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冷风“呼呼”刮过,最后的残在风起舞,靠近窗纱时映出阴影,似乎在述说着严冬的寒冷。好似为了弥补没有兑现诺言的不安,他将我手揽在怀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寝阁内瞬间变得静悄悄,一片无限安宁。
第二日他上朝的时候,我命人派颜炽派去温采薇老家荥阳的密探回来,他费了一月之力才查探到,原来宫有位善金局的制玉高手,因为私自卖玉被定为死罪,后来越狱讨往此处,以雕刻为生。
就是十年前,温家曾秘密付他一笔金,让他雕一枚美玉。
而给温采薇算命的人,正是温采薇的亲舅,官册记名为失踪,实际上乔装成算命之人。不过现在已经离奇死亡。
死时面带笑意,竟是十分满足的模样。而那位制玉的高手,若不是大内侍卫相救,只怕也死于非命。
我命颜炽将他带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严密看官,并严令此事不得张扬。
因为,为了拓儿,我也需要知道她的底细。
一晃眼又是冬天,后宫因为新人的到来热闹了起来苏婕妤生性开朗,最喜欢讲笑话,温贵人貌美温柔,善解人意,实是姝色争艳。
但是,很快,这种平和的气象便被打破,因为采薇殿的温贵人荣升嫔位,甚至越过了苏婕妤!
“娘娘,外头都议论开了。”小蝶握着刻金丝桃木梳,轻柔的替我梳理着及腰长发,在身后说道:“先时皇上多去采薇殿一些,她们还勉强忍耐得住。如今可是搬到台面上来,想必已经炸开锅,不知道私下怎么抱怨呢。”
“呵,就是。”兰芷捧着锦茜红的双层羽纱出来,手上整理着领口绒毛,“别的人还好说,只怕水绿殿那位定然要气得发疯。”
我对着铜镜里看了一眼,淡淡斥道:“好了,不要胡说。”
“是。”兰芷赶忙垂首,立在一旁。
小蝶捻起一支金攒珠凤翅三头步摇,对着铜镜比了比,侧着头问道:“眼下天寒地冻的,娘娘还要出去?依奴婢看,娘娘未必是要真心赏雪,多半是怕有人来聒噪,所以趁早躲了出去。”
“呵,知道还多嘴?”我起身整理好衣裙,披上羽纱,又在案首取了个狐皮笼手,“等会不管谁来,你们都说早起就不见人,横竖不知道本宫去处便好。”人自顾自说着,也不要人跟在后面,闲散漫往殿外走去。
皇上要升谁,岂是由我做主的?
还是让她们烦皇后去吧。
此时积雪初定,满园腊梅正开得繁盛。皇宫内尚明黄之色,御花园内的梅花也以檀香梅、腊梅居多,此时黄莹莹一片绽放开来,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更在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呈出明媚风光。
我伸手攀住一挂枝桠,将半透半黄的小花朵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只觉一股暖香甜气袭来,无声无息的沁入心脾。因在树下多站了会,忽觉脚下积雪透出寒气,冷浸浸的逼人,遂松手走回石板路上。回头看时,已有数瓣残梅被踏碎,不由微笑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皇上……”有清甜的女声音传来,我忙止声静立,隔着花木枝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温采薇无疑,轻轻依靠着澹台谨肩膀,“昨夜,您真是神勇,臣妾的腰这会还酸着呢!”
“你这妮,还说腰酸,朕都快被你给……”声音渐低了下去,接着是两人亲密的笑声。
二人渐渐走近,我一时失神忘躲闪,被温采薇看到,她抬头略惊道:“皇贵妃娘娘?”她眸光线闪动,意外带着几分不自在,却极快的反应过来,上前裣衽道:“皇贵妃娘娘,金安万福。”
“妤是?”澹台谨走过来目光微微不自在,忙上前拉住我的手,温声笑道:“怎么自个儿出来,也不带个手炉?你看看,手都给冻住了。”
“没事,出来赏赏梅花。”有微刺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我侧眸朝温采薇看了一眼,却没有抽出手,“皇上——,也是出来赏梅的?”
