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妹,你怪我吗?”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就问得突兀。
夕染细细地想着,将这几年聚少离多的时间一天一天数过来。忽然发现,他们的交错竟如此简单,谁对谁错加加减减几个回合便水落石出。但,应该怎样回答?莽撞懵懂的前尘,或是水落石出的尴尬与萧瑟,究竟哪一个比较从容?其实,两个人都明白,只是她一句虚假的原谅便真的可以放他解脱,所以他怯懦求和,她是否就真能做到那般洒脱?夕染有点迟疑。
世上万般故事,无非生、离、死、别。
世人诸多牵扯,无非爱、恨、情、仇。
已是半辈子流光偷换,青春不可谓不轰轰烈烈,有必要再继续抵死缠绵?生离死别都是了断,不过是想求个结局。此生缘悭,皆已耐心全失,经不起任何纠葛,经不起任何故事,经不起任何“精彩纷呈”了。
她到最后也没开口。往事历历在目,温柔的许诺、坚定的誓言,未待到兑现就已烟消云散。无奈苦笑,诺言的“诺”和誓言的“誓”都有口无心啊。
青春韶华换回半世磨难,脑中虽早已放手,可心终有不甘。洒脱,想象和行动之间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那日夜里,怀礼家门口站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也遮不住她柔美的姿色。夕染推开门,目光没有错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道雪亮的光划过心头。
女人转头看见了她,欲言又止。两人对视,点了点头,终是夕染败下阵来,转身掩上了房门。
她从窗后看到怀德出来紧紧拥抱着那个女人,他们牵着手看了这边好久,终于相携离开了。罢了,他们俩即使回头,回得了过去,也回不了当初。想起那女人离去时满足的笑容,夕染心中苦笑,也好,这场乱仗中,总算有人是开心的。
怀德的离开犹如他来时一般隐秘,厨房里还留着晚上的残汤剩菜,兴邦在床上睡的香甜,隔壁床上还留有那人的余温,可终究是空了。
夜里,凌晨四点多,夕染独自坐在厨房里呆呆望着窗外那轮弯月。月残,果然人也难圆。忽然,身边探出怀礼的脸,眉如墨染,眼如朗星。他晃晃手里的酒坛子,夕染笑了,那是她最爱喝的花雕,不知他有没有来得及加几颗梅子。
蹑手蹑脚出了门,怀礼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辆自行车,指指后座,夕染便跳了上去。夜奔许久,两人找了一处空地,怀礼揭开坛口的红封布先喝了一口,酒精一路烧过喉咙和肠子,长长呵出一口气,织成温热的白烟。
夕染接过酒坛。他竟提前温好了酒,坛壁还有些烫手,一入口,果然是她最爱的梅子黄酒。那酒香蓬勃得像有生命一样,恶狠狠地,冲著人直扑过来。酒温驱散了寒意,四肢百骸也暖了过来,惊觉自己方才仿佛不是人的体温,再接着喝了几口,才把坛子送到他面前。
他接住灌了一大口:“这酒还是太淡,赏月看花喝还行,但人伤心的时候还是要喝白的烈酒啊。”可惜家里常备的只有这种酒,因为她喜欢所以备下不少,可以在她开心时凑趣尽兴。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是不知道。
怀礼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有悲伤、有疼爱、有探究……
夕染嫣然一笑,坦然道:“伤心是肯定的,是人遇见这样的事也都伤心的。赏月看花时喝这种酒是添意境,现下伤心,喝这酒能浇实了我心里那块墙。虽然痛,但是把土压实了,以后就再不会轻易动摇了。”
怀礼愣了愣,继而和她相视一笑。世事将她锻炼成了铜皮铁骨,如今只当打落牙齿和血吞,戴家大小姐岂是那种像小女子般只会哭泣的人?多大的风浪都过了,她能撑住,他就陪她撑,她撑不住倒下的那霎那,他自是会把她接稳了护在怀里。
“你心痛,我便会比你痛上十倍。若你不想我被活活疼死,你就少些伤心。”一句话末了,他已经一把抱住她,又凉又燥的呼吸吐在她颈边:“你真的没事吗?”
