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状元

  香墨笑道：“可不是么——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四个字，自然是说得极低的。
  说话之间，已经有奴婢将男装的天娇给带过来了。我笑着迎接上去，却见天娇一脸的凝重，不由一怔。
  天娇看着我，叹气说道：“又有事情要忙了……这事情，你看怎么办？”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我。
  我没有接信，说道：“这些信件，臣是不该过手的。”
  天娇皱眉道：“你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就是独孤英寒，处境艰难，想要回归中原，想要请中原派兵前去支援接应。”
  独孤英寒，就是当初在鄯州闹了一场兵变的那位。后来这位独孤英寒将军去了突厥地方。到了突厥之后，突厥可汗阿史思那阿江倒是很聪明，将他们几千人的队伍都分开了，独孤英寒虽然手下给拆得七零八落，直属手下已经不足五百人了。这次收拾突厥，这位独孤英寒将军倒是没有立下多大的功劳，可是他原先的手下，却是做了不少事情。我能将一场戏导演得如此之好，不能不说他们的间谍工作很过关。
  天娇话很简单，我看着天娇，说道：“公主手下人手不足？那臣派人去接应就是。”
  天娇皱眉，说道：“他们所在方位，距离我们至少有八百里。要深入突厥腹地八百里将他们几百人给接应出来，非有三千人以上的军队不可。何况还是很怕这位独孤将军——会不会……”
  我看着天娇：“你怕……与那次突厥可汗的假消息一样，这次是阿史思那梁云借助独孤英寒设置的陷阱？”
  天娇苦笑道：“尽管这些年来一直都有联系，但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何况这位独孤将军也没有立下多大的功劳。”
  我注视着天娇，摇了摇头，说道：“公主殿下——您这样说话，只怕在边疆之外为国效力的人，都要寒心了呢。”
  天娇的脸红了。咬牙说道：“玉同尘，用不着在我面前显摆你的仁慈你的‘以人为本’！你也知道，现在突厥内地，乱成一团。我们这样深入内地去接应，只怕接应过来的几百个人，却要折损上千人！”
  “那只是也许！”我声音沉冷下来，“对于任何一个兴朝人来说，兴朝就是他们的后盾，就是他们的靠山！不管他们是不是在为国效力，不管他们在做些什么，只要他们身上有着兴朝人的血脉，只要他们心念着兴朝，兴朝……就该为他们付出……这是一个朝廷，一个国家，能取得民众凝聚力的保证！”
  “胡闹！”天娇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说道，“依照你的意思，就是一个兴朝的乞丐，流落到异国他乡，当他向朝廷求助的时候，朝廷就该不惜代价去帮助他？朝廷——是吃饱了撑着？”
  “你……知道朝廷——这两个字的含义吗？”我将语气舒缓下来，与天娇面红耳赤吵架非我所愿，“朝廷——不是统治兴朝百姓的机构，而是兴朝百姓供养着的，为兴朝百姓服务的机构！百姓才是朝廷的衣食父母，朝廷不为兴朝百姓服务，更为谁人服务？”
  “人有人上人，有人下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难道你没有读过儒家经典？”天娇见我舒缓的语气，也将语气平缓下来，轻声说道，“天地生人，份有不同。玉同尘，你……刚才说的话，真的是太荒唐了。”
  “不荒唐。”我摇头，“公主殿下，您生来就是人上人。然而您想过没有，难道天下人，真的一定要有贵贱之分？劳心者就一定高贵？劳力者就一定下贱？公主殿下这些年来，也走过不少地方，当然也知道……很多平人的故事，他们品行并不低贱。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能做的，或者不比公主殿下差——公主殿下您也知道，玉同尘，曾经是一个最下贱的青楼小厮。”
  天娇跺脚，怒道：“你这叫无理取闹！你知道我根本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我笑了一下，说道：“玉同尘也知道公主殿下所说的话，没有针对我的意思。我们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公主殿下您试想一下，如果说一个兴朝百姓在外受到屈辱，我兴朝军队不远万里前去救援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
  天娇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那些本来就心向着兴朝的人会更加向往我们这边。而那些为兴朝效力的人会更加死心塌地。”
  我点头，说道：“公主殿下既然想明白了这些，那……还迟疑什么呢？”
  天娇注视了我片刻，说道；“这事情……我不管了。我也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小心着，不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否则……御史台会因此弹劾你。”
  我苦笑了一下。天娇这样说，就是默许了我的行为，却要置身事外。
