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此生

我知道他在发烧，烧的脑子都快糊涂了，张开臂膀对他说：“阿蛮，你下来，我会接着你，我会负责任。”树上的秀荣拧着眉想了想，像一只鸟扑了下来，梦到此，我笑了。
  
  然后又梦到死去的时候，黑暗中阎王爷与我的对话，我说了一大堆，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好像我还说了很多，我仔细辨听，又是一股力量，将我拉回了现实。 
  
  回到现实，还不禁感叹一番，儿时的木耳兄和秀荣真是般配，其实，木耳兄对阿蛮真好。
  
  口干舌燥，我张了张嘴，还没喊出声，一小勺清水灌入了我的嘴里。谁呀，真懂我心，有眼力价。
  
  我睁眼，秀荣的脸映了进来，一颗心安定下来。身子还有些麻木，我偏头，他正认真的将勺子放入碗中费力的舀水。屋内没有别人，应该是他屏退下去的。一个小勺子绑在他的手上，虽然费力，他又舀起了一勺清水，我赶忙闭眼，清水缓缓地流入我的口中。
  
  我的眼皮控制不住的颤动，他叹了一声，良久才轻道：“对不起……”
  
  脑子昏沉沉，我握着他的手，扯了扯嘴角，苦笑：“我自愿……自愿的……”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公主为难你了吧，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我喘着气，偏头看他，“公主让我娶她，这是换取解药的代价。”我注视秀荣，看着他的脸微微变了一下，接着说：“今天，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不要娶那刁蛮的公主，我要带你走，随便找一方土地，我种田打猎换了钱养你。虽然没有铁木耳给你的富裕，也不能像他带你完成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志向，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的爱人，我干活时你陪我说话，天冷时我们相拥取暖，彼此看着对方，念着对方，生生世世照顾着你，就好。”
  
  天很冷，秀荣的手也很冷，就连他对我笑也感觉是冷的。或者，是我本来就知道答案，心早就冷了。他看着我，缓缓道：“你现在真像玉山，无论是从神态还是气质上，就连这一股痴心劲也像极了。你走后，我向荣天交代过，他们会好好扶持你，我能做的都做了。一直忘了告诉你，京都的绸缎庄也是你的，你是幕后的老板，我只是个帮着管理的。那里是铁甲军地下情报的总站，荣天跟了我们十几年，信得过。”
  
  我直着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躲开我的视线，轻声说：“我想通了，也不能一直寄托在这幅壳子上……”我的脸霎时间惨白，他的脸也是白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顿了顿才道：“你很好……却终究不是他……”
  
  一道霹雳将我炸得翻身坐起，脑袋一阵昏眩，我撑着身子，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像要吃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人，我唤道：“阿蛮……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待你真心如此……你怎么可以撇下我说走就走……”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早已哭成泪人。秀荣咬着牙，愣是不掉一滴眼泪，只是我那一声‘阿蛮’，他终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落在了白色的衣袍上。我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血丝，几乎恳求：“别走，好吗？你看看，铁木耳的记忆都回到了这具壳子，说明这身壳子也是舍不得你的，你就当护着铁玉山的身子，也应该留下的。”
  
  他不说话，将眼眸垂了下来，我知道他心意已决。
  
  “你好狠的心！”嘴唇被我咬出了血，满嘴的铁锈味，我却不知道疼，手指甲一个劲掐着手掌心。“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你若敢走，我要糟蹋这副身子。你可知道，就在昨晚，我用这具身子和公主上了床，有了肌肤之亲。”
  
  他的眸子颤了颤，往上抬了一些，旋即又垂了下来，轻道：“那时，我跪在将军府，就是希望铁木耳能以大局为重，娶了公主。这会儿好了，你应该娶她，对你将来也好。”
  
  我‘哈哈哈’惨笑起来，冷哼：“对我也好？实话告诉你，你知道这门子好事怎么会落到铁木耳的头上吧。因为都知道铁木耳心中有你，铁木耳是个断袖，所以皇上才会选了他。那尔阳根本就是一个皇子，他和皇上是双生兄弟，是双生子呀。以前瞒了世人，今后怎么瞒下去？公主必须嫁出去，铁木耳不是最好的选择？”我笑了起来，笑声在黑夜显得鬼魅，“说到底，铁木耳有今天的下场，阿蛮，你就没有责任吗？铁木耳明知真相，也明白不娶公主的后果，可是他坚决原则，那是对你的忠诚对你的爱，结果被自家老爹打死在家里，便宜了我这个游魂。单单是这一点，你舍得撇下这壳子逍遥活在世上？你可知，我又是怎么看待这事的吗？”
  