夕染一愣,反手拥住他,暖意顺着冰凉如水的衣面传到她的心里。
她不会忘记相携的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就像她会记得耳侧的细微呼吸,还有他温暖的手掌,用心的体贴……
以前的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一段前缘,伤过了心,无论谁都不会回过头一一弥补,没有这样的时间,也没有这样的精力了。不如顺其自然,时间流过,又是一样海阔天空。
那天,夕染这样回答怀礼:“你放心。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保重!”
许多事实昭然若揭,可就像怀礼和夕染无法向怀德坦诚相恋之情一样,怀德也无法解释以后要何去何从。时间一涮过,焦急的更加焦急,而有些人却心存侥幸的淡然下来。
本以为怀德会和夕染解除婚姻关系,可他念着孩子,念着糟糠之妻无人照顾,便自以为是地继续保全这段关系。每隔几月,他便想方设法地让人带不少财物回来,心里越是愧疚,出手就越是大方。
这样的情况让怀礼焦急不已,可和夕染商量来商量去,也不知该如何说明。每每提笔写信,却又觉得甚为不妥,怀德那个级别的书信往来,都要由军方的人先过目,此事虽情有可原,可毕竟不光彩,没有必要人尽皆知。本以为已水到渠成的事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搁了下来,而雪上加霜的事也跟着来了。
在一个令人焦躁的晌午,琴姨出现在了江遥。怀礼闻讯而回,母亲突然出现的原因他能猜个大概,他只希望在让染儿难堪之前把事情解决了。
琴姨和戴征坐在狭窄的客厅中,漠然无语。琴姨一反温顺常态,浑身透露着坚决,肃然的面孔让人一看便知,方才两人一定已经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了。
“娘,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山长水远的多危险啊!”怀礼进门,一脸急切。
琴姨巍然不动地直盯着他:“再远我也得来,就是赔上这条命我也得拉你回去!”
“娘……”怀礼无奈,却被母亲急切地截断了话语。
“你大哥已经给我写过信了。既然怀德还健在,你的心思成何体统?就算当初以为你大哥牺牲时,我也没同意过你和染儿在一起,更何况现下!若你还想让大家都保全颜面,就跟我回省城!”
“娘……可大哥在那边已经成家,他不会再回来了!”怀礼据理力争,毫不松口。
“胡说!”琴姨手掌啪的一声用力拍在桌上:“上次他不是回来过,以后局势缓和,他便还会回来。在那边娶亲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现下他当然无法定论,将来他是回来定居,还是将染儿接过去享齐人之福,你如何自处?再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怀德怎么可能连骨肉都不管?!”
“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对待兴邦,视如己出。”怀礼面色煞白。他知道母亲的担心和顾虑不无道理,但即使天下人都耻笑他,他也不愿放弃。
果然,琴姨嗤笑出声:“视如己出?那能和亲生的一样?若你的孩子给别人养,你会愿意?!”
怀礼嘴唇动了动,任何反驳都显得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到:“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染儿的!”
闻言,琴姨怒目圆睁,两列泪水划过脸庞,嘴唇紧紧抿起,毫不退缩之意一看尽知。
双方僵持不下,夕染回到家时便看见客厅中各坐一方默然不语的三人,脸色微白,心下也知已是避无可避。
“琴姨……”轻声呼唤,一如往日,只望昔日那个疼爱自己的人不要赶尽杀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从前对她的疼爱,这些年来对她的感激都如鲠在喉,但道德观念却让人不能心软。琴姨终于放下一身硬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头,轻声道:“染儿,我们单独谈一谈吧。”
“此事和我有关,要谈什么我也得在场。”怀礼着急地插嘴。
夕染见琴姨脸色微变,心下纵是百般不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怀礼,让我们单独谈谈吧。这个死结总要想办法打开。”
戴征眉头一皱:“你确定?”
夕染苦笑点头。戴征转头对着琴姨,毫不客气道:“我女儿对得起孟家了,你也别太强人所难!”
