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雨,嫣儿如一朵娇弱的花,怎么禁得起?
我心心疼,却终硬下心肠道:“我看她能跪多久?”
我拿了一本书,慢慢地翻着,小蝶不时地出去探望,但嫣儿十分坚决。
“娘娘,公主的身禁不起啊……”小蝶心疼地说。
我放下书,刚要出去,突然一声惊呼:“公主晕倒了……”
擦试着她身上的雨水,我怜爱地抚着她苍白脸喃喃地说:“傻孩,你这是何苦?”
我命轻尘熬了一碗姜汤来,轻尘在扶嫣儿的时候眉头一皱,忽然谨慎地把脉。
我担心地问:“嫣儿怎么了?”
轻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十分尴尬,他示意我清退下人。
待所有人下去后,他才低声说:“公主有身孕了!”
什么?我几乎晕倒,颤声道:“你可诊清楚了?”
轻尘皱眉道:“臣行医三十余年,喜脉是绝计不可能诊错的。”
我颓然跌坐在贵妃榻上,一时间五内如焚。
这个孩,自然不能要。
但是,可要如何处置才好。
因为嫣儿我第一次夜不成眠,然而一波末平一波又起,宫人传说琳琅公主求见。
不到一个月,她又进宫来做什么?
我本欲不见,她却已经大步进来,满身珠宝琳琅,倒真陪这个名字。
“母后,”她撒娇道,“我要和驸马仳离!”
“你疯了!身为女便应该安静贞淑,相夫教,你新婚一月便要仳离,却是为何?”
嬗儿不满地说:“身为男可以三妻四妾,我是堂堂公主,难道就不能和驸马仳离,寻找我自己爱的人吗?”
我怒极,再加上嫣儿的事,一时焦躁,控制不住扬手给了她一掌:“胡闹,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母后绝不容许你仳离。”
嬗儿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眼含满了泪水:“母后,陈廷俊他不过是一介武夫,他会踢马球吗?他会吹玉笙吗?他会磨眉黛吗?他会画美人吗?他会为我写诗吗?他会在我的窗下唱歌吗?他不会,他只会舞刀弄剑!”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接她的话:“新婚之夜,你便把夫君赶出公主府,你以为我不知道?后来一直不点灯召见,是也不是?”
嬗儿一怔:“母后你都知道我们不和,何不成全女儿?”
我怒气冲冲地一拍桌:“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帘帷一动,嬗儿怒气冲冲地离去,自此后,她很长时候不进宫请安。
不但如此,听闻她还蓄养了情人,放起了放纵的生活,这一点,深肖她的父亲。
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命小蝶去公主府传口谕,叫她晋见,我这美貌骄纵的女儿却推总说身体不适,或者家事繁忙,无暇进宫。事实上,她正在和相好的侯夫人、女官一起游嬉,或者与情人们喝酒。
与此同时,我的小女儿嫣儿也与我隔阂起来,她坚决不打掉这个孩。
而且穿起了素衣,吃起了斋,长日深居简出,过着尼姑一样的生活。
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的小腹已经隐现,我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她的固执正一点一点地动摇着我的决定,难道,真的让他们在一起?
初冬的清光稀薄透明,带着丝丝寒意,穿过寝阁内窗扉的湖色双纱,微生光晕,折出似云似雾的氤氲气韵。我坐在窗边抿着云鬓,轻轻推开窗扉,顿时有一股清凉入心的冷风窜进,忙将身上羽缎裹紧了紧。眸望向霭霭暮空,天际当霞影流转、云光离合,五彩光线洒在初冬的残上,染出片片绚烂之色。以袖障目时,臂上织金广袖正迎着晚霞,折出轻薄明丽的光芒。
“娘娘,驸马求见!”一陈凉风扑面,锦绣的帘帷掀开,小蝶轻声道。
我头痛地抚额,因为最近嬗儿喜欢上了朝兵部尚书之苏定方,而这个苏定方已经有了妻妾,料想陈廷俊必是为此事而来。
而这个苏定方虽然是武将之,却从小喜厌武,因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生得风流俊俏,将我那个女儿迷得神魂颠倒,早已忘记了自己是有家室的人。
苏合香淡淡散在室内,模糊了我的容颜,看着激动陈词的陈廷俊,我忽然开口:“驸马,既然公主如此负于你,不如你们仳离,你另择佳妇,如何?”
