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37 第三十六章


原来,这日晌午,依旧一身水色红裙花枝招展的宣茹去了五洲大药房,店里的老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她。宣茹嫁高官以及外逃的事情满城皆知,即便是后来宣市长失踪,她也没有回来过。伙计见到她时脸都吓白了,深怕惹祸,机灵的将她引到后院安顿着。
    怀礼见到她时也下了一大跳,她在当权者眼中的份量与怀德不相上下,万万没想到她还敢回瑞城。
    宣茹看到他惊讶的脸不屑地嗤笑一声,浑身上下镇定的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我今天是带话来的。”
    怀礼抬眼仔细地将四周打量了一下,拉过凳子来凑近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大哥……他还好吗?”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几乎哽咽起来。
    宣茹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怜悯,轻轻摇了摇头。
    怀礼胸口一窒,眼睛刹地睁大,像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个冲击。
    其实仔细的看宣茹还是能瞧出她憔悴了不少,平时保养得当的手指如今十分苍白,少了蔻丹的指甲泛着颓然的灰,即使她再装得神采奕奕也无法掩饰她的沧桑。
    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短短半年时间,就可以把人折磨的这么失意。
    宣茹苦笑着蜷起手指,眼下苍凉:“我是在昌化碰见他的。我和蒋人杰在等待转移,遇到他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他了。”说着她看了怀礼一眼,斟酌了一下说法,但仍残忍地说道:“当时他完全就是一个乞丐。”
    怀礼一惊,急道:“不可能,他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钱。”
    宣茹白他一眼:“别打岔!”见怀礼乖乖地闭了嘴,才继续到:“他说他们一到昌化就找了个当地老乡用驴帮他们托行李进山。结果下来一场暴雨,那老乡赶着驴不知道走哪儿去了,那个副指挥的东西和钱都在行李里面,一下子全丢了。他的衣服、被子也都丢了,还好那一袋金豆子揣在身上。昌化由于避难的人太多,东西都贵的离谱,他一个人要负担两个人的吃住非常吃力,没到一个月就一穷二白了。”
    怀礼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气,却又不敢询问细节,只能等她都讲完了再说。
    “他每天满街找熟人,找他们帮衬,也是他人缘好,居然这么都活过了两个多月。在昌化的人是等着一批一批转移的,转到各个地方,上飞机之前连自己都不知道转到哪儿去。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副指挥分开了,他过的十分潦倒,但也不至于饿死。我和他一起过了一个多月,我和蒋人杰就被转移了。我给他留了些钱,现在他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如今我回来瑞城,我想怎么也应该让你们知道点儿他的下落,所以先就过来了。”
    怀礼愣在那里,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些信息,而且她这没头没尾的讯息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范堵。宣茹看出他的不满意,却难得的没有发小姐脾气,眼睛看着天上浮动的白云,幽幽叹道:“至少你们知道几个月前他还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她说的太对了,他们这样的情况重要的不是过好过坏,只要还能活着就不错了!茅塞顿开,怀礼感激到:“谢谢!之前传回的消息都不是很好,所以现在至少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很感激了。”他顿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怎么会回来了?”
    宣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们在香港离婚了,除了这里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回这里,我至少还能打听些父亲的消息。”
    一直以来休妻是对女人巨大的羞辱,被休的女人很难再找到依靠。她没有说休妻,而是用了一个更加现代的说法“离婚”,但听在怀礼耳中却是一样。顺风顺水年轻漂亮的豪门女子怎么会落得个离婚的下场?
    “为什么?”
