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梦初醒

14 第五话(2)


��六)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变暗,冷冷的风直灌颈脖。站在四楼楼梯转角往下看,下面是黑漆漆的围墙树,靠着教学楼墙壁长了一大片,被园工修剪地整整齐齐。远一些是孤独的路灯,毫无怨言地在旷野里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芒,为下面的路人引道指路。
    身后是上上下下的同学,明明是热热闹闹的场景,却依然无法让人感受到丝毫暖意,反而是远处那遥不可触的寂寞灯光,直直地照入心田,像是一把柔软的毛刷,缓缓刷过左心房,让战栗颤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被打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冷风,似乎把身后的喧闹吹得远了一些,将空出的一大片静谧留给了口袋里响起的短信提示音。
    回到教室时刚才被推倒的桌椅都已经被扶起摆好。见颜洛出现,都将手里的活停顿了一下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显然,之前的一切都已经被传开。
    “你没事吧?”蓝全艺忙放下手上的节目安排单走过来,对着颜洛上下打量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没什么。”女生扯了下嘴角勉强笑起来,手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
    由于时间紧迫,蓝全艺也没有深究,给颜洛找了个位置坐下再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袋法式面包递给女生说了声“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及时吃饭”便又忙开。
    颜洛坐下后目光跟随着蓝全艺移动,因为运动的关系蓝全艺额头微微出了些汗,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些光泽,有几缕湿发贴在额头上,打乱了她整理好的妆容。
    这样的全艺,看着令人心疼。
    突然发觉以前的自己好像真的、像姜雨涵口中出得那样不知好歹,甚至是卑微的贱。
    (七)
    实在无法理解,那么大度宽容我的你,难道真的是因为那颗善良的心让你支持到现在?
    我呢,时不时地陷害你一下,十次里只有一次会小小地浅浅地反省着收敛一些,对你表示些歉意,偶尔对你好一点。
    可是你呢,永远一副不知内情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面对我的愧疚选择第一时间接受并原谅。
    那样的我啊,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让自己的罪孽轻一些,其实没有真的深刻的悔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我讨厌你说话时不快不慢的样子,因为那样的你总能霸占着苏暖言的目光。而那时的我却总是站在最角落,恨你恨得咬牙切齿。
    我讨厌你考的比我好,因为那样苏暖言会先表扬你,而把我放在第二位。
    我也讨厌你成天轻松自由、善良柔弱的样子,那样的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低智商坏心眼的笨蛋。
    所以呢,我在听到你没有带课本的时候假装自己将课本也落在了宿舍,偷偷将已经拿出一半的书又塞回抽屉,宁愿两人一起抬着头上课听天书。
    专门挑你没有完成作业时抽查练习册,还特地点名批评让你出丑。
    测试时在交试卷的中途带上笔把你的答案改掉,然后想象你看到自己分数时百口莫辩最后摇头认命的样子。
    我那么嫉妒你,嫉妒地毫无章法。嫉妒你优秀地让苏暖言注意你而忽略了我。嫉妒你有那么多关心喜欢你的人。
    我多么不想承认,我这样做,还因为我害怕你,害怕你会突然将苏暖言所有的注意力都从我身边抢走。那种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过问的日子想必你是不会了解的。
    可就是这样的我,在刚刚听到别人侮辱你时,内心却比任何人要来得愤怒。我心里清楚地分辨出,你的名字毫不比苏暖言三个字影响力来得小。
    这样的我,此刻竟涌起那么强烈的罪恶感。不是为了取得你原谅从而减轻自己自责感,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忏悔。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许愿那么一说,那么,请伟大的神灵能够听到我的心声——
    如果我的消失能够换来她的幸运,那么,我愿意。
    (八)