  送走了天娇，我走到花园里，对着天空发了一阵呆。几年来，受我的影响，天娇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即便是这样改变，在这个问题上，我依然无法真正说服她。
  在前生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我身后能有一个强大的祖国，能让我走遍世界各地都不受屈辱；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我身后能有一个强大的祖国，能在我受到危险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来援助我……
  现在，兴朝正逐渐强大。然而，尽管兴朝在逐渐强大，想要兴朝朝廷真正成为国外游子的靠山，依然是如此艰难！
  普通百姓的性命，依然处于一个极渺小的位置上……
  不！我摇头，看着天空。就从今天起，我要告诉所有的人：所有兴朝人都是一体的；兴朝的朝廷，不会将任何一个游子抛弃！转头，我吩咐香墨：“请将军们前来，有任务！”
  听闻了是去援助独孤英寒的消息，一群将军眉头都是皱了一皱。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因此也没有人提出反对。却是站在一边的东门飘雪，沉声说道：“公子，小心失败被弹劾。”
  “所以，不能失败，甚至不能有大的损伤！”我沉声说道，“我们绝对不能将求助的兴朝人扔在草原上，更何况——那是曾经为我玉同尘效力过的人！”
  却见一个偏将上前一步，眼睛看着我，冷声问道：“玉帅，末将只想要问一句，来日末将等人或者也将流落到草原之上，将军会向现在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去将末将救出来么？”
  我眼睛看着那个偏将，沉声说道：“一个都不能放弃！”
  “一个都不能放弃！”一句话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声响。那偏将脸抬起来，对着我，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末将——愿意请命！”
  “末将也愿意请命！”
  “玉帅有此心，末将……也愿为玉帅卖命！”
  一时之间，营帐之中，一群将领，竟然都激昂起来，纷纷请命！
  “你们不是为我玉同尘卖命——你们是在为兴朝人卖命，为兴朝百姓卖命！”想不到这群士兵的反应如此剧烈，倒是意外之喜。当下就分派了任务。
  数日之后，独孤英寒回到了夏州。一起回到夏州的，其实不止独孤英寒的直属手下数百人，我们去接应的将军顺路还将其他一些身份暴露的间谍士兵也带了出来。不但如此，还带来了几十户流落在草原上的汉人家庭。虽然有些担心这些汉人家庭之中有没有汉奸存在，我还是相当欢喜，当下就将这些汉人给安顿下来。
  独孤英寒见到我，就给我跪下了。我也没有其他话，就只是好生劝慰了一通，又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职位自然很低下，不过独孤英寒对我感激涕零，也没有其他话。
  我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就皆大欢喜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就这样一件事，却在京师里掀起了偌大的风波！
  一个月之后，天娇再次匆匆赶到夏州，怒道：“我说不能救，你却一定要救，还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你看！皇帝陛下那边，又接到了数十封弹劾你的奏章！”
  我苦笑。
  天娇板着手指头为我数起来：“奏章上的罪名，还真不少！第一，擅自发大军进入突厥内地。第二，擅自接纳叛卒！第三，发布蛊惑人心的言语，在边塞竭尽收买人心之能事！！第四，发布“民贵君轻”“朝廷为百姓服务”之类大逆不道的言语！！！——每一样，都足够你砍几次脑袋！”
  
  狂状元六 何人道破女红妆 第七章 何人道破女红妆（四）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说道：“看起来我没有将下属驾驭好，居然让这些话传出来了。”
  天娇翻了翻白眼，说道：“你别来刺我。反正你那些难听的言语，我一句也没有帮你传出去。你先准备着。”当下就要离开。
  我知道天娇这样给我传递消息，已经是冒了风险，也不能多要求她什么，当下将她送了出去，又笑着询问了皇帝陛下的健康状况。天娇又翻了翻白眼，说道：“我知道你想问谁的消息。你想问就问吧……太子殿下好得很，只是皇帝陛下与群臣，想世子都想急了……”
  我脸色一僵。片刻之后才说道：“太子殿下年龄老大不小了，再耽搁下去也的确不成话。是该成亲了……”
  天娇斜斜的瞟了我一眼，说道：“你不急么？你不想趁着这个机会……脱下你这身男装么？”
  天娇似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是像一枚针，准确无误的刺进我的心脏。一瞬之间，整个心脏都麻痹了，片刻之后，我才感觉到一种疼痛，像春天那最强盛的爬山虎一般，一寸一寸的生长起来，一寸一寸的蔓延开来，密密匝匝，将整个心房都铺满。
  我想起来了，前一阵他代表朝廷前来封赏的时候，似乎没有用正眼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