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师黑魍之章

第9章


  夜霾如在地狱走了一圈,惊恐不断。身为诅咒师,本是最让人恐惧地,可此刻他自己却怕得不得了。
  他见到了什么?
  不不……不可能……黯魍那孩子……可是比他或这群所谓长辈还出色许多的诅咒师……一个活在阴暗地底的诅咒师,不可能会喜欢上了人……因为……如果他真的懂得了爱,那么……“黯魍最近进行过几次任务?”
  “回当家,有三次。”
  “进行得顺利吗?”
  “都很顺利。”
  “没有任何异常吗?”
  “没……吧……”
  “怎么了?”
  “这个……我不是诅咒师不太懂,不过,好像最近诅咒所需的时间……似乎……比以前久了些……”
  “……”
  诅咒时间变长?
  也就是说——黯魍的诅咒能力降低了?
  诅咒师的死忌,是绝对不能动感情。内心越黑暗越无情,诅咒的力量会变得越强。而所有感情中最不允许的,就是——爱。
  绝不能,爱上任何人。
  否则,这份爱会消磨掉诅咒的力量,减弱好不容易囤积起来的黑暗,最终,会毁灭诅咒师自己……比一般人白皙太多、毫无血色可言的修长手指轻捏起眼镜盒里的黑框眼镜,将它戴在同样苍白如吸血鬼的隐寒面容上。明明是清秀精致到几乎一点即破的纤细少年,却用低沉微沙的嗓音冷道:“我去上学了。”
  菲旋缩着小小的身子,抱腿坐在床铺的角落,细碎过长的发丝在这两周里又长多了几毫米,从半遮双眼进化到彻底遮挡住视线的程度,只能从留海的缝隙中张望出漠然而遥远的目光,盯着面前换好学校制服的黯魍,微干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可仅仅是“似乎”——她很快又微咬下唇,依然一言不发。
  黯魍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微沉。他不是不明白她想说什么,虽然她把心封得很深很厚,可同时,又特别地天真透明,只是旁人从来就没想过要看明白这孤僻孩子的心思而已。
  这孩子并非给人感觉很孤独,而是她干脆整个人就沉浸在这种孤独里,把自己竖立在“人类”的范畴之外,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希望任何人靠近。
  黯魍只感觉自己身体心脏的位置突然微颤了颤,明明早深信自己的心脏比石头泥土还黑冷无情,却突然想起一种仿佛前世才有的感觉。他垂下眼睫,微惊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可依然什么都改变,仍是这副躯体——就连破烂到几乎无法移动的伤痛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怪异的撼动!
  他有些惧怕起来,虽然很好笑,一个夜魔般只会让人害怕恐惧的诅咒师,此刻竟然会为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而害怕恐惧。他忙掉头离开,刚步出房间,却又像舍不得般,回头又望了一眼,而菲旋仍是百年不变的动作乖乖抱腿坐在他床塌上——无论看多少次,都似缩在一个隐型鸡蛋壳里的姿态。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会尽量早点儿回来……”
  话一出口,菲旋的动作表情丝毫不变,遥远到不知究竟看向些什么的目光却闪烁了一下,异常轻微地,却叫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呀,比蜻蜓点水还轻微无波,若他不是那么一个擅长洞察人心欲望的诅咒师,他大概也永不会发现。
  也许,这就是命。
  他微吸口气,目光眯细,总有些怪异感弥漫进了胸口,便再褪不出去。他望着床上那瘦小的孩子,突然问:“讨厌我吗?”
  好白痴的问题。
  夜家与姚家,诅咒师和生命师,千百年来的死敌。
  他可以无情无爱无念无想,却,从小就记住了——姚家的生命师是最恶心丑陋的存在!
  他绑架了这孩子,俘虏了这个年幼而无任何反抗之力的小小生命师,将她困锁在他房间里,不给自由,抢走她心爱的守护神,不给她回家的权利,事到如今,他还问这么一个愚蠢肤浅的问题?
  他……究竟是怎么了……?
  似乎总有些与前不同的事在渐渐发生,有一株绝对不该存在的小芽在悄悄滋生,他看不清楚,还不知道那会结出什么,可他却莫名其妙地狠不下心抹杀。
  也许,真正在期待依赖的白痴是他才对……菲旋微愣了一下,向来无甚表情变化的小脸中涌上小小的疑惑,可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看了看黯魍的书包——她知道,她最宝贝的比比还被他捆在书包里,可她还是肯定地摇摇小脑袋,直视着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惧怕,反而肯定地问:“为什么要讨厌你?”
