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澹台谨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我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澹台谨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我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我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澹台谨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两人都怀着心事,一时间,俱是沉寂无声。
终于,澹台谨缓声道:“薇夫人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好不好?”
这我处理,听起来这是给了我天大的面,但是我却心如明镜,情知这话也就说给外人听,不过是让我背上贤良的名儿,给他一个台阶下,最后请旨免薇夫人一死罢了。”
难道,要跟他彻底翻脸么?他之所以不处决薇夫人,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皇的那层关系,多半是因她父亲的原因。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我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呵,虽然薇夫人犯下大错,但毕竟育皇有功,臣妾想不如还保留她的封号,只是将她安置在暮春宫,让她好好反省反省吧!”
澹台谨似乎松了口气道:“妤是,朕就知道你是最宽和大度的。好,朕就依你所言。”
由于累了一夜,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沉沉地睡去。
我则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醒来时,他已经离开,小蝶拿来一盏牛乳过来:“娘娘,你可不能心软啊!”
我浅尝了一下,慢慢地道:“嗯,我自有分寸。”
暮春宫,呵,这是从前关我的地方,便让她也尝尝这种冷宫的滋味吧。
我且放着她不理,直到半个月后,才去探望。
小蝶塞给管事太监一锭银道:“娘娘要来探望薇夫人,一会便走,没有吩咐任何人也不能进来。”
“是是,奴才懂得。”管事太监喜得眉开眼笑,连忙后退。
大约是在黑暗呆的太久,蜷缩在墙角的玫色宫衫女有些畏光,在我进门的一刹那,下意识的抬袖挡了挡眼睛。我缓缓蹲身下去,拨开她长日不梳的乱发,掏出丝绢拭了拭,笑盈盈地道:“薇夫人……”
“是你?”温采薇认出人来,眸又惊又恨,咬着嘴唇颤抖了半晌,忽然猛得推了一把,“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来做什么?”想来是诸多情绪混杂,有些语无伦次,“我要见皇上……,你快让皇上来见我!是你,一定是你……!快把他们都撵开,不要拦着我……”
“本宫特意带来两个人,往后好好服侍你。外面还有二十个宫人,都是宫里从前空闲下来的,留着也是无用,所以全都拨到暮春殿做事。”
“你不用假好心,若是你真想服侍我,就放我出去……”大概知道来横的不行,温采薇改成温和的语气求道。
“放你出去,再来害死我么?”我扶住她的脸庞,正正直视问道:“假使今天我今天真的放过你,扪心自问会不会来杀我?”望着那掩饰不住恨意的明眸,轻轻松开了手,“如何,你也骗不了自己罢。”
“苏妤是,你不放我出去,为何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囚着我?”温采薇疯狂地大叫。
我缓缓地站起身,一身赤色的衣衫甩开扇形尾摆。
“呵,我是真想杀你!你做过那么多坏事,数次欲致我于死地,我岂能不想杀你!”我每说一句,她的瞳孔就收缩一下。
“可是,皇上要留你一条贱命,所以,你的后半生便在这里,好好的生活吧!不要怕我会在你的饭菜里下毒,会让内监给你做活,你对我做的事,我都不屑做。薇夫人,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当你的夫人吧!”
“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我冷冷地说:“皇上朝事烦忙,你认为他还会见你吗?”