琴姨面无表情,戴征无奈,只好将一旁死钉在凳子上的怀礼拖走。
待两人走出去,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之后又是跌跌撞撞一阵椅子碰撞声,夕染深吸口气,这才道:“琴姨,今天就有话就直说了吧。”
琴姨看着面前这个仅仅才二十出头,但眼中尽显沧桑疲惫的侄女,半晌,终于斩钉截铁道:“你和怀礼,不能在一起。”
夕染苦笑:“就是为了孟家的面子,所以我们就必须生离死别?就因为怀德的前程,所以我们就必须牺牲?我们走到今天,也曾抗拒过、挣扎过。当年戴家连夜搬迁,其中原因琴姨应该也一清二楚。可是装聋作哑那么多年,狼狈逃离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无论我如何理智、如何冷血,也逃不开我心底的渴望。我想,怀礼也和我一样。”略微顿了一下,又接到:“不,他一直很坦诚地对待自己,比我更勇敢更聪明。因为打一开始,他就知道逃不掉了。我……很谢谢他敢爱我。”
琴姨的手指死死抠在扶手上,泛白的指关节显示出她正在努力地压抑着心里的怜悯。可她不仅是怀礼的娘,她还是怀德的娘,她更是孟家这么多年的女主事。
“情之一字误终身,你、怀礼,还有怀德皆是如此。但有一个事实你要明白,怀德还在,你的家就还没有散!”
眼看着对面单薄的人儿身躯一震,她没有犹豫,再下一城到:“因为你的选择,兄弟生间隙,两个男人的大好前途都尽毁。怀德从此被带上让人耻笑的帽子,而怀礼也会被世人辱骂勾二嫂,你就想看见这样的局面?怀礼本有着大好前途,为了你,不得不留在这个偏僻的小城。他留过洋、见过世面,却埋没了一身本事。好,就算你们两逃得远远的,那他就一辈子不见我这个娘,一辈子不见亲身大哥?怀德也一生都不能见自己的骨肉?”
琴姨的话轰地她节节败退,一点一点,单薄的身子被死死地抵在坚硬的椅背上,背后的雕花纹铬地肩胛骨生疼,可也比不上被尖刀一下一下戳着的心窝。夕染有气无力,喃喃道:“怀德会放我们生路的,他不会阻拦的……”
琴姨叹气摇头:“或许其他男人可以,但自己的弟弟却不行。你应该很懂他,在他心里面子重要过一切。”
死死咬住的牙关仿佛有一丝铁锈味儿,想起怀德总是毫无差池地行为,无可挑剔的举止,他这个人,即使要在背后排练一百遍,也不愿意在人前失礼一次。
夕染心中明白,和怀礼的事拖了这么久,也是因为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实,因为,此情无路可走。
如果她不是大家闺秀,至少自私一点;如果怀德不是大户人家的长子,不是那么唯我独尊的性格;如果怀礼对他大哥不是那么崇敬,只要有这任何一种可能,她和怀礼都不会走到今天这种举步维艰的局面。
她的高傲,她的修养,他的霸气,他的地位,他们谁也不能在道德被批判的生活中过活。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天,夕染苦笑,也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能让怀礼的痛苦轻一些,多年干涸的眼眶竟然有雾气升腾,可就算血红了眼也流不出一滴泪。深吸口气,语调已不再激动,多年的厄难让她明白,在坏事来时抱怨是没用的,只能尽力去解决。
“这些困难怀礼也都清楚,只是我们一直在逃避。我会跟怀礼说分开五年,我想我也只能稳住他五年。我负责让他离开,而如何让他留在你希望的位置,那就是你的事了。我想,你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冲淡一切。”
听得她的定论,琴姨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心中歉疚,可也知道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嘴唇喃喃还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却被夕染抬手打断。
“麻烦您叫怀礼过来吧,长通不如短痛,今天你就带他走吧。”
不知夕染是如何劝服哄骗的,怀礼虽恋恋不舍,却终于跟着琴姨走了。临走时夕染送给他一副字,让他到了省城再看,最好能裱起来挂在家里以慰彼此相思之意。
后续
多年后,定居大洋彼岸的怀礼坐在书房,凝望着墙上那幅娟秀的字——心安理得。这幅字应该是在写的时候纸就被沾上了几滴水,墨微微晕开,淡漠了边界,就像彼此间面目全非的前尘。
忽然间他蹙眉,心中一道灵光划过,再抬头时终于恍然大悟,这四个字反过来即是得理安心……“德礼安心”,原来她那时就已经做了决定了啊……层层累叠地伤心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被这四个字一举成全。
百感交集之时,楼下琴姨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怀礼快下来,怀德他们到了!”
放下烟斗,口中尽留苦涩,他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终还是站起身,轻轻掩上了房门……
我们此生一会,薄于云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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