  黯魍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那紧绷的弦是微松了口气,但……这能代表什么?
  他是一个诅咒师,这孩子是生命师。
  对,不代表什么。
  当和姚决谈好条件,这孩子就和他再无任何瓜葛,他还是那个黑暗阴冷的他,而这孩子……不,这伪装成孩子的少女,便会被姚家保护起来,除了战场上的对垒以外,他们二人再不会有任何其他的见面!
  他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了她的视线。
  他很清楚当他不在的几个小时里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她会抱着自己的腿,低着脑袋,沉着目光,缩在角落整整一个白天,不吃不喝,将自己困在小小的壳里,谁也不能打开,谁也触动不了。
  黯魍闭上眼,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诅咒师只能活在也只配活在黑暗里,而身体由表到内的各种痛楚破损,也叫他十分清楚——他活不了太久。
  既然想了也没用,那还是不要想了……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打开那把阴黑的伞,他连照到阳光的资格都没有,活在黑暗中,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他有些思绪混乱,而没发现,屋中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其实从他说那句“我会尽量早点儿回来”时,那人就在房门的对面看到了,全部一览无余,看得清清楚楚。
  夜霾不敢相信,那样的表情与目光会出现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尽管只是一瞬!
  可,已经足以毁灭这个夜家新一辈中最后的诅咒师了!
  夜霾眼里流转过一种黯魍从来不会的黑暗力量,一种名为“残忍”的东西。
  一切负面的东西,都可以成为诅咒师的力量。
  没关系,反正,黯魍只要保持无情无爱地阴暗就好了,这孩子是夜家最后的希望,将来,这孩子也是无可争议、唯一能成为夜家当家的继承人。
  所以,今时今日还能拥有六个继承人的姚家。
  即使少了那么一个……也算不了什么吧……黯魍去蛋糕店,买了一盒蛋挞。
  他记得,昨天中午,在那么多的甜食中,菲旋一直在挑蛋挞吃,她似乎特别喜欢吃。他说服自己,这并不代表他对她动了感情,只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挺可怜的,给她吃些她喜欢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他掉头匆匆回到夜家,推开房门,故意先亮出手里新鲜出炉的蛋挞,她该会很欢喜吧?虽然她的表情总展露得不明显,可他就有办法看出那缩在壳中的女孩的内心,明明喜欢,却决不会主动开口……她不在!他离开这个房间还不到一刻钟,她会到哪里去?
  黯魍愣了愣,脑海瞬息间已思前想后,直到下一秒看见锁住她脚裸的藤蔓盆栽不在,他扭头奔了出去——能移动那盆藤蔓的,只有诅咒师!
  是姚决答应了条件,所以父亲把她送回去了?!不会的……他很了解父亲,得了一个这么好的要挟人质,父亲不可能简单放手!
  那,是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应四周的气流。他无法察觉身为生命师的她的气息,可他能探知其他诅咒师的黑暗气息……父亲在……在……是后院!
  黯魍转身翻过栏杆,越过隔墙,几乎是直线奔向感应到的方向。
  当他赶到时,一抹鲜红刺目的血花正好在他眼前绽放——菲旋小小的身躯被甩上半空,接着整个坠落在地上。他看见她左肩上飞速渗出的血水,将她的衣衫和背下泥土全染成艳花的颜色。
  他扑了上去,撕开她左肩上湿透的衣衫,血腥味几乎将他击倒——那是一个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
  黯魍倒抽口气,吸进心肺里却全是玻璃碎片般割裂的剧痛。
  血,他看得多了。每一次任务,每一次诅咒,他都是用自己的伤换回来的,他还惊什么?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却,原来,会撕心裂肺的,从来就不是自身的伤,而是从心脏蔓延出来的剧烈,先贯穿了心脏,再击毁脑子,连手脚都不放过,全是无法自制的颤抖,便连触摸一下她的伤口,都变成最恐惧的挑战。
  然而颤瑟的手指还未触碰到那片殷红,她却先睁开了眼,看着面色苍白的他,怔了两秒,眼里便孵化出一抹除了他以外没人明白的微喜:“你……你……回来啦……”
  她笑了,淡泊的笑意在她的眼神中荡漾不止。那是最贴心的欢喜,最纯净的欢喜,最直接的欢喜。
  黯魍被她得笑意震慑住,她肩上的伤那么重,一定很痛,可她还是笑了出来,因为看到他而由衷的欢喜……“黯魍!”夜霾愤怒地冷喝,“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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