“皇上会见我的,一定会的!我是上天降下来的圣女,我天生就是做皇后的……”她失控地大叫着。
我不再理她,起身离开,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关闭。
也锁住了居住在里面的薇夫人。
暮春殿里藏着的秘密,渐渐传开。宫上上下下都已知情,只是无人敢公开多嘴找死,皆是心照不宣。
她们料想我将薇夫人囚起,后面必定极尽折磨之事。然而事情出人意料,暮春殿每天的饮食、起居等等,竟是按照宫妃标准行事,也没传出什么蹊跷的听闻来。只是有一点特别,暮春殿的宫人全跟哑巴似的,任凭温采薇如何哭闹撒气,都绝不在她面前说半个字。
到了秋末的时候,小李私下奉命探望过一次。软禁在暮春殿的温氏,虽不至于面色红润、精神清爽,但也看得出一直待遇优厚。皇帝听完回禀,很是自责,觉得不该疑心皇后的为人,从此再不提起。
“原来……,还是娘娘想的深远。”小蝶钦佩的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皇上再也不会想起暮春殿,连提也不会再提,总算让人少担心一层。”
“可惜,到底还是留下她一条命。”小蝶甚是无奈惋惜,叹道:“纵使她再不好,皇也还是皇上的儿,等到将来长大……,难保不又是一个祸患呐。”
“皇还早,先瞧着暮春殿那位罢。”
冬月某日,小录悄悄进来回禀。温氏因为不得出门、无人言语,一连数月脾气暴躁不安,致使精神渐渐萎靡,如今连日常琐事也不能自理。直到此时,小蝶方真正明白过来,那些优待和严命,原来自有一番深意在其。
温采薇虽然失势,但皇帝却丝毫不因此事影响朝政及温渊的地位,甚至更加宠爱皇,因此后宫倒也变平静。
在这平静之又夹杂着少许惆怅和甘甜,却是无人言明的。这些毕因浩经常进宫探望自己的孩的原因,我也能见到他,但每每见面,总是遥遥凝眸,甚至连客气的话都是简短而精炼的。
犹如坚果一般,守着彼此隐密的心事,甜蜜地惆然着。
一晃已经过了三年,祉儿也五岁了,开始习武了。
初夏的天气,风已带了晴暖的气息。如金的日光透过轻薄的烟霞绿的蝉翼纱滤出几许清凉的意味。窗前门外湖蓝色织暗花竹的纱帐皆懒懒委地垂着,透过半朦胧的纱帐一眼望出去,庭院里的栀花开了雪白灿烂几树,映着满架绯红如霞光的蔷薇,倒也红红白白的妍丽。偶尔不知名的小雀儿飞过,扇动着翅膀扑拉拉飞过,轻啼一声如水。
我和刘碧巧正喝着花茶,看着一脸认真的祉儿,正在綦儿的指导下蹲着马步,额头上还挂着几颗细小汗珠。
刘碧巧细细看了半日,回头笑道:“嫔妾看祉儿很是辛苦,娘娘当真不心疼么?”
“又不伤筋动骨的,让他忍着罢。”我微微一笑说道。
綦儿低头嘱咐了几句,过来道:“娘娘不用担心,刚开始是有些吃力,等到下盘练稳当就没事了。我小的时候也是一样,小姑娘都能坚持——”他回头瞧了瞧,“十皇殿下,可不能输给女孩儿呐。”
“呵……”我不由失声笑出来,轻摇绡纱团扇,“你可说到要害了。用这样的话去激祉儿,他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有拼命咬牙忍过去。”
綦儿走回去扶正姿势,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腿上乏力?”
“嗯。”祉儿憋得脸上泛红,一直等着面前细香完全燃尽,方才撑直身,“腿上是有些累,不过比起前几天好多了。”
綦儿替他揉了揉,俯身鼓励道:“殿下年纪小、骨骼柔软,眼下正是开始习武的时候,若是等到将来长大再学,多半只能学成花拳绣腿。”
祉儿很是兴奋,赶忙问道:“那等我学成了,能和浩皇叔他们一样么?”
“殿下是皇室贵胄,出入之时自有侍卫保护,当然不用太费心费事。不过殿下若是有心,多学点对殿下也好,至于能不能像你皇叔那样——” 綦儿拍了拍他的肩,含笑沉吟了一会,“嗯,先打败我再说罢。”
祉儿抬头往上瞧了瞧,似乎觉得有些难,“到现在,我还一样都没学会呢。”垂首想了一会,“不过,我一定会用心学的。等到将来有机会,再找皇叔教我枪法,以后也能像皇叔那样,骑马纵横沙场去杀敌!”
