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死了。”少年不屑地又瞟了眼那两只妖精的尸体，转转眼珠子道：“哼，这些妖魔鬼怪，都真是不堪一击。”“
“是啊，完全没一个能打的。”
“师妹啊，要我说，不是他们太衰，是我们归墟太厉害！”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得意自满。”一声浑厚的呵斥，两个小徒弟立马噤了声。
“师傅——”
“师傅。”
两人不约而同缩起肩膀，可怜兮兮偷瞟他们的师傅——样貌上不过四十出头年纪，着身道袍，神色稳重，步伐徐缓。他起手要数落两位徒弟，却还是没把手抬起来。
“唉！”叹一声，摇摇头告诉他们：“你们可知道，说没得敌手，是因为你们眼前的妖界，正是落到极败的境况。”
师傅神色迷离，提起往事就心事重重：“若是在妖界极盛的时候，这三界里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妖王冥狱。”
少女不服气地一嘟嘴：“人不行，那仙呢？”
“仙也不行。”
“我们掌门祖师叔也不行？”
“辛……”师傅的话卡住了，像是想了很久，方才迟迟吐出：“辛、掌、门……”
“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修为，有谁比得过我们掌门祖师叔！”少年少女不由分说抢过了话头，争相反驳道：“再说了，那个冥狱再怎么厉害？现在呢，怎么不见还不是死得万劫不复？”
“呵呵。”忽传来几声笑，两个小徒弟互相看看，又看看师傅，面面相觑。
三人皆低头往下看，声音不是从那两具尸体上发出来的。
这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
他们只觉得脚下的地“笃笃吱吱”的作响，一股寒彻的气息从脚跟开始，往上侵延，少年少女不自觉就被慑住了，说不出话。
只有师傅还是镇定的，一手抓起一个徒弟的衣领，将他们捞起来往后纵身：“快退开！”
犹如一道闪电，大地裂开了一道缝。
有一个似蛇非蛇，似龙飞龙的脑袋，慢慢探出来，一下子咬住地面。“唰”它左右两边，又分别探出一只九尾狐和一只九头鸟。
“有妖怪！”少年执棍，就要上去打。
“不可！”师傅狠狠把他拽住。
“师傅……”少年要问，却发现一贯稳重自若的师傅，脸色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啊——”伴随着少女惊恐的尖叫，少年再次往那裂缝处望去，见从地里面爬出来的怪兽越来越多。但是……
它们都只有脑袋。
脑袋底下，是滑溜溜令人作呕的条状身躯，扭动着，好像是……触手！
最后搭上来的，是一双男人的手，厚实，粗壮。
里面爬出来一个妖怪。
他慢慢抬起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绿色的眼珠，正方的瞳孔。
对着少年三人，这妖怪忽然之间绽放笑容，和颜悦色问他们道：“谁说本王死了？”
“冥，冥狱！”师傅虽然害怕，还是毫不犹豫移步到两名徒弟身前，伸开颤抖的双臂护住他们。
这从裂缝里爬出来的男子，却还是乐呵呵，他用手一撑，翻身跃出来。随便地坐在地上，一只腿伸直，一只腿曲起，朝那师傅和善道：“道长，本王看着你眼熟，却……记不起来。”
师傅十分警觉，努力使自己言语中没有惧意：“贫道卓骏，曾与你同参加过一届归墟武试。”
“哦。”冥狱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转而如月如勾般，弯弯起两边嘴角：“呵呵，卓道长可好？”
“好。”卓骏却一直冷脸对他的笑脸，朗声答道：“这一千年，甚是太平。”
“呵呵，好。”冥狱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却依旧和气地点点头：“本王还有事要办……不是去你们归墟。”
竟礼貌地站起来，朝卓骏微微躬身：“卓道长，暂先告辞。”
“告辞。”卓骏一时愣住，也跟着他反应。还礼之后，还回过神来，对着冥狱正渐渐走远的背影唤道：“唉！”
冥狱滞步，转过整个身子，微笑着等卓骏说话。
卓骏将冥狱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番，还是满腹猜疑：“你……真是冥狱？”
“本王即是本王，那能有假？”他笑着，重爆出八千触手。
顷刻地暗天昏。
“你，你怎么会重生？”
“呵呵。”冥狱又躬身作了个揖：“卓道长，本王下次告诉你。”
****
“大王，大王，大王我和小大王千盼万盼，守了千年，终于是守到了这一天啊。”妖相牵扯起冥狱的一角衣袂，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鬼方楚也跪在地上，这过了一千年，他已长成十七八岁少年模样，玉树临风。
