然后带她从那个小村子离开,允诺带她找神医,让她再也离不开自己。尔后要拿到只有她可能知道在何处的玉玺,岂非易如反掌?
    所以郄修篁最好沾了满手鲜血,所以……他才会希望有人被他杀死。
    但……
    但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为什么会怕郄修篁把事实一件件抖出?怕容轻朝知道真相后会忿然离他而去?还是怕无法得到传国玉玺?
    事情究竟从何开始,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舒白勉强定了心神,淡淡道:“大师兄,此处好歹是我的地方,不想死得太快,便快些滚回去!”
    “不巧得很。”郄修篁偏偏等他这么一句,“此行师兄有要事在身,否则再借师兄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了师弟的晦气。”
    “请便。”舒白不愿再留,转身欲走,郄修篁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届时还请师弟赏脸,师弟可别只顾郡主,顾不得家国大事了……”
    舒白脚步停了半晌,便匆匆离去。
    绚丽的晚霞在天际沾染,依稀可听见归鸟入林的声音。云绍与容轻朝两人回来后,小容就把东西尽数交给了云绍,自己一个人待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
    云绍的手艺经过小容指点后有了质的飞跃,小容站在门口,都能闻到极其诱人的香味,不禁吞了口唾沫。
    都等了足足一个下午,舒白居然还没回来。
    一手扶在粗糙的墙壁,小容不知不觉中倚在门上,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小师弟!”
    小容惊醒,转身见是云绍叫自己,问道:“怎么了?”
    “快来吃饭,”云绍手里还端着两盘菜,朝她努努嘴,示意她有好东西可以吃。
    小容刚想应他,却想起舒白还没回来,便笑道:“你们先吃吧,我再等会儿。”
    云绍歪头想了想,点点头,转身进屋了。
    而事实证明,小容偶尔浪漫一点的行为是十分可耻的。
    因为当她饿得全身无力地等在门口时,舒白一手十几串糖葫芦,一手好几个煎饼,满脸酒足饭饱的幸福模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小容视线中。而在他肩膀上,小白心满意足地叼着一条鱼。
    容轻朝的表情顿时幽怨起来,一双眼睛阴暗地瞟向他双手。
    而就在这同时,舒白也注意到了在门边可怜兮兮地站着的小容,一口糖葫芦没咬住,掉下来咕噜噜滚在地上。小白抬头,瞅瞅舒白又瞅瞅小容,叼着鱼就溜得没影。
    古语有云,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天。舒道长心里揣摩着,该不是他那乖师弟又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气得她到自己这里杀人越货以泄愤了吧?
    想到这里,舒白表情奇怪起来,连忙摆出一副不知情的笑容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哼,哼哼,哼哼哼。”小容冷笑,笑得舒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舒道长好惬意啊,晚上到哪儿应酬去了?”
    这语气听着很怪,舒白立刻反应过来,但他这会儿说话没有多想,竟不怕死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儿,?没吃饭么?”
    话音刚落,他就惊恐地发现,小容露出了一副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的表情。
    正在他拼命思考对策时,小容忽然十分平静地开口:“舒白,过来。”
    舒白左看看右看看,连小白的影子也没见着,只要硬着头皮上前。
    他假装淡定,朝小容挪了一步。
    小容眉毛跳了跳:“过来。”
    他无法再假装淡定,眨了眨眼,朝小容挪了半步。
    容姑娘嘴角抽了抽:“舒白,过来。”
    舒道长嘴角的笑像是被人用锅底拍上去的一般,僵硬地挂在嘴角,他暗道不妙,连忙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容姑娘——”
    容轻朝双目怒瞪:“靠了靠了靠了!他妈的舒白你给我过来!”