滔滔不绝的陈廷俊猛然一僵:“母后,儿臣爱公主,不愿和她仳离……”
我想,他更爱的恐怕是附马的头衔。
“自古清官难断家事,公主虽是我女儿,奈何已经成家,本宫也管不了她。本宫会尽力劝她,但不保证结果。不过驸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忍,二是离。驸马想好后再来回复本宫吧。”我累极,无力地说道。
陈廷俊眼眸有不甘的神色和羞愤之色闪过,随即离开。
我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不管,而造成了温渊的有机可趁。
近年关的时候,陈廷俊告发苏定方偷卖军械,温渊领旨搜查,不料却在苏家发掘出了两只彩衣木偶,偶人胸口涂满了狗血,一只上面写着“项天澹台谨”,另一只上面写着“安陵王澹台颖”,字迹是苏定方亲笔。
苏定方大呼冤枉,但无济于事。
倒卖军械加下诅咒帝王,是诛族的大罪。
本来澹台谨便厌恶嬗儿数次到皇宫吵着要仳离之事,更因她是亲女而没有处置她与苏定方一事,万料不到这苏定方又犯了他的大忌,一时间,怒火烧,下诏诛其族。
一时间,朝野震动。
我万料不到陈廷俊为了报复,竟出此下策,正烦恼之际,却听到兰芷道:“琳琅公主求见。”
我烦躁地道:“不见不见!”
忽然间,深紫色的门帷一动,流苏象水波一样翻涌起来,一个穿着绯霞色薄绢印花长裙、梳着高髻的女,大步闯进我的寝殿。
“母后!母后!”她气急败坏地伏在我膝上,涕泪俱下,“你怎么也变得和父皇一样无情?母后,你救救孩儿吧……”
“起来!”我厉声喝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有脸上我这儿哭!”
琳琅公主死死揪住我的衣裳,将鼻涕眼泪都揉在我墨绿色的裙裾上:“母后,你救救我,救救苏定方罢,父皇想诛杀他们家族……”
“罪不当诛,皇上就会族灭他了吗?”我一把将琳琅公主推在地下,“我问你,陈廷俊奏章所说你大开夜宴,形容放浪的事,是不是真的?”
琳琅公主抬起那张娇美的满是泪痕的脸,事态如此紧张,琳琅公主却仍然能够仔细地画着刚刚时髦起来的满是水点的“啼妆”,梳着形状逼真、工艺复杂的“黄雀髻”。
身上那件名贵的长沙薄绢印花裙,几乎是透明的,紧裹在身上。透明绢衣里穿着极低的束胸,半个雪白的胸脯袒露在外。
出外打扮都如此不堪,在家的梳妆和平素的风流,可想而知。
看来,陈廷俊奏章所说,十有八为真。
我不禁绝望,挥手让小蝶和侍女们退出。耳边却听得琳琅公主娇滴滴地泣道:“母后,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怒道,“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和苏定方私通?有没有此事?”
琳琅公主垂下了头,半晌才道:“你给我挑的那个女婿,不解半点风情。我早想与他离婚,你又不许……”
我咬牙恨道,“嬗儿啊,那是你自己挑的。再者,就算你真爱苏定方,你离了婚,那风流成性的苏定方就肯娶你吗?他比你小,会娶你做妻?他内宠甚多,家里除了十几个妻妾外,还有不少宠婢、娈童,你堂堂的金枝玉,就甘为人妾?”