“那好,先慢慢学罢。”綦儿笑着说。
“母后也在这里呀!”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正是七公主嫣儿。
如今她已经年满十,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上身穿一件樱紫的霓裳宫装,襟前袖管绣满一小朵小朵颜色微深的蔷薇花瓣,每片花瓣皆缀三五米粒大小的真珠,外披一袭浅金丝线织成的纱衣,上面时隐时现着翟凤临风凌云的花纹,绣着如意云朵的真丝披帛缠绕在两臂间,含蓄的璀璨如水波轻漾,繁华如梦。
下面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裙上系深紫蹙金飞莺腰带,安静垂下玫瑰色比目缠丝佩。裙角缀以明珠镶边,为的是遇风也不会扬起裙角失了端庄之态。
梳云近香髻,正一尊玲珑精致的紫金翟凤冠,左右攒珠金玉步摇的璎珞长长垂下,,动静之间,唯闻得珠玉脆响,像是远在林梢的黄莺滴沥啼啭。项上戴一个缀满珠玉的七宝赤金盘螭璎珞圈,随着行动微微起伏。
嫣儿性像我,沉静而内敛,嬗儿则像澹台谨,张扬而霸道。
因此我极喜爱这个女儿,见她巧笑嫣然地过来替我捶肩,便含笑道:“嗯,你也来了,看你弟弟练武练得怎么样?”
这时綦儿正要教祉儿射箭,嫣儿突然说:“我也想学射箭。”
我不禁一怔:“女儿家的,舞刀弄箭的做什么。”
“学着好玩嘛,平时总是做女红,都闷死了!”嫣儿撒娇道。
我亦没多想,点头应充:“仔细伤了手。”
嫣儿脸上绽着喜悦的光芒,含羞地走到綦儿身边:“王兄,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綦儿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公主想学,敢不从命。”
“叫我名字或者皇妹就好啦,什么公主公主的,难听死了!”嫣儿小声嘀咕着。
綦儿只是微微一笑,教了她基本的姿势和握法。
嫣儿手一松,箭支歪歪斜斜地射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
祉儿想笑,又不想让姐姐生气,忍得很辛苦。
綦儿走过去,取过她手里的精致弓箭,站在嫣儿背后:“公主,射箭的时候一定要快。”他稍稍蹲身下去,抬头凝目于丹红靶心,“嗖”的一声飞鸣,羽箭脱弦飞出,正正钉在红心当。
嫣儿温婉地笑道:“呵,王兄射得真好。”
“最近总是教祉儿射箭,倒比原先熟练一些。”綦儿将弓还给她,俯身矫正嫣儿的姿势,指着靶心道:“公主,取箭、搭弦、张弓、脱箭,四个动作要连贯敏快,两手力道要稳,才能又快又准射对方。若是慢慢僵持着,手上便容易发抖不稳,等到敌人的箭飞过来,那就更不用再射了。”
“嗯,我知道了。”嫣儿点了点头,语气里有清甜的羞涩,像早春枝头的第一滴露珠。她微微泛红的脸蛋如初绽的桃花,纤长的牡丹红百尺裙尾拖曳在地。是初夏最美的一道风景。
然则于我,却有些不舒服。
最近似乎嫣儿经常来看祉儿习武,似乎连嬗儿也找不到她,这里究竟有什么吸引她?
刘碧巧有意无意地说:“娘娘,七公主今年十了吧。”
我点点头:“是啊,一转眼已经长大了!”
“不知道娘娘可为两个公主挑好如意郎君了?”
我轻轻地摇头:“公主从来都是皇上赐婚,哪容得她们随意挑选。”
“两位公主是皇上的心头肉,我想皇上必会让她们凤台选婿,挑得如意郎君的。”刘碧巧安慰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依谨的性,他不会宠爱女到任意而为的地步。
虽然綦儿和嫣儿是堂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好像是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蔷薇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花落如雨,俊男美女,似乎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可惜,画的人不对。
到了晚膳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因为用功太猛,祉儿的手似乎微微发抖,就心疼地说:“祉儿,来,坐母后身边,母后为你夹菜。”
祉儿站起来坐到我身边,“多谢母后。”
嬗儿赶紧说:“母后,也给嬗儿夹菜嘛!”