温采薇依旧垂着头,云鬓上点蓝百蝶金钿颤出光芒,恰似主人此时微动心绪,低声回道:“嫔妾见皇上劳乏,怕累坏了身,所以陪着出来随便走走。”
澹台谨只顾低头给我搓手,闻言笑道:“刚刚采薇过来送莲粥,说是园里梅花开得极好,所以就来看看。方才自那头走来,果然一路都开得不错,回头给你掐几枝放到瓶里看,也不用大冷天出来了。”
我淡声道:“皇上费心,臣妾先行谢过。”
“既然,皇贵妃娘娘在这儿。”温采薇盈盈含着笑,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情绪,“臣妾还是先回宫去,留在这里,反倒打扰皇上和贵妃娘娘……”她的模样极是认真,慢慢微笑说着,似乎在等着被人挽留。
若是在以往时候,我必定会如她所愿,然而此刻心情却分外复杂,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不能相信,“嗯,天气这么冷,薇嫔就先回去罢。”
澹台谨似浑然没有留意,只笑道:“采薇先回去,朕和妤是闲走一会。”
温采薇咬了咬嘴唇,手上的烟霞色丝绢不自觉绞紧,起身时却已浅笑合宜,“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留心风雪,臣妾先行告退。”
“妤是——”澹台谨望着温采薇消失的背影,慢慢转回头,轻声打量道:“是不是,不高兴了?朕方才只是……”
“皇上,不要再说了。”我失仪的打断他,突然没来由一阵心烦意乱,仿佛有什么种,已经悄悄在暗地萌芽,等到长出数片新来才猛然惊觉。
让我烦躁的,并非温采薇话里藏针的挑衅,而是有种控制不住的不快,忽然脱离了素日理智。原来不是不计较,只是以往不曾亲眼看见,所以才可以若无其事。这一路走来,真真假假,仿佛竟有些混淆不清了。那么,是从何时开始,生出如此儿女情长之念?
澹台谨疑惑我的举止,轻声唤道:“妤是……”
那种说不出的烦恼,以及不知该如何安置的情绪,仿佛冰天雪地里有一团熊熊烈火正在燃烧,烫得我心口十分难受。面对澹台谨不住思量的目光,更让我想要躲避,以掩饰此刻的心思以及不安。
“不要管我!”我甩开澹台谨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心一股热气充盈,我脚下步极快,转眼已走到御花园端头的未初堂,再往前就是皇城后门——白虎门。远远眺望过去,大门两侧站立着数十名禁卫军,把守着偌大皇宫的安全,也是后宫女难以逾越的界线。
还能到哪里去呢?天下虽大,却再无自己的容身之所。终此一生,唯有老死在宫禁之,唯有他能收留自己。我不禁自嘲,素日里还妄谈什么情分,原来不论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此想着,只觉心内一片黯淡无光,那么今后又该如何自处?或许,还是想不明白更好。
因着下雪,除了守值的宫人,甚少有人出来。我一路往回走,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刻意往含雪亭那边绕,怕碰上还在御花园的皇帝。转念又一想,凭什么肯定他还在那里呢?先不论皇帝是否还在,单这样的念头就够让我烦乱,越想越觉得不似平日的自己,索性把想法统统按下去。
含雪亭外只种着两棵腊梅,却是有些年月,枝桠繁茂的伸展开来,一树腊梅花映着白雪,开得格外精神。有风乍起,一小团雪粉吹入我脖颈,遇热温迅速化开,不由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心头的烦热渐渐被寒凉缓解,人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哪个皇帝不是三宫院?不论自己何心,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难道今时今日反倒不明白么?况且,明不明白又有何分别?情势已成今日,任何多余想法都是虚妄,都会给自己招来灾祸。既然如此,不如继续从前那样,做个清醒的贤淑妃,照顾好几个孩,想来也就足矣。
椒香殿内已备好午膳,孩们正在殿等候,澹台谨却迎了出来:“朕看你还没回来,就先过来了,特意命他们做了你爱吃的银鱼汤。”
拓儿抢先跑上来嚷嚷道:“父皇,母妃……”