我长叹一声,心疼地说:“你啊你!私通事小,你怎么能和苏定方一起诅咒你父皇?还设了巫盅?”
“父皇年纪大了之后,格外跋扈,对儿女、亲戚都十分凶狠,简直象是仇人。”琳琅公主撇着嘴说,“父皇现在疼的是年轻美貌的宫妃,是温家的孩。母后,不是我放肆,听说,最近淑华殿的供给、礼数越来越不周到,再不采取手段,母后不但位置不保,只怕你和皇兄的性命都难保全!”
我扶着椅背,摇摇欲坠,勉强说道:“嬗儿!你怎么能这样恨你父皇?”
“不是我恨他。”琳琅公主凄然说道,“其实巫盅之事,我完全不知道。但我听说,父皇就因为温渊参说此事我有参于,说苏定方在北军盗用的一千百万钱,有一千万用于给我购买海上来的奇珍异宝。苏定方在埋设的血污偶人,是由我亲手缝制的,还说定方答应我,等皇上横死之后,他一定会迎娶我,白头偕老。母后,这些无生有的事,他竟真的相信,这样的父亲,是多么可怕……”
殿外,一阵大风吹过,将几片殿瓦掀了下来,在宫院发出碎裂的脆响。
这些惹事生非的儿女啊,我听着殿外隆隆的雷声,觉得万种烦恼忧虑,如麻丝乱葛一般缠绕在我心上,令我绝望痛苦。
我为什么不在红颜未老、君恩正隆时死去呢?这样我便不会如此痛苦。
“母后,儿臣求你救救苏定方吧!”嬗儿痛哭失声地说。
我轻轻地长叹一声道:“母后尽力吧!”
这时雷声已住,忽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被点亮,露出白森森的牙。
我坐上轿撵,向乾仪殿赶去。
不料澹台谨却拒不见我,并且下诏:此案皇后必须回避,不得干涉,皇后有任何反对意见,有任何旨意,都必须先经过温渊,上奏天。
我想,这应该是他给我留的最后一个面。
因为任何人,敢胆诅咒他,威胁他的江山,他都绝不饶过。
嬗儿却不知道,自己这个性命已经岌岌可危,还要冒险为情夫求情。
我私心里,其实也想让苏定方承担下这个恶果,来保全我的女儿。
看到我毫无收获地归来,嬗儿咬唇:“母后,你为什么不救苏定方?”
我缓缓地摇头:“你父皇拒绝了我……”
“母后,你骗我,你不肯救苏定方,你骗我……”
“孩,忘记苏定方吧,好不好?”
琳琅公主瘦削的脸高高仰起,眼流下泪来:“母后,我爱定方,超过你的想象。在千万人,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我的笑声、歌声和眼神。从此以后我只有无声的眼泪了。母亲,我活着,和死是一样的。我亲自去见父皇,父皇若不应允,我便和定方一起死!”
看着她拔足离去,我害怕极了,连忙追了出去。
“嬗儿,嬗儿,你回来……”
“琳琅公主求见!”宫人们报道。
“朕不见!”澹台谨怒极,他用剑击在殿内的蟠龙漆金高柱上,火星四溅。
“琳琅公主闯宫!”宫人们又大声说道。
我那性格肖似她父皇的女儿,悍然闯宫。
我紧跟在她后面,却拉不住她。
“琳琅,你别犯糊涂了,触怒了你父皇,后果不堪设想。”我了解澹台谨,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手说。
嬗儿挣脱了我的手:“母后,儿臣很清醒。今天,有些话,我想面对面和父皇说个明白。”
“让她进来!”澹台谨厉声喝道,横眉怒目地坐回到自己的金床上。
他讥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女儿道:“你身为公主,却圈养面首,还与国贼厮混,朕没有处罚你便已经是宽容,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情?”
“父皇,陈廷俊不是儿臣所爱,他得不到儿臣的爱,便陷害苏定方,这种小人所为,儿臣怎能嫁于他为妻?”
