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第23章


“先付钱,后算卦。”大叔却偏偏巧在这个时候找她讨钱。
右手攥紧得愈发用力。
突觉掌心里多出了什么,硬梗梗的。她摊开一看,竟是本朝铜钱三枚,正值三钱。
一急,竟急会了变物的法术——不过师傅以前变这法术的时候告诉过她,变出来的东西,最多只能存在一个时辰。
那个一个时辰后再补给张得来吧。辛灵想着,将铜钱递了过去。
张得来先从她摊开的右手上收钱入囊,然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又叫她将左手也摊开来,看了又看:“姑娘,你是双手川字纹,亲情寡淡姻缘薄。”
亲情寡淡?倒真有些准。
辛灵浅浅一笑,很快就没再放在心上,她将手重新背后,一捏,又变出三枚铜钱:“大叔,那再劳烦你算算。”
张得来先看了辛灵,眼珠子往右转过去,律令,阿香,苏幕遮,一个一个打量完,又转回来重盯着辛灵:“不知姑娘这次要算哪位?”
“我想算算大叔你,是个什么命。”
第24章 命由天定
“辛师妹!”众人大惊,叫辛灵别说,却迟了。那卖饼的张得来瞪着眼睛听她说完,居然哈哈大笑:“哈哈,我是个什么命?”朝铺子里张望了一眼,满是幸 福道:“姑娘,我就是个和我儿子卖烧饼,回家有我婆娘做的热汤的命,哈哈!”
四人面面相觑,见这个张得来,丝毫没有想荣华求富贵的意思。
“律师弟,我们且先去别处。”
“辛师妹,我们先去别处。”
苏幕遮私底下要拉律令去别处,律令却大声叫上辛灵,阿香听见也跟了过来。苏幕遮脸色虽沉,也只得作罢。
众人避开了烧饼铺子,翻查师傅交给律令的书,上头说:张得来,宿迁人氏,骨骼清奇,自幼有神力。少年时候,就应该父母双亡,清贫艰苦方能磨历心智。
二十岁娶妻,二十五岁得子,二十六岁却会在遇着一大劫——妻儿惊圣驾,就地被诛杀。张得来伸冤无门,继而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到四十岁登上帝位,自己 做了皇帝。
他们四人向张得来的街坊邻里打听了,他前二十六年的际遇,的的确确同书上记的一字不差,一笔不错。可到了二十六岁之后,却错了一步——张得来的妻子 非但没有惊到圣驾,反而影响了他,让一个本来计划考武状元,想靠杀敌得富贵的张得来,心甘情愿卖起烧饼来。
一步走错,满盘全乱。
“律师兄,怎么办?”阿香似乎只会同律令一个人说话,就像律令只喜欢同辛灵一个人说话一样。
“能怎么办?”律令爽快笑笑,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既然错了,自然只能错下去了。”
“不行,律师弟,既然错了,自然要改正过来。师傅说过,‘魂’也告诉过我们,凡尘间,谁该遇见什么人,该发生什么事,皆是命定。这次师傅要我们下山 ,就是要我们将逆命的张得来拖回正道!”
“苏师兄说得对。”辛灵在一旁冷静听了,竟公然支持苏幕遮——她心里想着,渡劫渡劫,只有皇帝归位,她才能渡劫成仙。
长生成仙,才是首要。
“呵呵。”律令突然干笑了两声,只瞟了一眼辛灵。
阿香紧抿起好看的嘴唇,不说话,身子却默默移到了律令身后。
“那便随着苏师兄说的吧。”律令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吐出舌尖,吊儿又郎当:“只是苏师兄,还有……”两只眼珠一齐转向辛灵,略略撇了嘴:“……辛师 妹,不知你们是怎地个拖回正道法呢?”
他才刚开口问,辛灵就早已在飞快地思索:该用怎样的方法,将张得来拉回正道?
如何才能挽救?
一时却想不出来。
却看见律令瞟着自己,那嘴巴微微弯成的弧线,分明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她不由得伸直了脖子,极力做出凛然正色:“我自有办法。”
她明明没有办法,嘴上却不愿服软。
就好像故意想同他硬气硬争——律令那种冷笑是独特的,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睥睨。这种笑他很少显现出来,但只要流露,辛灵总容易失去冷静和理智。
“我们造一次惊驾。”三个人的沉默中,苏幕遮的声音愈发显得清晰,仿佛他一个人的独白,只见他昂首挺胸,重复四人都曾在书中见到的那十个字:“妻儿 惊圣驾,就地被诛杀。”
妻儿惊圣驾,就地被诛杀——方才在书里见着还好,这会听苏幕遮从口中说出来,辛灵突然觉得怵耳惊心。不知不觉起一阵寒心,从心底开始发颤,直颤遍整 个胸腔。
阿香脸色苍白,律令紧闭着嘴,眸色深沉。
三个人或多或少相似的反应,更加沉默。
苏幕遮扫了一眼他们,似乎预料到诸位师弟师妹会有这个反应。他极淡然的抬抬眼皮,又用极寻常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既然张得来命定此劫,那么晚了 十四年,他该来的,还是应该给他。”
苏师兄真是狠心——辛灵脑海里不假思索就冒出了这个念头,这句话。
她是很冷情的人,在苏幕遮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小河小江见归墟。
妻儿惊圣驾,就地被诛杀。
这行黑字又从辛灵脑海里缓慢地移动过来,又移动过去。
真是残忍的一句话,可惜这是命。
“苏师兄说得有理。”说出这句话,连辛灵自己也笑了,心底其实不断在打鼓:要想成仙,竟然要先杀人,这究竟是做仙人,还是做妖魔?
