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第183章


厉行一君独治,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一帝,尤以当今皇上为甚!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严党,内用宦奴,一意搜刮天下民财。多少科甲出身的官员,有良知的拼了命去争,都丢了命。无良知的官员干脆逢君之恶,顺谀皇上。皇室大贪,他们小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可怜我大明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苛政,有多少死于饥寒!”
说到这里海瑞的喉头哽住了。李时珍望着他也已然义愤之色激动于表。
海瑞抑制住泪水:“这次去大兴,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了大雪之中!地方官视若无睹,近在咫尺的京官也不闻不问,内阁和户部不得已拨去了一些军粮也是虚应故事,还一再嘱咐,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以免败了皇上乔迁的喜兴!皇城之下犹然如此,普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涂炭之生灵!在大兴这几天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救一人算一人,当着那些没有心肝的人,哭都没有地方去哭。先生一生治病救人,我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却只能看着百姓在眼前一个个死去……”说到这里,一向硬如铁石的海瑞已经泪流满面。
李时珍也是个硬如铁石的人,这时也已热泪盈眶。
两人相对伤感了一阵,各人又都揩去了眼泪。
李时珍:“上疏吧!就算不能为天下苍生普降甘霖,也要在我大明朝万马齐喑的朝野响他一记惊雷!”
海瑞两眼闪出光来:“如何上疏,我正要听先生的见解!”
李时珍:“见解你自己已经有了。刚峰兄,真要上这道疏,就要直指病根!如果像以往那些大臣,虽然上疏,却心存顾忌,只论事不论人,只骂臣不骂君,就不如不上。
要痛斥便痛斥一人独治,要谏言就谏言君臣共治!千古文章,纵然不能让当今皇上幡然悔悟,也能让另一人幡然心惊,我大明朝如再以天下奉一人,便亡国有日,天下必反!刚峰兄,能做到这一点你便有大功德于天下。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海瑞:“裕王!”
李时珍:“正是。因此你必要顾及两点:一是太夫人嫂夫人。建文帝时,方孝孺为博一个忠名,牵连十族,八百余亲人友人无辜而死,窃所不取。干这件事不能危及高堂老母和怀有身孕的妻子。不是我不想尽力,你知道我平生大愿便是要重修《本草纲目》,行程万里漂泊无定。因此我能做的也只是将太夫人和嫂夫人及早带离京城,今后能照看她们的只有拜托土用汲了。因此你上疏前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脱掉干系,不要把他牵连进来。”
海瑞重重地点了下头:“还有哪一点必须顾及?”
李时珍:“便是裕王。我和裕王相交多年,探知他是个本性仁厚敬贤爱民之人,大明朝若想一改前非,君臣共治,只有裕王能够做得到。这道疏一上,皇上必然猜忌你是受人指使。你当初就是裕王举荐的人,倘若皇上猜忌到裕王便坏了根本大事!因此你在上这道奏疏前不能再跟任何人往来,在奏疏中更不能牵及裕王,也不能牵及任何人,要让皇上真正知道你是无党无私!”
海瑞肃然起敬,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拱:“谨受教!”
玉熙宫精舍
昨夜圣驾不愿迁居,京城震动。当夜伺候圣驾的黄锦也是一夜都不敢合眼,子时好不容易跪求嘉靖到龙床上卧了,担心他怒火伤肝后又染了风寒,便捧出锦被给他盖上,却被嘉靖扔下床米。亏他仗着一点笨忠的身份,扔下来又盖上去,往返数次,嘉靖也只得受了。
黄锦便在几只香炉里添了些檀香,又添了一些沉香,都吹燃了明火,使精舍温暖如春。
寅时了,天最黑的时候,黄锦知道卯时陈洪要来轮值,便赶紧把药煎了,灌进碗里,捧到床前:“主子万岁爷,该进药了。”
“从今天起朕不吃了。”嘉靖面朝床内躺着,撂出来这句话。
“主子。”黄锦捧着药碗在床前跪下了,“他们跟咱们过不去,咱们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过了这四十九天,主子百病不侵了,再慢慢训导那些人。仙体不和,主子连跟他们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
嘉靖身子慢慢动丁一下,却依然没有转身,突然唤道:“吕芳。”
黄锦一愣,接着答道:“主子,吕芳在南京呢。”
嘉靖也默了一下,知道自己脱口叫错了,却执拗地接着说道:“朕叫你吕芳你应着就是,哪有那么多啰嚓!”
黄锦又是一愣,只好答道:“是。回主子,奴才吕芳在。”
嘉靖:“你说今儿天亮京官们的贺表都会呈上来吗?”
黄锦:“回主子万岁爷,一定会呈上来。”
嘉靖又沉默了片刻:“是呀,裕王亲自出马了,比朕管用啊。吕芳,你跟裕王那么多来往,你说是不是?”