我抱住他闪了一下,不由笑道:“看来是真饿,人都站不稳了。”
殿内众人皆笑,立时便传菜开膳。宫人盛了一碗冬笋银鱼汤放上来,澹台谨端起来吹了吹,递到我面前,“你素来容易手凉,先喝两口热汤暖和一下。”
我接了汤,又嘱咐宫人给孩们夹菜,饮了两口却蹙眉道:“这汤里不是冬笋和银鱼么?怎么喝着有些上火,只觉得头热得紧,身上仿佛有些想出汗。”
“别动——”澹台谨将镶金象牙箸放下,伸手在我额头上探了一下,“不对,像是有些发热,多半是雪地里受风的缘故。”转身吩咐人传轻尘上来,又让奶娘照看好孩们,起身搀扶我道:“走罢,朕先陪你到里间躺着。”
我用手捂住额头,应允道:“嗯,左右也没有胃口。”
二人往寝阁内走去,小蝶忙赶在前头打起珠帘,将内殿的宫人全撵走,又往鎏金三足鼎里撒了些沉水香。片刻轻尘赶到,先听皇帝大致说了几句,方才隔着双层纱帷诊脉,回禀道:“皇上请放心,娘娘只是有些受凉,并没有大碍,只消服两剂疏散的汤药,将养两日即可痊愈。”
澹台谨方才放下心来,挥手让他下去开方,往床内坐近些道:“既然不舒服,这几天就多歇息着,朕虽然忙些,得空就过来看你。”
我半倚在十香软枕内,反手将翅金凤累丝步摇摘下来,递到澹台谨手里,“臣妾只是懒怠动弹,自己静静的躺一躺便好。皇上不必守在这儿,出去吃点东西,不然晚些又该饥饿,倒是臣妾的罪过。”
“没事,不着急。”澹台谨慢慢微笑着,右手放在湖色缂丝鸾鹊锦被上, “妤是,将头歪过去一些,当心钗环硌着你,让朕替你取下来。”
皇帝的声音很轻很柔,漾着一股蜜糖花水的味道,我似是在香甜气里轻微失神,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两个人默默对视,寝阁内瞬时变得安静,似乎连窗外飘雪声都能清晰可闻,时光然缓慢起来。
外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拓儿笑咪咪跑进来,小手上抓着两块松瓤鹅茸卷,大声嚷嚷道:“母妃,母妃你吃!母妃生病,不能饿坏了。”
“妤是——”澹台谨要说的话被他打断,却也不便再开口,只好笑叹道:“你这个小淘气,难得今儿如此懂事,知道给你母妃送东西。”
拓儿很是高兴,得意道:“那当然,儿臣是哥哥啊。”
我都忍俊不禁,却无胃口,只将鹅茸卷推向澹台谨,“皇上要是不嫌腻,将就先吃两个,臣妾却是没什么胃口。等会让小蝶进来,去熬点小米莲粥,喝着清淡爽口,再配上些小素菜更好。”
澹台谨温柔一笑,“既然想吃,又何必等会?朕出去吩咐,顺便把拓儿带到外头,你也好静静躺一会。”说着俯身抱起拓儿,咬了一口鹅茸卷,“嗯,拓儿拿的不错,比平时好吃多了。”
拓儿赶忙也咬了一口,嘟哝道:“没什么两样嘛。”
澹台谨大笑起来,交待宫人去预备莲粥,自个儿随意吃了些,临走又吩咐道:“晚膳不要油腻的东西,回头问问贵妃,她爱吃什么就照着做,有事让人来回。”
或许是因为头痛,或许是因为心痛,我一连数日卧床休息,也不见客,只和一对双生女和拓儿玩乐,倒落得清净自在。
然而朝堂和后宫却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场。
先是户部尚书温渊上了一折,参肖丞相圈地卖官,贪污赎职一罪。
十官贪,众人皆知,且肖家又权势倾天,巴结者自然趋之若婺,自然免不了做一些权大欺人之事。
平常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次却是因为圈地打死了人,小民苦告无门,上京告状正好巧遇温尚书。而且今秋大旱,颗粒无数,发出去的官粮给百姓当明春的粮种,却被报数目少了一半以上。
而肖家秘密开得地下粮庄突然粮价高涨,趁机大赚了一笔,温渊要求详查此事。
肖家自然也据理以辞,最后皇帝责令肖丞相将所圈之地让出,并赔偿那人一百两白银了结此事,但查粮款一事却落到了温尚书头上。
皇帝安慰丞相说须给百官一个交待,暗地却动用所有力量,一定要找出肖家贪污的证据。
前朝一有动静,后宫立刻便生波澜。
皇后上折说温采薇专宠惑主,置龙体于不顾,要罚她禁足三月以敬效尤。
温氏不但置之不理,反而反唇相讥,说她嫉妒心强,不能胜皇后一职。
看着外面硝烟弥漫,我静坐在淑华殿只觉得神清气爽。
后宫既然是战场,那么气焰最盛的两支力量,必然会相撞,我又何必去趟这个浑水呢?