  他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我。我冷笑，眯着眼睛看他。他按着我的手，急道：“罗骏蚺，你不可以干傻事。这事传出去，皇帝的威严不保，皇权会被动摇，让有着野心的人听去，将是国家的浩劫。”他喘了两口气，“国就是个家，没有大家哪有小家，你必须要以大局为重。”
  
  ‘哼哼’，我捧着他颤抖的手，扯了扯嘴角道：“这些我小学就知道了，不需要你来告诉我。阿蛮，不要说什么国家小家的。我本没有家，因为遇到了你，我才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一个家。如今，你走了，家没了，我也该走了……这木耳兄的身子就让他随着主人去吧，烧掉也好，烂掉也罢，都与我无干了……”
  
  强撑着说了那么多的话，已经到了极限，我喘气如牛，昏倒前最后一次威胁秀荣，不知道管不管用。什么招都用了，你要走就走吧。我喃喃道：“你敢走……我就去死……”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怎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都怪阿蛮……我最心爱的阿蛮……这两个字只有铁木耳叫过，如今，我也知道了，可惜没机会叫了……
  
  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秀荣已经离开了，荣天在床旁照顾我。我睁眼，看天花板，看荣天，看满屋子进进出出的下人，人真多，真热闹。只是，少了一个人，怎么就空捞捞的了。再热闹也不属于我，我的心被挖走了，真的只剩下了一个壳子。
  
  “秀荣呢……”一张嘴，竟然是公鸭嗓子，喉咙火烧火燎。
  
  荣天支支吾吾半响，“欧阳公子大早上就离开了，临走时托我给你一封信。”说罢，递给我一封书信。
  
  我拿着信封闻了闻，淡淡的墨汁味以及秀荣的味道。我拢了拢肩膀，牙关打颤：“好冷呀，端个火盆过来。”下人将火盆放在床脚，我爬了起来，将信封丢了进去。
  
  荣天吓了一跳，喊道：“大人……”
  
  我笑，“人都不在了，留几句话有啥用？眼不见心不乱，烧了最好。”我瞭望窗外，叹道：“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荣天望着床上发呆的我，摇头叹气将门掩好。
  
  屋子静了下来，突然觉得寂寞，孤单的让人想哭。
  
  我躺下，将手肘放在额头，遮住眼睛。即使没有人，我也不想落泪。男人嘛，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落，顺着眼角淌进心里。
  
  阿蛮，你看着这样的我就不觉得有一点点怜惜？我知道你的心装不下别人，我从没让你将我放在心里，只希望你陪着我都不行吗？
  
  阿蛮……我好恨你……也好恨自己……既然都有了他的记忆……为什么我就不是真的他呢……
  
  脑海中回想着铁木耳与阿蛮的这十几年光阴，哭了笑，笑了哭，我只能是局外人，通过大银幕看着那两个人，没有一丝缝隙让我进去。
  
  昏睡了三天，醒来还是没有他，他是真的走了。荣天小心的观察我，见我神色如常，能吃能喝，也就放心了。
  
  我坐在床头，萧老头给我把脉，点点头道：“少将军身体果然结实，都大好了。”说着，还是递给我了一碗药。
  
  我捧着药吹了两下，捶着心口，笑道：“这里都够苦了，你这老头还给我这么苦的药。”
  
  萧神医捋捋胡子道：“苦口良药……”皱了皱眉头，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其实……欧阳公子也不容易……”
  
  药喝了两口，听见这话我停下来抬头：“什么？”
  
  萧神医‘呵呵’一笑，站起身准备离开，“没什么。”
  
  哼，把我罗骏蚺当二傻子吗。当即一声大喝：“荣天，拦着！”
  
  萧老头左右看看，没地方逃走，只好回头看我，舔着一张老脸赔笑：“少将军，我刚才随便说说，你莫当真。”
  
  放下药碗，缓缓站起身，三天没吃饭，脚下有些虚软，语调却中气十足。“秀荣瞒了我什么？你又瞒了我什么？萧老头？”其实，我只是吓吓他，来个激将法。直觉萧老头的那句感叹是话中有话，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
  
  萧老头急了，一直摆手，道：“我答应过欧阳公子，我不能说。”
  
  我摩拳擦掌，冷笑一声，吩咐道：“不说是吧……来人，拉下去严刑逼供，我看是我的刀子硬，还是你的嘴巴硬。”
  
  萧老头没想到我真的翻脸，被一群人抓着挣扎起来，少许时间就被拖到了一间小屋子。荣天扶着我走进去，我冷眼看着绑在柱子上的白胡子老头，暗想，我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