黄锦要哭的心都有了,又不得不答:“主子,我们这些奴才都是断了根的人,心里既忠主子,便要忠主子的儿子,父子同体,忠裕王没有错。”
嘉靖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黄锦,皮笑了一下:“你毕竟不是吕芳哪。要是吕芳便说不出你这个话来。看你说了直话,朕进了这碗汤药。”
“主子万寿!”黄锦笑了,双手把药碗举了过去。
嘉靖接过药碗一口喝丁,见黄锦又端来了温水,便含了一口温水吐进药碗,又接过呈来的面巾擦了擦嘴:“几时了?”
黄锦:“回主子万岁爷,快寅时末了,陈洪该会领着徐阁老将百官的贺表送来了。”
嘉靖:‘赶紧把药罐于收抬了,开一扇窗,把药气散出去。”
“那主子得先披上衣。”黄锦答着,拿过早就备在一旁的棉布大衫给他披上,这才一边收拾药碗药罐到角落里一个柜子中藏了,锁上。然后去开了东面一扇窗。
最寒冷的时候,那夜风吹进来黄锦打了个冷颟:“太冷,主子还得加件衣。”边唠叨着边又从衣柜中拿出那件皮袍大氅给嘉靖披上。
嘉靖也觉着冷,两手抓住衣襟往里面紧了紧。
“奴才陈洪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陈洪的声音在大殿门外竟早了一刻响起了!
嘉靖眉头一皱。
“神出鬼没的!”黄锦忍不住骂了一句,无奈只好去关了那扇窗户,又去把几只香炉的火用铜管吹火筒吹大了,这才过去把嘉靖身上的皮袍大氅取下来慌忙叠了放进衣柜。走回床边替嘉靖穿了鞋,扶他站起走到蒲团前坐下。
嘉靖开始在脱棉布大衫。
“这件就不脱了吧?”黄锦想拦住嘉靖。
嘉靖已然脱下:“收了。”
黄锦叹了口气,只得将那件棉布大衫又拿到柜边放了进去。
嘉靖身上又只剩下了两件丝绸大衫了,黄锦将两只铜香炉往蒲团前移了移。
“奴才陈洪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陈洪的声音又在大殿门外叫唤了。
“开门吧。”嘉靖闭上了眼睛。
黄锦又拿了好些檀香沉香添进香炉,看着燃了这才跪下磕了个头:“主子,奴才去了。”
嘉靖依然闭着眼:“去吧。”
玉熙宫大殿
黄锦从里面拔了闩,把一扇沉重的大门拉开了线,陈洪早已不耐烦,从外面用脚往里面一顶,那门推得黄锦一个踉跄。
黄锦来了气,刚想跟他较劲,可一看又较不上劲了。
但见陈洪双手捧着一摞小山般高的贺表站在门口,一脸急着邀功的样子。
“百官的贺表都来了?”黄锦没了气,望着那摞贺表问道。
陈洪:“不为了这个我这么急干什么?”
黄锦又望向门外:“徐阁老没来?
陈洪已然跨进了门:“你管得太多了吧?走你的,把门带上。”
黄锦忍了那口气,出了门,把殿门带上了。
“真是!”陈洪又嘟哝了一句,捧着那摞贺表,就像捧着大明的江山向精舍门口走去。
玉熙宫精舍
那摞贺表已被整整齐齐摆在了御案上。
陈洪满脸堆笑,先从一只香炉里提出铜壶把热水倒人金盆,绞了一块热面巾,这才走到嘉靖面前跪了下来:“主子大喜,先温温圣颜。”说着便抖开热面巾替嘉靖揩着脸,揩完了忍不住说道:“主子睁开龙眼看看,京官们的贺表一个晚上都来了。”
嘉靖依然闭着眼:“徐阶呢?”
陈洪早就想好的,这时低声答道:“正要上奏主子,奴才没叫徐阁老一起来,先让他在值房候着,因有件事要先奏陈主子。”
“什么事"”嘉靖这才睁开了眼。
陈洪:“昨夜内阁那些人奉着裕王爷去见了那些官员,那些官员全都哭了。”
嘉靖:“就这个事?”
陈洪:“还有件怪事。子牌时分徐阶、张居正陪着裕王爷回府见了两个人。”
嘉靖:“说下去。”
陈洪:“主子哪里知道,那个人是高翰文,和他那个当艺妓的老婆。就是曾经跟杨金水和沈一石都有一腿的那个艺妓。”
嘉靖:“知道为什么见他们吗?’
陈洪:“奴才正安排人在查。”
嘉靖乜丁他一眼:“慢慢查吧。”
“是。奴才一定查个水落石出!”陈洪大声答道,“可不能让他们那些人把裕王爷都牵到是非里去。”
嘉靖正眼盯向了他:“难得你如此上心。”
陈洪:“主子千万别这样说,主子的江山奴才应当替主子上心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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