就在两人明争暗斗之际,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间,温渊以及澹台谨的心腹渐渐掌握了大部分的政权,后宫之肖氏的势力明显减弱。
而拓儿已经七岁,嬗儿和嫣儿也五岁了,两个妹妹很粘哥哥,于是我只得让他们三人结伴一起读书。
武儿是老大,虽然身体虚弱却十分谦厚有礼,俨然一副大哥的模样。
于昭仪的孩取名展,也已经岁半了。
而温采薇已经升至妃,并且有了身孕。
不知觉我也已经将要三十,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日渐苍老的心态在提醒我自己已经渐渐枯萎。
澹台谨对我不好也不坏,并且已经升为我夫人,算下来,除了皇后,我仍是后宫最有权利的女人。
颜炽已经升为大内侍卫首领,统领整个皇宫的侍卫,澹台谨对他极信任。
而肖丞相初见他时,十分震惊,命人暗杀却几次失败,最后在颜炽的警告下只得罢手。
但是肖婉菇对我的敌意却是越来越明显。
而晏苏则为浩诞下一个男婴,取名斌,其间曾回过王府五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见过又别过,晏苏本应幸福的,但是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幸福的迹象。
浩进宫见的时候,总是隔着垂帘和屏风,我无从探得他的容颜,只是感觉他的声音日渐沉稳。
而当初我和他共同搭救的孩七喜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在战场上与浩相逢,认浩为义父,改名为刘飞度。
他英勇善战,多次得到嘉奖,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少将,战功卓越。
他曾与我相认,但我告诉他不要提浩与我从前的事,只能招来祸端,飞度遵命了。
浩的用兵才能和军事才干无与伦比,令敌人闻风丧胆。
被俘的士兵曾害怕地说,他们最害怕两个人,一个是悍勇具有超人箭术的‘飞将军’刘飞度;另一个,就是模样斯俊秀,实则用兵如神,手段毒辣的澹台浩。
有一次澹台浩带着三千骑兵出关巡视,不料半途遇到大股的梁国士兵,他不但没有逃走,反而转过身来,带着骑兵,举起长矛,挥动弯刀,闪电一般插入了敌军的心脏,当场歼敌数千,吓得敌军掉头而逃。
承景十一年的春天,回鹘纠结土厥,匈奴,楼兰等二十几个国家的力量,号称三十几万骑兵,大举进犯项国。
澹台谨采取了澹台浩避实就虚之计,直入回鹘后方。
浩带了三万人从餍门关出发,同时出发的还有游击将军李飞度,强努将军刘狙,轻骑将军孙贺,大行将军张衍。
众人分作两队,一队照常作息,另一队则日夜兼程,仅用了五天时间便赶到回鹘后方。
守城的士卒正在打盹,没发一言便被项军扭断了脖。
大军攻城的时候,依稀能听到回鹘军内的饮酒乐器之声。
赫连勃勃虽然知道浩已经出发,但他以为浩会在半月后才能到回鹘城楼,所以没有回去援助父亲。
初春的天气,漠北依旧飞雪连天狂风呼啸。
混乱,回鹘王被一箭射死,部下顿时大乱。
诸王被擒,另缴获数百军械,数万银币,数百万牛马。
李飞度在半路截住赶回来援助的赫连勃勃,几乎一箭将他射死。
混乱赫连勃勃换上小兵的衣服仓皇逃走。
而浩而押着庞大的战利品队伍,穿过沙漠和草地,来到项国的守地。
还没进城,便看到杏黄的大旗迎风招展,那是天使者来奖赏的标志。
澹台浩被封为威武镇国大将军并永安候爷,享食邑十万户,尚还幼小的小王被封为平安王,并执有免死金令。
晏苏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职同妃位,除皇后外,见宫妃免行礼。
澹台谨因为边关无忧,因为心情甚好,便免减赋税,一时间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我想,他应该实现了当初立下的宏愿吧。
但他的私生活却也很开放,除了纳妃外,还会宠幸宫女,有时偶然外出,更会流连烟花之所,一时间惹人非谇。