她心里虚,所以目光一点也不敢去看律令——管他眼神是如何灼灼,只知道他始终一言不发。
还好她没有看,看了的话,只怕心里那股硬起,要直冲到九霄上去了。
因为,辛灵看不见,律令的嘴角,一直带着冷笑。
冷眼旁观,到像是预料之中,极尽嘲讽——嘲讽她,嘲讽苏幕遮,又不仅仅是他们……
“那便随着苏师兄说的吧。”他终究表了态。
※ ※ ※
前方千牙高骑,人头攒动,四列打马的侍卫,引着一辆宝华香车,上头珠翠玲珑,绣着只有皇室才能用的凤纹。
这是当朝的清涟公主出游。
他们打算让张得来的妻儿,惊驾公主的轿子。
至于为什么不是圣驾,其中还有些许原由。
大衍朝的皇帝,英明神武,年轻时与朋友在乱世里一起抢来了江山。然后朋友们又各自兵戎相向,再继续抢……抢到最后,终是被他抢到,二十五年前定都洛 阳。
可是如今皇帝年迈,传说卧床已有一年有余。而且说也蹊跷,后宫佳丽满殿坐,皇家却是枝叶不开,只有异母一子一女,儿子是当朝太子,女儿便是这清涟公 主——但那太子却据传也有病,他不仅呆在自己的东宫不出来,还紧闭宫门,禁止任何人,哪怕是太子妃踏进去,甚至传闻,他连窗户也命人定得死死,连一 丝阳光不放过。
太子孤僻,清涟公主却聪颖爽朗,言谈举止无一不似皇家男儿。男女倒置,公主反倒变得更受老皇帝的寄托——不仅是老皇帝的寄托,还有民众们的爱戴。
所以他们能惊的人,最好,也只能是公主。
辛灵警觉地站在人群里,盯着眼珠凤鸾不动,却发觉旁边人拿手肘撞了她一下,侧过头来,苏幕遮就同她点头会意。
是苏幕遮不是律令,她一下子就不习惯了。眼睛很自然地去搜寻律令——他正同阿香站在长街的那一边,似是……有说有笑。
为保今日能成功制造出惊驾,他们分作两队,各守住道路左右两边。
苏幕遮刚说出这个提议,阿香就主动要求同律师兄做一队。
“好,那阿香你就同我站在一边。”律令这次居然不仅不反对,还将往日口中称的“阿香师妹”省去了“师妹”二字。
辛灵觉得胸膛里有些酸,却莞尔一笑,风淡云轻:“好,那我便同苏师兄站一边。”
“他们都要来了。”苏幕遮似乎发现辛灵走神,提醒她道。张得来的儿子今年十五岁,长得比他还高,最孝敬娘亲,平时从不会胡乱在街上游荡,只在烧饼铺 子内劳作——除非是他娘亲要出门,才陪着一起去。
可这张得来的妻子,却是只待在宅子里打理家务。她从来都不喜热闹,也不爱什么虚荣,要引她出来,还着实不好办——若是好办的人,只怕也不会消掉张得 来那一颗帝王心吧。
苏幕遮却使出一计,塞了多多了银子给两位同母子交厚的邻里,一位去铺子里同张得来儿子讲,他娘亲出事了,就在哪里哪里哪条长街上,你快去。另一位则 去张家急急忙忙告诉张得来妻子,她儿子出事了,地点也是在哪条哪条长街。两位邻里为着厚酬,居然考虑都不考虑,就去照办了,殷切得恨不能尽全身之力 ——不知道等过了一个时辰,苏幕遮变出来的银子消失以后,他们会不会后悔?
不过管他们后不后悔。张家二人,一个思母,一个念儿,都是放下手中的活,径直就奔公主出游的地方来了。
两人在街道两边,隔空遥望,见心切切念着的人就在对面,情不自禁就要冲出人群相会,却被把守在道旁的侍卫拦了下来:“不得靠近公主。”
“不要拥挤,不要拥挤。”他们当母子也是两个看热闹的百姓,想更近一些,瞻仰公主的龙章凤姿。
不过这一提醒到真管用,张得来母子俩皆意识到这街上今天是公主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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