嫣儿不满地说:“多大了还撒娇呢。”
“怎么,你吃醋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姐妹俩又开始斗嘴了,我一人夹了一筷菜道:“你们别吵了,都不小了,母后今天还说将你们姐妹寻一个好夫家嫁出去呢!”
两个人显然吃了一惊,嬗儿性急忙道:“母后,您不要我们了?”
我抚着她的头道:“怎么会不要呢?虽然你们是金枝玉,但总归要嫁人的。这样吧,母后明日便举办一个赏花宴,请京城百官的才俊公们来赏花喝酒,你们姐妹二人便躲在屏风后面偷偷地看,若是有看上的,我跟你们父皇说,总归让你们选一个自己意的,好不好?”
二人突然羞红了脸:“母后,小十还在这里。”
祉儿已经一本正经地起身:“母后,两位姐姐,祉儿已经用完膳了,先告退了。”
经过澹台谨的同意,我在后花园办了赏花宴,遍请名流才俊,年齿相当的公前来。
那些人何曾受到这种宠幸,纷纷前来,一时间后花园热闹之极,有人呤诗有人作画,我则坐在水晶珠帘后面,遥看着这些年轻的公,那个配得上我的女儿。
宴会结束后
日光隔着细密的竹帘一道道筛进来,明明暗暗的光线落在我发髻央的碧玉凤翅步摇上,映出几色近乎通透的润泽,反照到鬓角拇指大的珍珠上,晃得人眼晕。
我看着怔怔出神的嬗儿微笑道:“嬗儿,在想什么?该你落了。”
嬗儿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是,母后。”
我慢地包围着她的白,忽然说:“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
她一怔,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垂下头轻声说:“母后……”
我抚着她发,疼爱地说:“前些年平定回鹘时有个陈廷俊,如今是从二品参知政事大臣,你父皇也甚喜欢他,将来日长自然是前程无量,因此我打算让你下嫁与他。可好?”
嬗儿突然又惊又喜地道:“母后,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是吧,呵,你母后虽然老了,但心还是明镜一般,你的心思,怎么瞒得过母后?”我微笑着说。
“母后,谢谢你!”嬗儿把头埋在我裙上,亲呢地说。
两个女儿我是分开问的,但意外的,嫣儿却很坚决地表示宴会上没有她看的男,而且,她还想多陪我两年。
自古倒是没有两位公主一同出嫁的,因此澹台谨也没有勉强她。
尤其是嬗儿选的人是澹台谨要重要的,所以他亦十分满意。
婚期便定在金秋时节,虽然武儿和拓儿,甚至被贬的展儿都到了适婚年龄,但都没有娶亲,算起来这是项国第一位公主出嫁,因此整个皇宫都跟着热闹了起来。装扮的花团锦簇、吉祥喜庆,因整个婚事排场办得愈发盛大。内殿宫人皆在忙碌。
拓儿亦喜气洋洋,正在整理新装,赤色祥云麒麟八团蝠纹吉服,与其敦厚模样很是相衬。我看着眼前热闹,再看向满殿的红绡金罗装饰,神情恍恍惚惚,浮现几丝落寞之意。
将来,拓儿会分宫,嫣儿也会出嫁,就是祉儿也会长大,最终,只余我一人,留在这冰冷的宫。
拓儿走上前去,问道:“姐姐出嫁,母后是舍不得么?”