十年的宫内生活,已将我的棱角磨平,面对这些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只须我的儿女平安,我便知足。
争吃吃醋已经不是我的权利,而是那些更貌美的妃所有。
所以当宫国传闻澹台谨最近宠幸了一个宫女时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传闻皎月殿新进了一名宫女,貌美如仙,而且能歌善舞,澹台谨一见倾心,当晚便宠幸了她。
对皎月殿的朱灵也格外优待,一时间,主仆二人平步青云,那个宫女今日便要被册为美人。
被新册的嫔妃,照例是要见我与皇后的。
早有小太监备好青鸾钮珠金瑞云车,我缓缓地坐上,驶向凤仪殿。
我被众人簇拥着徐徐步入凤仪殿内,皇后早已端坐在首位,正红色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一色宫妆千攒金牡丹首饰,枝枝缠金绕赤,捧出颈上一朵硕大的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整个人似被黄金镀了淡淡一层光晕,宫威仪,十分华贵夺目。
我着次一色的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通身只用蓝田脂玉装饰,轻灵不失厚重。
温采薇用更浅一色的绯红蹙银线繁绣宫装,玉色印暗银云纹流畅的姿态愈加显得只以碧玺装点的她身姿飘逸。除此,在座嫔妃内眷皆不得穿红,连相近的橘粉之色亦不允许。
由于怀孕,因此温采薇特被皇帝命免礼,并且赐以软座,因此认真看起来,似乎她比我还要尊贵些。
新封为美人的宫女李梦秋此时穿着木兰青双绣缎裳,桂绿齐胸瑞锦襦裙,一枚银丝盘曲而就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十分素净淡雅。
虽然早听闻了她的美|艳,然而认真细看,才觉得真的光彩照人,饶是年轻如温采薇也没有她耀眼。更
初秋的阳光滟滟不逊夏日,纱窗隔断的微光,拂了锦绣一身。浮光倒影如潮她的粉色衣衫被风吹动,衣袂翩翩如举,天影潋滟之间,她纤弱的身影如菡萏初开,轻盈似蕊,凌波恍若水仙,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更特别的是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完美的面庞上分外清明,仿佛两丸光芒灿烂的星星在漆黑夜空里濯濯明亮。脸上几乎不施脂粉,唯见双眉纤细柔长,两颊微有晕色,风姿天然,神情亦是淡淡的。
整个人仿佛不经意的描了几笔却又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恰如一枝笔直于雨意空蒙的广玉兰。
我蓦地想到一句诗:淡扫蛾眉朝至尊。
是有怎样的姿色,才敢不施粉黛来面对后宫美如花团的嫔妃。
我正看得出神,侧眸却瞧见皇后瞳仁微聚,手也慢慢地收回袖。
这是她紧张的表现,难道,她还那么在意澹台谨的宠爱与否?
但是很快,她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端正地坐着。
“嫔妾李梦秋参见皇后娘娘,醉夫人,各位娘娘万福金安!”她淡淡地说,微微施礼。
我正要说免礼,却发现皇后失了神,竟忘记说平身了,只到近身侍婢轻碰了她一下才回过神,不免仓促地道:“免礼吧,以后大家都是姐妹,须和睦相处,共同侍帝。”
又了一篇话众人方才散去。
大家议论最多的自然是那位新晋的美人。
李顺华扬起下巴道:“皇上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好了!”
我微微一笑:“美人嘛,自然是越美越好。”
忽然看到辛兰月皱眉思索,不禁道:“想什么呢,再走就到池里了。”
辛兰月回过神,仍然思索道:“她很像一个人,可惜我想不起来了。”
因为是一句无心的话,因此我也没放在心上,大家便各自散去。
刚回到殿里,却看到嬗儿一行哭一行跑过来:“母妃,三哥欺负我!”