    教室里音乐流泻而出,是那首熟悉的歌曲。
    无法评判是偶然或是刻意。三个人都喜欢梁静茹,但是两两一起口味却不一致。颜洛和苏暖言的最爱是《可惜不是你》,而和蓝全艺一起听则喜欢《会呼吸的痛》多一些。苏暖言和蓝全艺在一起却更喜欢《属于》。
    明明是同样的人,明明喜欢的是同一位歌手,却在更为细节的地方出了偏差。
    是不是,其实这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因为一首歌而写定了结尾,连情调都那么像。
    在东京铁塔第一次眺望
    看灯火模仿坠落的星光
    我终于到达但却更悲伤
    一个人完成我们的梦想
    ……
    蓝全艺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开端,被粉红色彩纸包裹着的日光灯散发的柔和光线洒在灯下人的脸上,将原本就很秀丽的脸孔衬托的更加迷人。
    周围的叫好声和谈笑声糅杂在一起,听起来有些虚幻。有些男生已经迫不及待上台献花。
    完美的音质,配上精彩的演绎,将刚刚开始的晚会就推向一个□□放在同样完美的蓝全艺身上是绝对的在人们意料之中。
    依然记得,共享一个耳塞的两个女生在静谧的夜里的那段谈话,像是梦,不真实,却真的存在过。
    被窝里自己听着歌的颜洛偏偏守着碗里盯着锅里,扔掉自己的耳麦要跟全艺共一个。塞上耳塞,听见梁静茹忧伤抒情的嗓音。
    “我很喜欢这首歌。现在一起听好像又更感觉了欸。”全艺拔下耳塞抬侧对正在听歌的女生说。
    “我也很喜欢啊。”
    “那么,如果我们以后分开,想起对方了就听这首歌好吗?”
    “嗯。”
    你说这是我们的歌。用来想念对方的歌。
    那么现在你是在想我么?
    可是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忍着揭开伤疤的疼痛去想你,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N年以后的你,假如有一天突然不再这般善良的你,明了一切真相的你,真的愿意再想起我吗?
    (九)
    从混乱思维中收神,蓝全艺已经一曲终了捧着收获的花朵和气球走了过来。
    颜洛帮她将头顶的喷雾彩带拨掉,蓝全艺环视了教室一圈有些失望地问,“今一没有在教室吗?”
    “呵,他怎么会有时间一直呆在教室里,”见对方眼里又暗淡了几分忙扯出善意的谎言,“他刚刚来过教室了,当时你正在唱歌,他夸了一句‘唱得好听’又被叫走了,你也知道,他那样的大忙人。”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蓝全艺收起失落的表情,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从抽屉拿出一个花色袋子,翻出一条暗紫色丝巾,认真地替颜洛系上,在左颈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系好后蓝全艺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撑着下巴微微打量了一番,笑意浓浓地赞叹,“小洛又漂亮了几分喏。哦对了,呆会我们晚会中途可能要到别班客串演出,你是一起去看看还是留在教室里玩?”颜洛并没有节目,所以整个晚会闲人一个。
    “那我自己到处逛逛,你一切弄完后自己回宿舍吧,不用等我。我呆会也自己回去。”
    “行。”身后有人叫,蓝全艺将放在桌上的气球拿起放进颜洛手里便走了。
    原本就是给蓝全艺捧场的,现在她已经演出完毕,加上之前那么一闹,也没什么人扯着硬要她观赏节目,颜洛瞅着自己真的没有继续呆在教室里的必要便抽身出了外面。
    从后门出来,隔壁班节目也上演地如火如荼。
    讽刺的是,(3)教室里唱歌的正是苏暖言,与表情呆滞茫然的颜洛不同,她快乐地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而她正在唱的,依然是那首歌曲,只是旁边多了一个人,再也营造不出那种想要的能够令颜洛感动的氛围。
    手里的氢气球随风飘走。
    原本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烦躁起来。
    (十)
    不是见不得你好,只是请不要在我面前表现的你比我过得好。
    我很自私,很自恋,总觉得离开我之后你应该要比以前悲伤一些。
    而且,将那些我珍藏着的过往晒在众人面前,在我的定义里,这样的行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背叛。
    所以这一刻,我是前所未有地恨你。
    对不起,请宽恕我的无理取闹。
    (十一)
    颜洛坐在草地上,将头深深埋在环住膝盖的手臂里。
    泪,悄然滑落。沿着脸颊蜿蜒而下,顺着嘴角缝隙流入口中。
    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能想。还有什么是专属于自己的呢?恐怕五根手指都能数清吧?