低着头，满怀惭愧道：“王叔，楚儿无能，妖界在楚儿手里，破败，破败到这种状况，天天受归墟那群臭仙人的欺压，子民们完全不敢出去人间。”
“呵呵，楚儿，起来，不是你的错。”冥狱抓住鬼方楚的两只胳膊将他拉起来，又弯下腰去，小心翼翼扶起老迈的妖相：“丞相，你也起来。”
言语柔和，极是温润。
“是我的错。”他把身子稍稍侧了一点，望向远方，犹如沉思一般自言自语道：“是我的错，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鬼方楚急忙也跟着侧身：“好在王叔天命不绝，能够重生。”
“大王……”
“嗯，丞相？”
“大王，您是如何重生？”
“呵呵。”冥狱嘴角浮起的笑意一下子浓了起来：“本王一直……就没有死，呵呵。”笑到关不住两唇，他索性咧开了嘴，一转手，将两袖拂到身后：“本王只是从归墟里面爬了出来。”
“王叔，那害你掉下去的方羽青呢？”
“他……”
“大王，大王！”忽有妖臣匆匆忙忙上殿来报。
“莫慌。”冥狱将右手抬着胸前，启声问道：“何事？”
“归墟，归墟出了件大坏事。”
“嗯。”冥狱只是略略颔首，一旁的鬼方楚却拍掌大笑，口中叫道：“好啊，归墟的坏事，正是我族的好事！”
“楚儿。”冥狱将右手往鬼方楚的方向移了半分，暂时制止了他的言语。转而偏头低下，注视这那位妖臣：“爱卿，是什么坏事？”
“归墟掌门辛灵，练剑时出了意外，竟不小心自刺到命门，顷刻毙亡。”
“什么！”
“什么！”
冥狱叔侄二人，同时同刻出声惊呼叫。
鬼方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妖臣跟前，弯下腰去，急切地问道：“此事可是真?”
“是真，听说当时有十数弟子在场，亲眼见她三魂七魄散开，离开归墟飘去大海，消失湮灭。”
“王叔……”
“嗯？”
“你……要去归墟吗？”
冥狱刚要回答鬼方楚，却见妖相已颤颤巍巍跪下，抖索着双手道：“大王，你不可以再去归墟！”
“呵呵。”冥狱莞尔一笑，淡淡说：“她魂魄都已飘离了，我还去归墟做什么？”
“王叔……”鬼方楚眼中闪烁着满是惊讶和不可置信的光，脱口而出问冥狱道：“那你……不会去找她了?”
“当然要去找。”他淡淡的口气转作坚定：“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可是辛姑娘已经魂飞魄散了啊。”
“吁……”大殿里，听得见冥狱起伏的鼻息。他只是直挺着身躯，目光保持平视，重复自己刚才的话：“天涯海角，本王也要找到她。”
比刚才，更加坚定。
“可是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啊。”鬼方楚也喜欢重复自己说的话。
“呵呵。”冥狱轻松一笑，重回妖界后第一次得意地挑眉：“楚儿，你王叔都被打入归墟了，还不是从里面爬起来了吗？”
****
江南的天，雨后初霁，格外的清新。
今日来了队西域商人，带来数批西域货，吸引了不少小娘子，三三两两上街。
熙熙攘攘，冥狱跟在这两位姑娘后头，已经许久。
这一位小姐一位丫鬟，却只顾着左挑右拣，选心爱之物，浑然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小姐，你也选了快两个时辰了，这么多纱巾，你就没有一条中意的？”
当丫鬟的都忍不住抱怨了，做小姐的却盈盈而笑，眼睛依旧扫过一条条纱巾，继续挑选。
霎那，目光戛然停住，而后，胶着在一条纱巾上。
赤红剔透，纱上挂铃，的确是西域才有的上层货。
她满心欢喜，如获至宝，伸出芊芊玉手，就要挑起这红纱，却刚好起了一阵风，将这纱巾吹起。
她抓了个空。
“唉——”这小姐眸子随着纱巾飞，随着纱巾转，随着它，落在一个人脚旁。
红衣，黑袍，有尘，似远道而来。
这人俯下= =身蹲起来，将纱巾拾了起来。
而后，走过来。
“唉，公子！”丫鬟刚要出声阻止，就见男人起手，将红纱披在了已整个人怔住的小姐头上。他先是把红纱往后一搭，又用两手把脑后面前的纱理好，让它们垂下来，遮住面庞。
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已无比熟悉。
“小姐——”丫鬟无奈地摇摇主子，这小姐反应过来，右手抓住红纱一掀，要扯下来。却被男人按住。
她便情不自禁抬头，蹙眉打量眼前的男人，正对上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那双眼睛让她顷刻屏了呼吸——他眸底，始终映着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