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七弦

第5章


  
  她这个师兄虽不懂琴,却喜欢听曲,犹爱收集各朝名谱叫人弹奏给他听,凤仙楼的琴师换了又换,总也找不着合他心意的,不知道这七弦妹妹能撑多久,还有一点让她不得不警惕——
  “七弦妹妹与其他琴师有什么不同,能让师兄破例传唤到鲜少有人踏足的玲珑塔里?”
  
  “你管得太多了,既然嫁出去,就安心当好你的楚夫人,别做不合身份的事,我才不会介意你偶尔将凤仙楼当作娘家。”
  
  说到这个,又勾起了谢婉心底的哀怨:“那是师父擅自作主,你该知道我最想嫁的人是……”
  
  “楚夫人。”百里明月适时打断她,“听闻堂主对你宠爱有加,做人要懂得感恩,知足才能常乐。”
  
  知足?没有满足何来知足?
  
  自从七岁那年被带进凤仙楼,就早已放弃了身为女人本该追求的幸福,只敢在暗处注视他,及笄之后便要学着接客,她不指望能当个清倌,只想把第一次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可当她褪尽衣裳,卑微地恳求时,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拂袖离去。
  
  时至今日,多少次投怀送抱都被无情地拒绝,失贞之后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师父离世后,他改扮女相支撑整座凤仙楼,对此,她是暗中庆幸的,若众生平等,她甘愿做众生的一员,能忍受自己不被他所爱,却无法眼睁睁看他爱上别的女子。
  
  “想让我知足,还需师兄垂怜恩赐。”
  
  她企图靠近卧榻,却被一道气劲逼回原位,这绝然的排拒不仅没让她打退堂鼓,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叛逆。
  
  以他这个年纪,不会对女性毫无欲求。
  
  谢婉半褪罗衫,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言语间极尽撩拨之能,见百里明月垂眼看着地面,嘴角勾起媚笑:“不敢看吗?就算你对我无心,也无法抗拒身体的需求,除非你不是男人。”
  
  百里明月像是被烟呛到,轻咳数声,拇指和食指一搓,烟斗便在指尖滴溜溜转起来,他颇有兴味地瞅着打转的烟斗,轻声道:“前日我回到居所,发现炼炉里的丹药少了几瓶。”
  
  “是我拿的,那些丹药是以师父留下的药材炼制而成,本就有我的份。”
  
  从挑选药草到研磨入丸,没出过半分力的人倒真敢说的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好吧,就不说这些年来你从我那里擅自取走多少丹药,对楼里的琴师下毒,这笔帐该如何清算?”
  
  被他一提,谢婉才回想起来,那琴师是去年来楼里教琵琶的一名异族女子,名叫绯红,她亲见二人对桌品茗,嫉恨之下才在酒中下毒,可那女子也奇特,只饮茶不喝酒,这桩事就像没发生过似的,平平淡淡就过去了,按理来说,不可能有人发现,于是她装傻抵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无缘无故与她攀交情,我能不多留意么?”百里明月五指发力,烟斗长柄“啪”的断成两截,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道:“你可知道那名琴师是活丧尸罗刹的爱人?不仅如此,数年来,你强行插手凤仙楼的私务,念及你与前楼主之间的师徒情分,唐玉从不计较 ,你却不知收敛,我若想要女人自会安排,还需你来此卖弄风骚?”
  
  一席话把谢婉刮得面色青白交错,以往他只会调笑,还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师兄,我……”
  
  “好了。”百里明月不耐烦地一甩衣袖,将两截烟斗丢在地上,翻身朝里,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出去!我这太阴阁不接待外客,下次再敢擅闯,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踏进凤仙楼一步。”
  
  谢婉拢紧衣裳,却不急着离开,对镜理了理散乱的发鬓,起身走到楼台前回眸一笑:“师兄,在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女人,只要你能满足我一次,所有的秘密,我愿意为你带进坟墓里。”
  
  “滚。”
  
  这最狠绝无情的一面只有她切身体味过,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谢婉咬着下唇苦笑,她能等,只要他身边没有女人,她就这么漫无止尽地磨下去。
  
  !!!
  
  见过百里明月之后,七弦把自己关在房里抚琴,心中烦乱,曲不成调,洗去满身的檀香味,却洗不掉烙印在心底的伤疤。
  
  最茫然的那段时日,是他陪着一起渡过,虽然陪伴的结果是在旧伤之上又不断增加新伤,却仍是给了她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人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没有牵挂,找不到人生的方向,空白的过去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好似落入无底深渊。无数次在噩梦中坠落,都是被他摇醒,每当心生感激的时候,他又总是会以各种手段惹怒她,把那份感激之情彻底抹消掉。
  
  感恩和厌憎两种情绪此消彼长,她已懒得区分,重新拾回生存的动力后,什么恩情恨意都变得无足轻重。
  
  敲门声打断了紊乱的思绪,七弦警觉起身:“谁?”
  