我蹲下来拿细绢替她拭了拭泪道:“怎么了嬗儿,你三哥怎么欺负你了?”
“三哥把我最喜欢的锦鸡尾巴给绞了!”嬗儿哭着说。
“这孩,越发没法没天!”我有些动气,正要吩咐宫人去寻,却见拓儿一溜小跑过来,嘴里嚷嚷道:“母妃你看,父皇赏我的迦南沉香串珠!”
“拓儿,你把孔雀雉都绞了?”小蝶忍着笑意,故意问道。
“孔雀雉?”拓儿探头看了看我,像是发觉到我生气,脚下便有些迟疑,挠了挠头道:“什么孔雀雉?我不知道……”说着转身便跑,慌得宫人赶紧去追。
小蝶在旁边直笑,拉住我道:“娘娘,当心吓得拓儿摔了。”
“你倒好,还给他递消息。”我笑斥了一句,又道:“平日皇上总惯着他,任由他的性胡来,今天非要好生教训一下。”
这时公主嫣儿跑了进来,看了看我和嬗儿问道:“母妃,三哥又惹你生气了?”
我拣了一块芙蓉糕与嬗儿,叹道:“你三哥哥自小淘气,你们平时别跟着他学。等他回来,一定不能轻饶了。嫣儿最乖,带着姐姐出去玩吧。”
公主抿着小嘴一笑,点头道:“嗯,我跟五姐玩去。”
嬗儿只得不情愿地离开。
日影西斜,待到黄昏时分还未见拓儿回来的踪影,我不觉暗暗担心,早没了责罚的心情。披上一件藻绿色的蹙金繁色脂艳海棠茜纱披风,我携过小蝶的手,到后花园去找他。
此时已是落日西坠,晚霞满天。天空的落日已被昏暗吞没殆尽,半天的云层被无边的霞光渲染得格外的璀璨炫目、金红、娇紫、嫣蓝、虾黄、粉紫,诸多霞色调和成幻紫流金的天空,如辅开的七彩织锦从天玄女手无边抖落。
问了贴身的宫人,都说三殿下到花园的假山一带去了。
我微微皱眉,转过几道石小道,方才看到拓儿拿着一把羽扇,怔怔地站在湖边。
我怕吓住了他,待走近才拉住他的胳膊道:“拓儿,天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宫?”
拓儿一见我,倒是有些害怕,急忙说:“我方才找四弟玩呢,可是他正一个人蹲在洞里,眼晴发直,自言自语的,儿臣也被他吓住了!”
四皇,于昭仪的孩!
我拉住了他温声道:“晚膳时间到了,咱们回宫先吃晚饭吧,你给母妃说,四皇在说什么呢?”
拓儿依言学道:“我恨你,恨死你了!”
这么小的孩,他恨谁?
我不禁有些担忧。
到了淑华殿,看拓儿已经吃完了饭,嬗儿却还不高兴,我便正色道:“拓儿,锦鸡是养来给人看的,怎么好端端的扯了它的毛?再则这是你五妹喜欢的东西,你莫非不知道吗?倘若你五妹将你的小松鼠放了,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妤是生这么大气?”不期然地澹台谨大步走来。
“父皇救我!”拓儿躲在他身后来了精神。
“皇上,不用给拓儿说情。”我理了理松散的云鬓,又将赤金鸾鸟步摇放在小几上,正色道:“皇上若是惯着他,长大就更难约束了。”
“母妃——”拓儿有些害怕,躲在明帝身后。
“妤是,别生气了。”澹台谨笑吟吟坐下,伸手搂住我的双肩,“不过是几只锦鸡而已,现下已做成羽扇,也算是物有所用。小事上且宽些,将来遇到正事,朕自然不容许拓儿胡来,你也别太担心。”
“物有所用?”我又气又笑,欲要起身。
他明帝只是搂住不松手,朝拓儿说道:“拓儿,还不快给你母妃打扇?”