我大惊失色,只怕嬗儿这话已经触澹台谨的大忌。
“嬗儿,你吃多酒了,胡言乱语什么?”我努力地使眼色。
她却恍若末闻:“儿臣真心喜欢苏定方何错之有?父皇为会要听信奸臣所言而不信儿臣所言?难道一个外人的话比儿臣的话还要值得信吗?若是如此,父皇与昏君有何分别?”
“父皇这些年不再象从前那样勤政爱民,一方面穷兵黩武,大建宫室,另一方面又心怯外敌,屡次和亲、输币。父皇年纪越大,疑心越重,总是猜忌大臣、诸侯、弟,人心惶惶,天下骚乱。”琳琅仰起头来,无畏地说道。
“琳琅,住口!”我厉声喝道。
“让她讲下去!”皇上重重地拍在自己的金床扶手上。
“父皇一辈想遇神仙,最后一无所得,反而因服丹添了痰疾。父皇一辈想征服四夷,最后老百姓贫困潦倒,家家都有战死异域、尸骨不得返乡的男儿。父皇一辈想扩大疆界,最后几支戍边的大军都匹马未还,道路上累死病死的人更是不可胜数,老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父皇!父皇任用的丞相,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父皇,您本来是个雄才大略、胸纳百川的君王,现在却多疑、猜忌、刻薄寡恩、喜用酷吏、嗜血好杀……父皇啊!女儿一直希望您有一天会幡然醒悟,不再象今天这样让妻儿女不敢接近,做出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
“够了!”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既然你要和苏定方一同死,朕就成全你!”
“皇上!”我惊惧地叫道。
我跪在澹台谨面前,痛楚得不能控制自己:“皇上,她是您的女儿啊……”
“朕没有这样的女儿!”澹台谨仍然在咆哮,他一脚将椅踢翻。
我忽然觉得面前这人如此陌生,但仍然求道:“皇上,虎毒尚不食。血浓于水,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她还年幼不过一时糊涂,饶了她吧……”
“母后,你不用替儿臣求情,儿臣情愿一死!”嬗儿仍在火上浇油。
皇上又掀翻了一个宫女托着的茶盅,拔出腰间的长剑,宫人们全都害怕地向后退去,皇上吼道:“好,朕立刻杀了你!”
我挡在嬗儿面前 ,坚决地说:“皇上,念在我们夫妻十几年的份上,不要杀嬗儿吧。皇上!你还记得吗,嬗儿小的时候,你抱着她,对我说,这孩儿真美,笑容这样明媚,她的笑容里,似乎永远都是春天……”
我哽咽着,声音渐渐嘶哑了,再也说不下去。
“皇上,你现在在气头上,如果真想杀她,就请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再下决定,好么?”
澹台谨呼吸沉重,他看着我,努力忍着怒气:“来人,将琳琅公主关押入死牢。”
当夜,琳琅公主被掖庭令搜捕,关于刑部大狱。
夜色,琳琅公主带着精铁的镣铐,向我跪别,轻声道:“孩儿走了,母亲!”
我的心碎了。
蓦地,在重阁的纱帘后面,我忽然看见薇夫人的侧影,我看见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微笑是如此洋洋自得,意味深长。
拓儿神情抑郁,他为姐姐向父亲求情,但皇上没有理睬他,反而冷笑道:“等你作了皇上的那一天,再逆朕的意思也不迟!”
太只得噤若寒蝉。
事实上,他现在也难以自保,因为温渊将这起“巫盅案”越查越大,现在满城风雨,有传言说,已经发现太与此案牵连的证据。皇上虽然还没有明诏剥夺他的权力,但已经很少带他上朝听事了。
我别无良策,准备将那个作玉的人押上去送给皇上看。
让他知道温家人的真面目。
“小蝶。”我吩咐着,“命人将雕玉的老者提来。”
忠心的小蝶答应着前去了,不一会儿,她从密室里大叫着跑了回来,惊惶失措地跪地在下,浑身发抖地说道:“皇后,老者不见了!”