    突然觉得心好累,很乏力。寒风一阵阵袭来,颜洛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却不愿离开。只是更紧地环住自己,或许在刺骨寒风中能想清楚些什么。
    元旦晚会的缘故这里早已不见人影。身后一片热闹,但此刻都与自己无关。
    一个人的草地显得空旷阴森,周身有昏黄的灯光,但它却微弱地无法再温暖人冰凉的心。
    整个人都被寂寞和恐惧侵袭着,嘴角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男生温柔的声音飘荡过来:“一个人在这里不怕么?”
    颜洛缓缓抬起头,今一已经站到面前。软软的光线将男生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更加柔和。暖暖的笑意挂在上面,代替了灯光温暖着整个心房。原本不规律的心跳渐渐趋于正常。强烈的安全感让女生绷紧的身心都渐渐放松下来。
    男生脱下校服外套轻轻盖在女生身上,然后在旁边坐下。
    “你和姜雨涵打架了?”男生开门见山地问,语气放得很柔,像是刚才打架的是她的心,而它现在累得已经睡着,他怕惊醒它,“有没有伤到哪里?按理来说你应该沉得住气呀。她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太过关注阿敏才来挑衅你的么?”
    听刚才她的最后一番话,陈敏航应该也是个因素。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结局还是一样。
    颜洛机械地摇摇头,却将环住膝盖的手拢得更紧。
    察觉到女生这个小动作的今一将注意力放在颜洛手上,用诱哄的语气说,“乖,把手给我看看。”边说边从披在女生身上的衣服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顿时,眼前亮起一束清明的光线。
    心又放松了些,暖意渐渐从心底延伸至全身。颜洛竟听话地伸出手,立刻,手掌的点点血痕首次正式亮相。伤得严重的地方有些血肉模糊,被细沙石压过的地方还有深深的米粒印痕。而手背上的血迹则早已干涸。
    今一暗暗吸口气,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责怪起来,“你这个傻瓜怎么弄成这样的?难道打不过她么?”生气的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紧张表情,连语调也透出无法掩饰的心疼。
    听完他的话颜洛不禁感到好笑,“所以我应该竭力把她打趴下么?”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要。这是正当防卫。”今一一边帮她检查伤势一边接下话,脸上没有平时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认真,听语气似乎是本该如此。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防卫的?”你哪里来的对我那么毫不犹豫的信心呢?
    男生难得得正经白了她一眼,“就凭我自认为对颜洛有足够的了解,如果不是她言辞激烈哪句话触到你的禁区你绝不会首先跟她动手。”话说得这般自然,就像是她真的已经被他分析透彻。
    忽然就想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
    为什么在我并没有抱百分百信心让你帮我画什么重点的时候你只小小地假装伤脑筋了一下就揽下这样累人的活呢?
    为什么明明被我害得疲倦不堪却偏偏躲着不让我发现害怕我心存愧疚呢?
    为什么对我笑得那么温柔让我即使在冬日也能感受春天的温暖呢?
    为什么好像对我的耐心永远也用不尽呢?
    为什么明明不在场的你从传言里听到我和别人打架就抛开身边的事千辛万苦地寻找躲在角落里的我呢?
    所有这些,你明明可以不做的。
    男生愣了一下,继而挠挠头笑起来,“就当我人心地善良想做现实版的活佛济公呗。”
    心地善良确实可以解释的通。
    但是,好像并没有看到第二个女生享受到这种待遇。连全艺也没有。他们看起来,真的就是普通同学。这也正是让颜洛头痛的地方。没有看到今一对全艺表现出任何喜欢的样子,怎么帮全艺追求他?