拓儿情知我过不去,遂放松下来,笑嘻嘻跑上来用力打扇。因人小力气单薄,只挥了一会,倒弄自己额头上微微出汗。
“好了,不用扇了。”我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忙招手让他过来,掏出绡纱薄绢替他擦拭,“回头去抄十篇小楷,算做认错。若是还敢有下次,你父皇来求情也不行,非关着你不许出去。”
“没有啦,没有啦。”拓儿仰面直笑,又扑我怀里撒娇。
“对了,嬗儿也不要生气,你和嫣儿生日快到了,到时候父皇给你们送一个好礼物好不好?”
嬗儿这才笑了:“谢谢父皇。”
拓儿听得着急,嚷嚷道:“什么礼物,说一说嘛。”
“不干你的事。”我伸手拉住他,收敛脸上笑意,“刚才说好的,抄十篇小楷算作惩罚,别在这里磨蹭了。怎么,还不快去?”
拓儿神色怏怏,垂头道:“哦,儿臣这就去。”
我想起日间拓儿的话,犹豫了一下道:“展儿最近怪怪的,皇上要多关心关心他。”
澹台谨皱眉道:“朕倒是想去看看展儿,可是一到凤仪殿,皇后不是苦诉父亲被贬一事,就说朕冷落了她,一点也不像你这般大度贤淑,倒叫朕懒得去那里。”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言,我大度不大度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是我若不大度只怕没了他的护佑,我的三个孩也不可能得到父亲的宠爱,在宫不被欺负。
澹台谨不过略坐一坐,自然要去宠幸新的美人的。
我忙起身送他至仪门外,夜风里他荻青色的龙穿云袍被风扬起一脉雪白的袍角,纹饰的金线在清亮的月光下有凛冽的夺目的光,一闪即逝,唯余下淡淡的龙涎香仍在。
秋风已起,我命人关上宫门,准备哄着三个孩睡觉。
他今夜将是谁的丈夫,已经被我关在门外,不与我相干。
就在李梦秋被封没几日,突然凤仪殿是怪事咄咄出现,先是皇后嚷头痛难忍,吃药也不管用,接着是精神错乱,时常大喊大叫饶命。
但清醒时却将近身知道内情的宫婢全部杀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仍隐约地传了出来。
皇后这种怪象,让我悚然惊心,不由地想到太后之死。
难道,她也被人下了那种药?
自从年前拓儿落水一事后,我便命人安插在凤仪殿监视皇后的一举一动。
如今事出奇巧,这个暗线也该拿来用用了。
是夜,巧梅偷偷地来到淑华殿找我。
我穿着家常的暗纹雪萝藤花的丝衣,呷了一口冰糖雪梨汤,问道:“巧梅,年了,你也升为凤仪殿的内侍二等婢女了,依你见,皇后突然疯癫是怎么回事?”
巧梅乃是我精挑的婢女,聪明沉稳,果敢机敏,她沉思了一下道:“回娘娘的话,若是从表面上看,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皇后好像是突然发病的。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那就是入夜之后,守皇后内殿的宫婢们便会撑不住晕晕睡去两个时辰。因为此事若被皇后知道便要杀头,因此众人都不敢说实话。但是无论怎么提醒自己,她们总会在时准时睡去。
婢有一次起来小解,无意看到有个人影在凤仪殿是晃动,而且拉长了声音说什么当年你杀了我和孩,如今我来索命什么的。皇后便大叫饶命。”
原来我还怀疑是温采薇用得奸术,或者是皇上下得令,现在看来倒是我猜错了。
但是究竟是谁要来索皇后的命呢?
肖婉菇在水月殿居住的时候,一向杀人于无形之,一般很少人知道她的过去。
究竟是谁,竟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我微微沉思了片刻道:“好,本宫知道了,你且回去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行踪,若有消息你人赶过来太冒险。以后就将消息写成字条,放在后花园菊花盆栽下面的一块砖下面即可。”
“嗯,婢知道了。”巧梅戴上风帽,匆匆地告别。
跳动的烛火明暗不定,似我不安的心情。
夜风吹来,窗户呼啦一声大开,外面是墨底一般的夜空。
兰芷忙上前关窗:“这天只怕要变了吧,突然起这么大的风。”
我望着墨云翻滚的夜空,不禁神思恍然。
似乎,这个皇后的位置,并不好坐呢。
坐下去的,不但不是荣华的开始,反而却是灾难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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