“什么!”我掷下了手的名贵玉杯,眼睛充满了血丝,怒道,“在我的宫内,也有奸细吗?”
祉儿被惊醒了,他虽然只有七岁,却有着不相衬的成熟和稳重。
他说:“母后,你别急,儿臣虽然不知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但相信这东西一定是被亲近之人所盗。只要严审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必能查出失窃之物。”
“不错。”我稳了稳心神,寒声道:“将淑华殿所有的侍女和太监全捉起来,重重责打,往死里打。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断送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淑华殿上下,到处都是惨哭声。
我做了十多年的皇后,从来没象今天这样残忍过。
小蝶不忍看那些被打得骨断肉开、满身鲜血的侍女,她将脸背了过去,偷偷落泪。
“小蝶,你不要同情她们。谁又来同情我呢?我的女儿将要被斩首了,我的儿将要失去皇位,至于我,我只有一颗破碎成粉末的心。”
拓儿跪在地上,咬牙默不作声,嫣儿挺起微隆的小腹,看着我说:“母后,你瞧,生在皇家有什么好,即使亲生女儿,也随时可能性命不保。所以,这个孩儿,我决意要生下来,送到民间去养育。身为天家儿女,除了享受这些毫无乐趣的珠宝和宫殿外,还有什么意思?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烦恼。孩生下来后,若母后还不同意我和王兄的婚事,我便削发为尼。”
她的平静里藏着一种莫大的勇气,让我有几分钦佩。
我不同意,我能不同意吗?
倘若我早点答应嬗儿仳离,也不会惹出今天的祸端。
我心情沉重,仿佛落索的黄一般,无力地摸额:“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吧,母后不管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管了!”
小蝶更加悲伤地呜咽起来。
殿外传来惨叫声;“皇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饶了奴婢罢……”
“打!用力打!问她们是谁放走了雕玉老汉!”我不顾她的乞求,发狠说道。
哭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若游丝,轻不可闻。
“她死了。”掌刑的侍卫探头看了一下,禀报说。
“拖出去,埋在园的树下。”我冷冷地吩咐。
这是被打死的第三名侍女,死掉的这三个侍婢,本来都很受我的宠爱。正因为她们是我的近身侍婢,才受到侍卫的审问和刑讯。
“又死了一个。”小蝶含着眼泪,蹲身下来,为那个正在盛年的侍女整好已经破碎的衣服,又从怀里取出小梳来,轻轻为那侍女梳着鬓发。
死去的侍女躺在地下,眼睛绝望地睁开着,里面写满了不甘心。她相貌秀美,乖巧温顺,今年,她才十五岁。
没有料到,这个相貌十分甜美的少女,竟然死在了我的手。就在半年前,我还笑着打趣说,要将她正式许给太拓,做一名侧妃。
侍卫们将她拖了出去。那条浅紫色印花的长裙,一路与地上的深红氆氇摩擦着,发出“嗤嗤”的轻响,不久后,就远离我的视线。
兰芷也微微发抖,生怕下一个就是她,我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她。
站在我身后的小蝶,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仰起那张含泪的脸:“娘娘,请您息怒,这些妹妹都是无辜的……娘娘,您饶了她们罢……”
“我饶了她们,谁来饶我?”我凄厉地笑道,“我的女儿也是花朵一样的女孩,也是我的心头肉,为什么没有人去宽恕她?为什么?”
我站了起来,在殿内激动地走来走去,向上举起双手:“金枝玉,天潢贵胄,这些荣耀统统救不了她的性命。皇上将她关在狱,倘若不找出有力的证据,很可能会死!天哪,这样的命运,何其悲惨!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我不会生下她,我宁愿在襁褓捏断她娇嫩的咽喉,也不愿意在今天去面对这样巨大的人生悲剧!嬗儿,嬗儿,你们再也不能喊我一声母后了……母后犯了什么样的罪过,竟要承担这么惨怖可怕的命运?”