“傻孩,母后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难过呢?过了年,我们的拓儿也该寻一个太妃了……”我感叹道。
“母妃——”盛妆的琳琅公主缓步出来,翟盘龙四凤钗树金冠,宝光四射。五镶五滚真红色流彩飞花的蹙金翚翟袆衣上绣以石青色五凤图纹,并以金银丝线细细勾勒成形。镶滚襟袖摆边缘处,下摆与大襟上闪烁着黄玉、祖母绿、水钻与大颗粒的南珠盘成的春兰秋菊的华茂图案。
金红十二破留仙长裙以郁金香根茎和蔷薇花朵染成,阔大逶迤的裙摆上钉着阑干丝质花边,宽约七寸,挖空镂出福寿籽样,裙幅上则密密绣满了一朵连一朵的怒放的石榴花。
这一身喜气的盛妆,愈显嬗儿平日没有的端丽之姿。让她的天气之气和女儿之姿绽放无遗。
她显然是已经听到我二人谈话,低头咬了咬唇,保持好婚嫁女的合宜浅笑,“母后别担心。女儿虽然出嫁,终究还是在京城里,今后自会时常回宫看望,一样的陪着母后说话。再则还有皇兄在宫里侍奉母后,嫣儿妹妹和祉弟也没出嫁,母后总归是不会寂寞的。”
祉儿一直插不上嘴,闻言忙道:“正是,儿臣一定孝顺听话。”
三个女围绕着我,让我心感动,有眼泪温热地滴下。
嬗儿掏出绡纱丝绢,欲要替我擦拭泪痕,我握着她的手道:“别,别用你的丝绢,大喜的日,沾上泪水多不吉利。母后没事……”虽如此说,声音仍旧带着哽咽,“只要你们……都好好的……”
嫣儿已经替我拭了泪水:“母后,别哭了,吉时到了。”
青鸾堂内已是赫赫满殿的人,因是皇帝长女出嫁,宴席准备的格外丰盛,礼仪排场也是极大。吉时一到,琳琅公主持大礼拜别皇帝,乘上朱色飞燕踏月鎏金华辇,前往公主府举行新婚仪式。
宴席上嫔妃到数不少,一个个皆是盛装丽服打扮,毕竟赴宴不过凑个热闹,因此仿似逢年过节般喜气洋洋。只有我脸上略隐伤感,望着一点点远去的琳琅公主,眼圈渐渐有些泛红,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然而回过身,却是一脸欢颜地举杯和众人同醉。
或许是喝得太猛,不多时身上便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我扶着微晕的头步了出来。
拿细绢拭着脸上的汗珠:“小蝶,给我拿一碗醒酒汤!”
许久身后无人回应,我才哑然一笑,想记我并没有让她跟来。
有风轻轻地吹过,蔷薇枝摇动的瞬间,一抹樱紫的衣衫闪过,接着是有人喁喁私语。
我疑心看花了眼,然后慢慢地走近,拔开花枝。
淡淡的月光下,我的小女儿正依在綦儿的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如五雷击顶一般,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依在她堂兄,那个女人的儿的怀里?
我揉了揉眼,再仔细看,的确是两人无疑。
“王兄,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告诉母后?”嫣儿娇甜地问道。
綦儿沉呤道:“从来没有堂兄妹结亲的,只怕你父皇和母后不同意。”
嫣儿坚决地说:“王兄,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母后这般疼爱我,定然会依了我的。”
“可是我父王只怕也不会同意!”綦儿怅然道。
我一阵眩晕,差点晕倒,但勉力忍住,缓缓地走开。
我不容许宫里出这种事情,更容许我疼爱的女儿嫁于她的儿。
指甲慢慢慢地掐进手心,来保持自己的镇定。
小蝶见我回来,担忧地道:“娘娘到哪里去了,奴婢到处寻你?”
