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风云录

当天夜里，按照惯例是在宫中为降王设宴，昭告天下。
    严振心里不愿让乔宇受辱，便将这项免了，夜里亲自乘了步辇幸阿房宫，也不大张旗鼓，只带了赵高一个内侍。
    严振亲临，乔宇和琳琅并不惊讶。倒是明月，对这位传说中狠绝无情的皇帝赐阿房宫在先，免筵席在后的礼遇大为吃惊，如今居然亲自来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结下的结，在乎的不是该不该解，而是能不能解。
    严振见琳琅和明月在场，也不避讳，毫无顾忌地表达关切之情，“朕今日在朝堂上见你脸色不好，你身子一向单薄，想这几年操劳积疾甚深，必然更弱了。赵高。”
    擅于察言观色的奴才躬身奉上一只精致的盒子，道，“这是老林子里开出的一朵千年灵芝，陛下前些日子得的，连最宠爱的妃子都没舍得给，侯爷，您这面子可不小啊……”末了还打了个暧昧不明的眼色。
    乔明月见他话里有话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
    乔宇并不说话，严振走近他一步，伸手想要拉他的手。乔宇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礼数上毫无不妥。
    “怎么，朕的礼物入不了侯爷的眼么？”话是笑着说的，但赵高却听出来这位心高气傲的陛下已有些愠怒。
    “谢陛下。夫人，接下。”
    琳琅上前，严振这才注意到这位莫逆侯夫人。
    严振在燕国做质子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几次。每次她入宫，乔宇便丢下自己去陪这位表姐，她是牡丹一般明艳的女子，所有美丽的事物都能引起关注，所以，宇儿，你很早就开始关注她了吧？
    “侯爷夫人还是像十多年前一样美丽，可还记得朕么？”
    乔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知他是冲自己来的，怕他对琳琅不利，却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便挡在琳琅前，道，“陛下想叙旧，何不随臣进内堂，这里太冷，怕怠慢了陛下。”
    此话正合严振心意，严振丢下一句“你们都别跟来。”便随乔宇去了南薰殿。
    进殿之后，乔宇总刻意和严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严振进一步，他便退一步，保持着臣子和君王应有的礼数。
    严振从踏入阿房宫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生气，乔宇一举一动都在刻意回避自己，此刻四下无人，从不逆来顺受的君王终于生气。
    “莫逆侯只有在顾及夫人安危的时候才会稍稍接近朕。”
    原来自己的心思他都能看懂，乔宇思忖着，却听严振道，“那么以后，难道只有让侯爷感到夫人有危险，才能换得侯爷看朕一眼么？”
    “你若是敢动她，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乔宇终于去掉那些累赘的称谓，用最最亲密的语言警告。
    “生气了？”严振释然一笑，把他揽在怀里，“你肯这样和我说话……我的宇儿又回来了……我看出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乔宇挣扎了几下，没力气挣开，真的是动了气，开始咳起来。
    严振轻抚他的背为他顺气，又心疼又心酸，语气也变成了哀求，“宇儿宇儿，我不怨了不恨了，不管以前你做过什么，我都不顾了不管了，只要我们从今往后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严振，”乔宇暗自平着气息，只觉得喉头一片腥甜，“无论你信不信，你王姐并非我所杀……可你，毕竟害了我王兄和大燕天下，我如何能不顾不管！不怨不恨！严振，你我的缘分在你不顾我的阻拦对我王兄痛下杀手的那一刻被你亲手斩断，这些年是你太过贪心，又要天下，又要我的心。那我告诉你，我的心早就不在你那里了！”
    “你！”严振的一片真心软语却没想到却换来如此伤人的讽刺，心中万般情绪都化作一个不甘心的“你”。
    “罪臣蒙陛下错爱，承受不起，陛下还是回宫吧。”乔宇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容易让人沉迷。
    严振双臂却收得更紧，一双薄唇循着乔宇的眼睛吻下去，一直到耳根，呓语，“真想要的，便一定会得到，哪怕人心。”
    乔宇只觉得怀抱一松，看见那人已经夺门而出消失在宫灯满缀的长廊尽头，便再也坚持不住，扶着门框缓缓滑落。
    琳琅领着明月一直守在南薰殿旁的印月阁里，见严振气冲冲地出来，也不见乔宇，便知里面起了争执。
    “世子，去送送陛下。”琳琅吩咐了一声儿明月，心知此刻乔宇情况定然不妙，自己便匆匆去了南薰殿。果然刚进殿，就看见乔宇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咳着血，一片一片叠在胸前，琳琅吓得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一面唤人来，一面扶他起来。
    奈何她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宫中的奴才侍卫又因为严振下令谁也不能接近，挣扎一番后琳琅也跌在地上。乔宇面色苍白，却努力笑给她看。
    琳琅被他这么一笑，心里一酸，泪珠子就落了下来。“你何苦来！明明他爱你，你也爱他，你做甚去激怒他。你这样折磨自己，且不说他，你的身子还经得起你这样折腾么？”
    乔宇被她说到心坎里，眼睛酸酸的，觉得似乎要落泪，却硬生生地给逼了回去，胸口又是一阵发闷，一股血边从嘴角流出来。
    “琳琅，你不知，今日破了燕国的若是其他人，我都不会积郁至此。可造物弄人，偏偏是他……我无法接受，一个爱我爱到可以忘记家仇的人却可以夺了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