    宣茹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却仍回答道:“他说我不温柔,还说我不做饭。”
    她的回答轻描淡写,神色仍旧倨傲,可却让人觉得她盈了满目的湖水微微起澜,担心她的头若低下一点,眼眶就会承载不了那些盈满的湖水,决堤四野。
    临走时她说:“戴小姐和我本是相差无几,然而命运却大相径庭。她的幸福路人皆知,我的狼狈却无处遁形。”
    怀礼摇摇头,说:“你并不狼狈,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潇洒女子,现在也一样。而染儿,幸福与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当晚上怀礼跟戴染说起这事的时候,戴染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毫无悲喜,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女人在家庭这个事业中美貌只是敲门砖,要想经营成功还是得靠才能。这个才能包括:安全感,不能让男人觉得你随时会跑掉,这样他会怕的先跑;新鲜感,一层不变的美貌使人无感,偶尔的闪光才更能触动人心;贤惠,没有男人喜欢一口热饭都没有的家和整天沉迷舞会的老婆;温柔,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这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可以帮助你达成任何愿望。”
    对于宣茹的境况作为女人她是同情的,但是作为妻子,她太明白其实宣茹在胜任这个角色的时候并不称职。蒋人杰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一针见血的道出了男人对妻子最在意的地方。
    宣茹带来的消息让全家人又担心又欢喜,不过相比之下,还是欢喜占的比重大些,毕竟知道怀德还活着全家人都放心不少。孟老爷和戴老爷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难得的在大厅一起用了晚餐,又絮絮叨叨聊着天不肯回房休息。
    第二天,戴染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却不知道怀礼一早就被传唤到了指挥中心。怀礼对此早有准备,宣茹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怎么会没有人跟踪。那些人没在她下船的第一时间抓她,只是因为要看看她回来都接触些什么人罢了。
    怀礼进了局子,不等他们威逼恐吓,一股脑儿将怀德的情况倒了出来,末了还附带一句:“现在我哥失踪,要不您多派些人去找找?若能给我们个准信儿就更是感激不尽了。”
    上尉吹胡子瞪眼地看了他半天,最后只能故作镇定地吩咐:“你可以走了,不过别忘了有任何消息要立即通报。”
    怀礼笑嘻嘻地应承,转身就换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平歇,没多久宣茹被捕的消息就街知巷闻了。
    宣茹是在瑞城最高级的宏盛酒店被捕的,她敢在这里住就说明她对自己的被捕了然于心。她的罪名是最新颁布的一个名字“里通外国”,宣茹大小姐被押上车时仍旧保持着明艳照人的姿态,让群众唏嘘不已,也让一旁的官兵恨得牙痒痒。
    晚上戴染探望父亲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她和宣茹的位置差不多,看来被逮捕也是迟早的事。戴征久经沙场,一语点透:“她若是没有跟去国外就不会被捕。即使她去了国外,回来后如果不是高调追查宣市长的事她也不会这么快被捕。”
    戴染心情复杂,当时没有听从怀德的话跟他一起跑,算不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当时跑了,回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想不到我的婚姻竟然是相隔天涯两地相思。”戴染喟叹。当年父亲选了又选,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才把自己嫁给了怀德。殊不知短短几年,已是数次分离,这段感情看来注定聚少离多了。
    戴征执起女儿的手,轻松调笑道:“我已经两地相思十几年了,难道这是遗传的?”
    戴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意漫到了眼睛里,心下稍齐:天堂的妈妈,你听到了吗?
    戴征也笑起来,搂过女儿,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抱在怀里:“爹爹永远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
    靠在爹爹的胸前,他最近瘦了不少,坚硬的锁骨硌的她生疼。戴染拽紧他的衣角,祈求:“爹爹,你最近身体不好,少抽点大烟好吗?”
    戴征的笑声依然浑厚:“放心,你爹命硬,几块大烟还抽不死我。要是不抽了,估计我还死的快些。”
    戴染抬起头,捂住他的嘴,动了些气:“别说死字!不为我也为琨儿想想,你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些。”
    戴征大笑,拉下女儿孩子气的手:“你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说一说能当真吗?唉,怀德不在,还好还有个怀礼,要不我真不放心你。”
    戴染白了父亲一眼,嘟囔道:“谁能照顾谁一辈子啊,怀礼也应该娶亲了。”
    戴征笑看着女儿不再说话。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怀礼的眼神他看得分明,他才不管什么道德礼仪,他只要自己的女儿活得轻松些,不经意回想起他和琴表妹(琴姨)以前的一次谈话。
    那时他一门心思要把戴染嫁给怀德,琴表妹却说嫁给老大还不如嫁给老二。她说老大的心太大了,不可能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当时他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现在看着老是独守空闺但仍然坚强自立的女儿,他才明白,女人幸福与否不在于她的男人多能干,而是要看她的男人肯在她身上花多少时间。
    作为男人的戴征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作为女人的琴表妹却对此有着深刻的体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