我以头抚头道:“头痛得很……”
小蝶体贴一端上一盏梅汤道:“喝点清凉的东西解解酒呗,必是公主出嫁,娘娘一高兴便喝多了……”
我闻言一愣,想起方才那一幕,右手掣过案上的梅汤盏一举,汤水已然洒了出来。忽然又慢慢将那汤盏放了下来。猩红汤汁的颜色落在月白锦缎的地毯上像一滩凝固了的血液。
小蝶见我突然失态,不觉关切地道:“娘娘……”
我放下梅汤,似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喃喃地说:“小蝶,我方才看到七公主和綦儿在一起……”
小蝶亦是一惊:“难道他们……”
我摆摆手道:“今天是嬗儿的好日,不必提此事了,待这件事过去我再细细地问她,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嬗儿三日后回门,却向我抱怨新驸马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不仅毫无情趣,而且刻板之极。
我温言道:“嬗儿,你们只见过一面,彼此性情难免有不合之处,但处得久了,便会熟悉彼此,须知道这世间并没有十全十美的男!”
嬗儿一向骄纵惯了,不屑地道:“母后,我是堂堂公主,岂能为了他改变自己?”
我叹了口气,我的女儿啊,一向娇生惯养,她岂知道委屈二字是如何写的?
“孩,你不是因为他改变,而是为了爱改变自己知道吗,婚姻需要两人细心呵护,还要精心经营,去吧嬗儿,母后希望你们生活得幸福,知道吗?”
嬗儿无奈地叹气,不甘地回去。
才三天,她便向我诉苦,以后还有许多个日日夜夜,她要怎么相处?
儿女们大了,本以来省心了,却不料竟有更多的烦心事。
目送嬗儿离开,命人将嫣儿召来。
院墙边上的蔷薇花开的正好,花瓣并聚簇在一起,鹅黄色的花蕊娇嫩柔软,上面扑散着黄绒绒的花粉。一丛丛攒成雪堆似的花团,分散在深浅绿,明绿莹白、水珠凝滞,开得煞是喜人。
嫣儿在花丛向我走来,犹如万花最迷人的一朵,让人喜爱。
我慈爱地看着她向我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来,坐母后身边。”我微笑着说。
嫣儿温顺地过来,我瞧着她,她的眼眸如星般闪亮,脸颊如蔷薇般粉红,泛着恋爱的女人才会有的酡红,娇羞而妩媚。
思来想去,终要开口,却先提了一个引:“你浩皇叔意将綦儿提到前线锻炼锻炼,所以会离开皇宫,以后祉儿会请新的太傅……”
“母后,这是真的吗?”她猛然一震。
我抚着半透明的云母护甲,淡淡地说:“这事与你有何关系,你要这般紧张?”
嫣儿的脸蓦地涨红,她咬着唇,忽然绝然地抬头,那眸的坚定,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母后,儿臣不怕母后笑话,今日便直说了吧,我喜欢王兄……”
“放肆!”我震怒地一拍桌,上面的青花瓷茶杯震得哗哗乱响。
宫女们跪了一地,皆屏息不敢出声。
小蝶挥退了宫女,我看着倔强的女儿放缓了语气道:“嫣儿,咱们大项国的好男儿很多,为何你要喜欢綦儿?你可知道他是你兄长,你们这样是天理难容的?
嫣儿泣道:“母后,儿臣知道自己做得事你们很难接受,但是儿臣没有办法,你不晓得,我遇见了王兄,他英俊潇酒,武双全,对我情真意切,我便再也不把别的男放在眼里。
母后,我爱上了他。这是命数。既然上天注定他来到我的生命里,如果我的生命不能因他而完美,就只能因他而破碎到底。我不能爱着一个人而去做另一个人的妻,和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我不能够。”嫣儿的声音里有了刚硬和强悍的底气,“母后,若换作是你,你能够么?!”
我听后只感觉心大震,面色白了又白,竟是笑了起来,“我能够么?”
呵,我若不能够,怎么会半生都在这深宫里面?