  “我。”
  
  是楚朝南的声音,早料想他会来询问凤仙楼的事情,可是这么晚了,让他进屋实为不妥,七弦想了想,迅速穿上外衣,开门后不等他开口,先道:“啊,堂主来的正好,奴婢有样物事要给堂主过目。”
  
  带他走到院里空旷的草地上停下,楚朝南环顾四周,没见有什么异样,问她:“你要给我看什么?”
  
  “就在堂主脚边。”
  
  楚朝南低头一看,就见草尖上浮着三朵形状特异的小花,不免有些失望,七弦笑道:“此花名叫雕兰,来自大理,由秦姐亲手培育,特托奴婢带回来送给堂主,奴婢打算再养它几日便移栽到盆中,摆进花房里。”
  
  楚朝南大感意外:“你说的秦姐莫非是凤仙楼的秦雨卷?”名扬天下的花魁,他慕名已久,始终无缘见上一面。
  
  七弦蹲□轻抚雕兰的花瓣,把百里明月教给她的一套说辞搬出来:“秦姐是奴婢的同乡姐妹,知道奴婢流落街头被堂主收留之后,欲借赠花聊表心意,并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当面道谢。”为了不露破绽,她还在唐玉的引荐下见了秦雨卷一面,果真是知书达礼的绝妙佳人。
  
  楚朝南听她这么说,不禁心驰神往,险些忘了来找她的目的,忙定下心神问道:“不久前,楚某才收到凤仙楼的书信,信上说你要去那里授琴?”
  
  七弦点了点头:“近来秦姐身体微恙,据说是思乡情切,娘姨希望借个授琴的名目让奴婢去开解安慰她,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在青楼授琴传出去不好听,但凤仙楼另当别论,有资格在楼里授艺的师傅都是技艺高超,也有原本寂寂手机的琴师,在受到凤仙楼雇用后一夕成名的先例,据闻凤仙楼背后的撑头很过硬,楚朝南有意攀交,便欣然应允,想想,仍有不放心:“烟花地人多事杂,不如让小夕陪你同往。”
  
  看来他还是不放弃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的念头,七弦婉言推拒:“堂主放心,奴婢不会耽搁太久,半日即回,秦姐不喜见外人,再说,小夕尚未婚配,出入声色场所恐怕会损及她的闺誉。”
  
  楚朝南也蹲□,几乎要与她头碰头:“你的体贴真是让楚某心折,近来白云堂大事小事不断,楚某要外出一段时日,在此期间若缺些什么,直接对总管开口,我已经吩咐过他,务必要让你住的舒心。”
  
  七弦听说他要外出,心中暗喜,嘴上不减客套:“堂主不必担心奴婢,自己多保重。”说着站起身来,与他拉开距离。
  
  但楚朝南亦步亦趋,跟着她在院子里兜游打转,七弦走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能道:“堂主,晚上风凉,快些回去歇息吧。”
  
  楚朝南从后面揽住她的肩头:“楚某明日启程,你何不奏一曲,权当为我送行。”
  
  七弦往前走两步,借回身的动作甩开他的手,恭顺地说:“那请堂主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取琴。”
  
  “何必麻烦,我与你一同进屋便是。”
  
  七弦垂下头:“共处一室多有不便,堂主是正人君子,请别为难奴婢。”一旦到了屋里,掩上门窗,床褥温软,什么麻烦都来了。
  
  “看你这么推搪,是否另有意中人?”楚朝南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七弦老实摇头:“正因为没有,才不堪厚爱。”
  
  楚朝南抚须微笑:“当下没有,不意味着永远没有,你怎能肯定不会对楚某日久生情?”
  
  七弦踌躇片刻,在脑中搜寻可用的语句:“日久生情的重点在前两字,堂主,奴婢来此不过才半年,这一词,是否不适合用在你我之间?”
  
  楚朝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放声大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这小嘴倒是能说会道,楚某差点看走眼,好,冲着正人君子的美誉,今夜就算了,但你要尽快考虑清楚,待我这趟回来,你可不能再逃了。”
  
  目送他离开后,七弦到院子里打了一桶水,沾湿袖子拼命擦拭下颌,直到擦的发疼才停手,托百里明月的福,让她觉得所有男人都很“脏”,楚朝南在为人处事上圆滑老练,但某些方面却让她甚是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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