    就在好奇心要被“心地善良”四个字堵实的一刹,脑中一闪而过的一记灵光吓得女生脑袋一片空白。
    女生顿时感觉全身血液冰凉,从脚底冒起的寒气冻得人心生生刺痛。
    “你这样做是因为同情我么?”说话的同时女生眼睛睁得很大,声音也显得单调脆弱,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那么不愿意,别人带着慈悲可怜的心情看自己。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你。
    “不是,”今一心切地接下话,神色严肃起来,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同情的成分。你听好,在我的心里,现在的颜洛已经足够完美,找不到任何需要别人同情的理由。”话一字一句地敲进女生心里,将女生心里竖起的刺一根根抚柔。
    看着女生充满受伤和惊恐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男生悬空一线的心也跟着放松,即使毫无情感的灯光此刻在女生眼里也要比方才温暖得多了。
    但放松下来的女生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今一,眼里现下被疑惑填满。
    男生认命地仰头长啸一声,接着一副老实交代的前召表情,“这么说吧,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很像我妹妹,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这个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她的妈妈现在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妈妈,我的爸爸也可以算作是她的爸爸,懂么……欸,你那是表情?你还真是……”看着女生眼里浮现的感兴趣的神色,男生有种无力感,“乖,收起你发亮的目光,哥哥给你讲别的故事。”
    “切,才不需要。”有了足够正当的理由,颜洛心里变得踏实起来,“不过这样看你是有恋妹情节的,恋妹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没那回事好不好,不过她的确乖巧坚强,倔强的性格跟你很像,让人忍不住从心里很喜欢,以后可以带你见见……”眼睛瞥到女生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小心不打自招了吧”的得意神色今一干脆住口防止越扯越黑。
    两人沉默着坐了会儿,今一伸手从女生背后绕到另一边的口袋拿出两罐温热牛奶,开了一瓶递给女生,接着开启第二瓶。
    颜洛看着他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么多东西忍不住伸手在从外面摸了摸看有没有别的,难怪刚才扛着觉得有些沉。
    刚刚明朗了一些的心情在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又变得沉重起来,“如果一个人心里明明很想做一件事却在实际行动上硬撑着走相反路线,也就是大多数人说的心口不一,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行为你会怎么描述?”喝饮料前颜洛握着牛奶扭头问旁边的男生。
    送到嘴边的饮料被移开,今一盯着前方想了想,转头不太确定地出声,“闷骚?”
    “噗——”正在喝牛奶的人被狠狠呛了一口,颜洛一边咳嗽一边没好气地瞪他。
    调整好气息的女生冲男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可以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所以你觉得我很闷骚么?”
    下一秒,男生很没形象地步了自己的后尘。明显呛得要比自己厉害,女生效仿男生友爱地帮他拍拍背理顺呼吸。
    待男生停止咳嗽后颜洛重新正襟危坐好,捏着罐子发呆了一会儿,算是想好了从何诉说那麻团的情绪,“你有没有遇到过很在意很重要的同性朋友?在意到你不希望和别人一起分享她……并不是出于同性恋的那种爱恋哦,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也会对她有很强的占有欲,不希望她对别人笑得比对你还要灿烂……”女生微微哽咽住,眼神投向遥远无尽头的黑暗中,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
    学校围墙外灯火辉煌,四周冲天礼花在高空开花形状各异的图案,色彩鲜明一瞬即逝,花火在暗淡消失的前一秒仍在努力给世界贡献自己的绚丽,带给这样寒冷的冬天一线光明和温暖。
    安静地顿了一会儿,周围礼花爆发的声音充斥耳畔,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头顶的烟火明灭之间恰时吞噬掉了女生眼角的泪水。
    “你认识隔壁班的那个苏暖言吧?上次元旦晚会的女主持。”头顶的高空绽放开一个心型礼花,“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笑得很像一个人。而且很巧的是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暖字……所以我就想当然的把她当成了那个人……”周边安静一片,没有了烟花的喧嚣,世界归为寂寥。
    (十二)
    心中反复将那两个场景做了比较,结果还是觉得那么像。
    那日阳光明媚,她来到家里的后花园,蹲下身笑容明朗地说,“颜颜好啊,我叫季暖璃,以后我们一起玩好不好?”她身上站着一脸慈祥的颜励。
    那天夏蝉鸣叫,她站在教室走廊上,朝自己伸出右手笑容甜美地打招呼,“你叫颜洛吧,你好,我叫苏暖言,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多多关照哦。”她身边是络绎不绝的同学。
    明明都是温暖得像冬季阳光的人,却最终全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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