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46 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怀礼已经去油行了,奶妈带着小兴邦和琨儿在院子里玩。戴染上前将奶妈拉到墙角僻静处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奶妈措手不及,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表达清自己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若你舍不得瑞城我就给你留些钱,这里你也可以继续住。若你愿意,我们就还是一家人齐齐整整。”戴染拉着她的手,声音很小却带着祈求:“你怎么说?”
    奶妈嘴巴开口合合半天,才道:“我跟少奶奶走,你们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戴染送了一口气,笑道:“那好,你可以收拾行李了,我们后天就走。不过你要记得,千万别告诉琴姨和二公子。”
    奶妈愣了一下,却也谨守自己的本分,点点头,不再多问。
    戴染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只怕她已把自己当作无情之人,大难临头只顾各自飞。可是各自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们并不是同林鸟。
    就要离开了,除了怀礼跟着怀德去留学的那几年,他们还没有像这样分开过。这一离别,可能就是永生不见了,戴染心里控制不住的泛上不舍。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戴染心惊胆颤的发现,属于怀礼的片段不知何时起早已远远多过了属于怀德的片段。她瞪大眼睛,一口气悬在胸腔之上,她……真是水性杨花了?
    察觉到的事实让她强烈鄙视起自己来,从小学的礼仪廉耻就像是一条条带着倒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心上。一向自谕为标准大家闺秀的她瞬间发觉了自己的不耻,他是小叔,自己怎么可以对他有超乎亲人的想法!
    戴染捉紧胸口的衣襟,死死压住怦怦作响的心跳,一定要走,再也不能见了!若再这么相处下去,指不定就要生出什么事了。能出什么事呢?手死死地攒紧,满心惶恐,仿佛站在悬崖边,再往前半步就是万劫不复。
    默默转头,那件准备明天去卖掉的婚纱正躺在衣橱里静默无声。它说不了话也没有表情,就好像那个站在身边却像空气一样人。没有重视,默默守护,但临到要没了,才恍然明白他的至关重要。
    原来,离开他,会有这种将死的感觉。
    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怀礼看到坐在沙发里的她时松了口气:“你在干什么呢?我敲了那么久的门你也不应一声,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戴染的手还捂在胸口,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舒服吗?没发热啊。怎么?心脏不舒服?”可没听过她有什么心疾,怀礼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刚才……刚才想事入神了。”戴染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放下手,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
    怀礼也不深究,只略带焦急地说到:“今天我本打算去接你,结果苏建华说你已经辞职了。那个臭小子跟我说了昨天的事,”说着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早就知道他是个惹麻烦的主!还连累你坏了名声,真是活该被打!”
    戴染一惊:“什么?你把他给打了?”
    怀礼的眼神变得凶狠又危险:“他不该打吗?他自己都知道该打,所以连手都没还。”
    看看欲言又止的她,怀礼很是不满地补充道:“放心,我下手不重,要重了就被他们扭去局子里了。”
    戴染别扭地看了他一眼,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妥。倒是怀礼并未纠缠这事,她离职却像他也跟着松了口大气一般:“那工作辞了也好,那么远,而且那校长就是个事儿妈,离他远点安全。”
    戴染想笑,又觉得不厚道,憋着小脸看他那副长出一口恶气的爽样儿。
    怀礼说着凑近来:“明天下午你到油行来找我,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不!”戴染飞快的拒绝,说完又有些懊恼地咬着唇,想到就快要老死不相见了,可不可以就放纵一次?
    怀礼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的那么直接,呐呐地说:“你有事?我还买了电影票,那怎么办?”
    打定主意的戴染笑起来:“那就去吧!”
    若是还有一辈子的苦,那也让自己甜一次吧。虽然自私,可是这也许能支撑着她在那条漫长而艰难的人生路上走下去。
    第二天,戴染忙了个脚不沾地。打包好行李,细心地藏起来免得被琴姨或怀礼发现,又拿着婚纱跑到黑市去卖了七个大洋。回到家把钱都攒一起仔细地包好,抬眼看了看时钟,离怀礼下班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换上了怀礼送她的那条湖蓝色裙子,头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任黑黝黝的长发披洒在背上。瞄上精致的眼眉,戴染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时光,那颗雀跃不已的心也蹦得轻快,她拎起小坤包连跑带跳的出门。
    戴征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一个活泼的身影闯进了视线,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女儿。这样开心、神采焕发的女儿他好久都没有见到了,咧嘴一笑,声如洪钟:“染儿,去哪儿呢这么高兴?”
    戴染双手捏着包包,仿佛做坏事被逮到了一样,红着脸怯懦道:“和怀礼约着去看场电影。”
    戴征一愣,女人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纳闷儿问道:“你跟他说了明天要走?”
    “嘘!”戴染着急的捂住父亲的嘴,左右看了看,才说:“小声点儿!我怎么会说。今天……今天就当送行了吧。”
    戴征揪着眉头打量她,半晌才语重心长道:“你再想想吧,其实一起走也有一起走的好处。”
    戴染神色复杂的看向父亲,心里更跟打鼓似的,难道爹爹看出来了?
    “快去吧,别让怀礼等。”戴征理了理她肩上的长发,又拍拍她的肩:“好好玩,你也难得放松一次。”
    戴染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一路走一路琢磨,爹爹的样子像是有话想说,他言下之意是想一起走?可是,若爹爹知道了自己起了那龌龊的心思,恐怕会失望之极吧。
    怀礼今天活儿做的飞快,不过下午四点过就站在商行门口张望了,这一望便望了一个小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总算远远地望见了她的身影姗姗而来。
    瑞城才度过了一个最动荡的时期,城里但凡富裕点的家族都被清理一空,所以以前各家小姐的衣香丽影是再也见不到了。此刻戴染一袭湖蓝色的洋装在来来往往的粗布麻衣中尤为显眼,清丽的脸庞越来越近,一瞬间让他方佛回到了高门大户的旧年岁里。
    戴染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他穿着一件宝蓝色衬衣,衣服有些旧但剪裁仍然十分合身,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上,一手插在西装裤的兜里,一手拎着深灰色的外套,黑色的窄腿西装裤衬出他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整个人一如往昔,笔直而挺拔。
    这样一对不亚于电影明星的出色男女站在路边两两相望,引起不少路人频频回头。他们仿佛是暗沉书房里的那瓶绚烂春花,又似蓝天上漂浮的两朵彩云,为这单调腻味的下午抹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怀礼整整高出了她大半个头,戴染得微仰起脖子才能看见他的眼睛。西斜的太阳将他的身影投成一条长长的线,盖住了她眼角那抹蓝得让人心潮澎湃的天空。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波中,好似一片花瓣飘落在湖水的中央,一圈涟漪缓缓慢慢地悠悠荡漾开来。
    “你今天很漂亮。”怀礼赞叹道,同时心里溢出满足。他认出这件衣服是他送的,也看出她为了今天的约会而精心打扮过。这是不是能说明些什么?
    “还记得你们从法国回来举办的那场舞会?”戴染笑得有些调皮:“你说我穿的不合时宜。”
    怀礼摸了摸下巴,摆出夸张的不记得的样子:“不会吧。我的染儿一直都很美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失水准的时候!”
    戴染扬起粉拳轻敲了他一下,笑道:“不记得最好,没有女人会希望被别人记住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那我永远记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好不好?”她今天莫名地亲近,怀礼有些晕乎乎地。
    戴染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悲伤:即使分离,你也一定不能忘了我现在的样子。
    她自私的想,即使怀礼会拥有他的妻子,但也仍然希望自己能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只能相忘于天涯,但心中有彼此,也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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