想必我的的笑容定然是凄凉的,每一丝笑纹里都饱含着痛苦的痕迹,几乎是有些惨烈的意味了。
但我很快归于平静,淡漠地说:“孩,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居八,又岂只你这一桩。身在皇家,人人都是有所失去的。哪怕是母后,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你和綦儿,不要勉强了罢。”
嫣儿哽咽了嗓,抹一末泪,仰头道:“我偏要勉强。我舍不得失去他,母后,求你成全……”
我狠了狠心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啊,狠一狠心肠,只以为自己是死了,也就做得到了。母后不是一个人,母后有你们,你、拓儿、祉儿,还有嬗儿,有你们,母后再做不到的事,也得做,还要做得仿佛甘之如饴。”
小蝶突然失声泣道:“娘娘,别说了,别说了,你这一生受得苦已经够多了!”
嫣儿突然惭愧地低头:“母后,儿臣知道您受苦良多,还记得十岁那年,儿臣身上出黄水疹,只因实在痒得难受,便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挠,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皮肤。那时候,是母后日夜守在身边,取冰水为儿臣镇痒。”却渐渐有些哽咽起来,“天夜,也不曾离开儿臣半步……”
我的眼眶也渐渐湿润:“嫣儿,你要知道,这天下的父母没不疼自己儿女的,我不让你和他在一起,都是为你好啊。倘若你们在一起,天下人又会如何耻笑你们?漫说母后不同意,便是你父皇,你皇叔也不会同意的。不被祝福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母后,儿臣不想天下人的祝福,只想和王兄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儿臣情愿什么都不要,不要这公主的头衔,不要这金枝玉的地位,哪怕和王兄在一起做一个平民也好……”她泣着眼晴红肿,看得让人心疼。
我转眸看向细薄莹绿的窗纱,窗外树枝上挂着零星残,透过窗纱看去,似乎还带着新翠绿色。轻轻地叹了口气反问:“嫣儿,你有这样的想法,但綦儿也甘愿为你做平民吗?这且不说,就算他愿意,你会干什么?你会种田,还是会织布,你会养鸡还是会做饭?他会干什么?你们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当爱情被这些琐事磨光以后,你们还会相爱如初吗?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了吗?”
嫣儿猛然一震,咬唇道:“母后,儿臣……”
我闭眼道:“好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以后,再来回答母后!”
嫣儿不甘地离开,我却觉得累极。
因为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来往事。
只道自己极力忘记,便可以将往事抹去,那知却是无法忘记。
只觉得胸烦闷,便命人在观风亭摆驾,坐在亭边吹风。
此时末央池心的莲花早已结成莲蓬,几轻舟上俏立着数名采莲女,素衣翩翩,既采摘莲蓬又清理期间枯黄的残,采得兴起互相泼起水来,一串串女娇笑之声便顺风传上岸来。
我半倚在池边的长榻上,手指拨弄着侧旁小几上的美人花觚,花瓣上的新鲜水珠便跟着震落下来。径直看了良久,才叹道:“到底还是年轻天真的好,认真说起来,本宫都不记得何时这样笑过了。”
小蝶笑着剥着莲道:“娘娘尝尝,到底是新鲜的莲,还带着清香呢。”
我吃了一个莲道:“你别哄我开心了,到底想想怎么解决嫣儿的事才好。”
小蝶道:“娘娘,要不要唤王爷进宫一叙……”
我想了想,缓缓地点头:“嗯,你去安排吧,尽量不让别人知道。”
“奴婢知道了!”小蝶无声地下去。
看了一回采莲,只觉得倦了,便起驾回宫。
刚一进宫,便看到祉儿拿着写好的字帖进来,问道:“母后,这是儿臣新写好的字贴?”他看我脸色郁郁,精乖地问道:“母后,你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我柔声摇头,蹲身攀着他小小肩膀,细细看了半日,自言自语般叹道:“我的祉儿……,要是再大上十岁就好了。”
祉儿稳重坚毅,聪明能干,定然会是我的左右手,会替我分忧解难,我也不必如今日这般郁结。
只是,我的祉儿才岁!
“母后?”祉儿一脸迷惑不解,抿嘴想了一会,放下字帖猫腰爬到椅上,站得高高儿的大声道:“等儿臣将来长大十岁,一定会有这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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