拓儿,嫣儿都齐声痛哭起来,一片愁云惨淡,祉儿却悄然离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娘娘!”小蝶悲不自禁,忽然间,她在地下挺直了身,高声说道,“娘娘,您不必再审讯那些侍女了,那个采玉的老者,是我杀了他,然后埋在桂花树下!”
“什么?”我的眼睛因为流泪而变得酸痛,再也看不清东西,我向小蝶面前凑过脸去,迷茫地问道,“什么?”
“淑华殿里的奸细,不是别人,是我,小蝶。”她擦干了眼泪,大声回答。
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嫣儿和拓儿,因为他们几乎是小蝶一手带大的,小蝶对他们的疼爱不下于我。
“是你?”我再次茫然地重复着,“是你?是我当作亲姐姐一样的小蝶?是我最忠心的小蝶?”
“是我。”小蝶声音颤抖地说道,“是你当作亲姐姐一样的小蝶,是你最忠心的小蝶。娘娘,从今天起,你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
我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衣领,拼命地摇撼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蝶平静地推开了我:“皇后,您知道我今年多大年龄?”
“你?”我疑惑:“这与你的叛逆行为有什么相干?”
“小蝶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小蝶仰望着我,悲伤地说道
“呵……”我震惊了,小蝶已经三十七岁了!
“进宫后,我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直到遇到李墨染。”小蝶的眼睛雾蒙蒙的,闪动着抑止不住的真情。
李墨染,对了,我似乎许诺过他们的婚事,但是因为我自私地希望留住小蝶,便刻意忘了这事。
而且我曾发现李墨染权欲极大,还与朝之人来往,因此觉得不可信任,便没有向她再提起这桩婚事。
“他说,在他的眼,我娟秀动人,胜过了宫的一切女人。世上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我的一个小指头。从来没有男人对我说过这些,我不肯相信,他便忽然抽出剑来,削掉了自己的指,大声说道:小蝶,你是我的女人,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不要再说了……”我忽然很难过,“是我耽误了你们。”
“不,”小蝶悲哀地说,“他根本就是在骗我,但是我宁愿被他欺骗。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了一切,甚至出卖了如此厚待我的皇后。我和你相依了十载,感情超过真正的姐妹,但我竟然将您出卖了……他答应我只要放出那个老者,便带我离开皇宫。我放了老者,他杀了他,却没有实现他的诺言,反而再也不肯见我。”小蝶低下了头,“直到有一次,跟着娘娘到乾仪殿,才发现他已经不是太医,而是礼部侍郎了但指却永远少了一截。”
我说怎么李墨染突然改行,原来如此!
我跌坐在妆台之侧,呆呆地看着小蝶,不知道该怎么发落她。
“皇后,我欺骗了你,还连累了这么多姐妹。”她竟然叫我皇后。
小蝶的声音发着抖,却听不出来悔意,也许,她真的心甘情愿受骗,只要他曾在月下轻拥着她,向她的耳边说,她是世上最美好最可爱的女人,“我已经来不及挽回什么了,皇后,我去了,您好自珍重!”
我依旧呆呆地看着她,闪电划空的刹那,小蝶从袖间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自己的胸前插去,她插得是那样准,那样狠,那样迫不及待……
拓儿飞起一脚,将匕首踢歪,匕首插进距她心脏不远的地方。
“小蝶!”我扑上前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微微睁开眼睛,笑了一笑,声音微弱地说道:“皇后,您曾唱过一首歌,还记得吗?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意思是说,女人啊,千万不要轻易爱上男人,男人若是爱上女人,抛弃她很容易,女人若是爱上男人,永远都无法将他从心里抹去……”
小蝶微笑着流泪:“但是,他也教过我一首诗,说,他一天见不着我,便心急如焚,银白的月亮下,深绿的柳荫,他轻轻吻着我,在我耳边念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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