    舒白手里的糖葫芦和煎饼差点没拿稳,倒退时却绊在一块石头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他与容轻朝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他抬头一看,小容正狞笑着捋起袖子朝他逼近。
    “容姑娘……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舒白此时的语气极尽无辜之能事,表情泫然欲泣。样子语气虽然惹人怜爱,但放在这种场合,就非常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小容一副土匪样站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这唱哪出?舒白迷惑了,他看了看小容,颤抖地伸出了手。
    小容立刻将他的手抓住,死死地抓住。
    舒白一颤,眼中闪过几分惊疑。
    然而舒白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小容挑衅地笑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扯起舒白的手,对着他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嗷————”
    舒白一声惨叫,想把手从她牙齿里抽出,奈何小容发起狠来力气异常大,他一时竟挣脱不得,先前留在眼眶里当障眼法的眼泪此刻竟都挤了出来。
    不过,小容再发狠也没有舒白力气大,此刻他糖葫芦也不要了,赶紧将手指一松,丢掉糖葫芦,然后使劲把手拔了出来。
    “你……你做什么?!”舒白疼得直抽气,低头看了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手背手心各一排牙印,可看得出小容是发了狠心的,竟咬出了几缕血丝,两排牙印搁在他白白嫩嫩的手上,甚是显眼。
    “东西交出来。”
    土匪爪子就在眼前,舒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把剩下的煎饼也交了出去。小容很是得意,拿起战利品,炫耀似地大咬一口。
    两人静默一会,小容动作极快,一张煎饼没一会儿便吃得只剩两口。此时夜风吹得有些冷了,小容低头看看舒白,一面吃东西一面含混不清地问道:“你还坐着干嘛?”
    “看你吃东西。”舒白幽幽地答道。
    小容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接着没心没肺地吃,懒得管他死活。
    “二师兄!容姑娘!哎,你们……?”
    云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容头也懒得回,问道:“师兄出来干嘛?”
    这师兄叫得还挺顺口。云绍一边想一边道:“小白跑进来了,我就出来看看,哎对了,刚才是谁在叫来着?二师兄?”
    “被你发现了。”小容笑眯眯地点头,再一口把这个煎饼啃完,只留了一个,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二师兄在山下被非礼了,你快带他进去让师父看看。”
    一听舒白被非礼了,云绍被唬得一愣一愣,大叫一声不好就拖着舒白往里奔。
    小容接着笑眯眯,顺手把那个煎饼揣进怀里当明天的早餐。
    不过说起来,舒白那手还真香呢。
    有糖葫芦的味道。
    口感还很像……很像猪蹄……白白嫩嫩的……
    看来下次要多咬几口。
    小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小容坐在房间里啃完煎饼,就去找小白玩。不知是不是昨晚舒白被她咬一口所以生气了,晚上小白居然没回她这儿来。
    走到舒白房门口,容轻朝刚要敲门,就听里面有人在说话,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那种。小容心下一紧,连忙伏低身子,趴在墙外仔细听着。
    “大师兄真的这样说?”是云绍的声音。
    “他真敢来?”这个是听梓小师弟的。
    “不管他会不会来,总之这事先别让她知道。”茶盏轻轻一搁,是舒白的声音,“他想让容姑娘落单——就像现在这样。”
    房内静默很久,小容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起身推门进去。出乎她意料的是,房间里除了这三个人之外,还有那个向来深居简出的老道长。
    “居然就发现我了,真不给面子。”小容斜睨他一眼。
    舒白抱着小白心安理得地坐着,手上的咬痕没有消褪的迹象,“捅破了窗户纸我都没当场揭发你,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
    小容讶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双手放在窗台上时不小心捅破了窗纸,不由讪讪。
    小白见她来了倒是热情得很,拼命朝她伸着爪子,舒白瞪她一眼,大手往小白脑门一罩,将小白牢牢摁住。
    云绍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容姑娘,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小白怎么突然没良心了。”容轻朝话外有话,不服气地看着舒白,“还有,刚才究竟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真想知道?”舒白也懒得避讳,直直望着她。
    小容一怔,无意识地点头。
    舒白转头看看老道长,老道长点头默许后,他才悠悠开了口:
    “真是不巧,大师兄他请师父和一众师兄弟去山下做法事。”舒白言有所指,稍稍顿了顿,“只是除了师父新收的徒弟。”
    懵里懵懂弄清楚怎么回事后,小容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么一出恶俗的调虎离山计,居然被她给撞上了。
    “那……你们……”小容艰难地问道,“你们不会要把我……”
    “交出去?没那么简单。”舒白施施然,旋即冷笑,“这么简单就把你交给大师兄,我是不是很没面子?”
    容轻朝傻笑着点头:“确实很没面子,所以……所以你能不能把小白先给我?”
    舒白几欲吐血,极其无奈地松开手,小白从他膝头跃下,趴在小容小腿上。小容也不便多做逗留,抱着小白就往外走。
    轻轻合上舒白房门,容轻朝抱着小白,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目,膝盖也开始发软。
    “怎么办……”小容无意识地念着,不觉额头冷汗涔涔,“怎么办,小白……怎么办……郄修篁要来了……”
    小白在她怀里安静地趴着,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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