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梦初醒

��六）
    一场真实的跳楼悲剧，对于蓝全艺来说是一个可怕血腥的梦靥。对颜洛则是一个模糊朦胧的听说。
    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得接触过死亡，没有亲眼看见过这样狰狞的面孔。很长一段时间，蓝全艺都保持着呆滞茫然的表情，满眼盛满的全是惊恐。
    虽然有过学校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的专业辅导，蓝全艺父母也带着她专门拜访了全省知名的心理医生，蓝全艺却依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独处，睡觉也睡得不踏实，常常在半夜里被噩梦吓醒。
    颜洛想过很多办法帮助她走出阴影，为她收集搞笑轻松的电影动漫，给她讲幽默的笑话。晚上陪她一起睡，在她被噩梦惊醒时以最快速度给她安慰。
    春末夏初的日子，温度渐升，两个人挤在单人床上着实不好受。虽是如此，看着蓝全艺睡觉越来越踏实，被噩梦惊醒的次数次第减少，颜洛没有对这样少眠燥热的生活有过一丁点儿的抱怨，相反的，心情倒是随着蓝全艺状况的好转也逐渐明朗起来。
    比起以前她对自己无悔宽容的付出，这样一点肉体上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你忧郁紧锁的眉头因为我的努力而一天比一天舒展，我愧疚自私的心，竟一天比一天轻松快乐。
    原来赎罪的过程，也可以让我这样享受。就像是一个背着枷锁上路的旅人，慢慢卸了桎梏，沉重的脚步变得愈来愈轻快，让我感觉下一刻自己就要飞翔天际。
    该怎么感谢你呢？那个救赎了我的人。
    （七）
    “蓝全艺最近怎么样？情况好些了么？” 出事的时候洛岸正好在外面参赛，回来后两人见面基本上会有蓝全艺在场。去博物馆的票也准备了三张，却看见颜洛单枪匹马地跑过来，男生不免好奇。
    颜洛调皮一笑，接过自行车扶手，确定后面男生已经扶稳后踩上踏板坐在坐垫上回头答话，“她说不能再耽误我们好好约会了。”
    租借亭提供的自行车有几种类型：普通单人自行车，普通双人自行车、普通多人自行车和山地车。洛岸一个人的时候通常租借的是山地车，速度快灵活度也高。和颜洛在一起时因为女生技术不行便只能租用双人车。
    “真的会有哈勃图片展吧？我可是逃了社团活动出来的。”趁着下坡段的休息时间颜洛忙撇过头问后面的男生。
    洛岸未作正面回答，只给了颜洛一个大大的笑脸，点点头算作许诺，进入双龙大道前洛岸要求颜落停车。
    省博物馆离圣新大概有半个小时车程。在繁华地段洛岸显然不放心颜洛横冲直撞，坚决要求换位置以确保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虽然对男生不相信自己的技术不太满意，但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女生还是嘟着嘴乖乖坐在了后座。
    到达博物馆时刚好三点，离六点闭馆时间还早。博物馆回廊墙壁上挂着经由哈勃望远镜拍摄回来的各式各样壮观绚丽的星象图片，吸引了大批天文爱好者前来观赏。整个二楼就像一个正在对外开放的画廊。
    有一条回廊展示的星云图所处时期各不相同，各自标注为孕育期，胚胎期，婴儿期，少年期，青年期，中年期，老年期以及灭亡期。这些图像合拼在一起就是宇宙从生成到毁灭的再现和预演。宇宙空间里任何星球物种都逃不过这样的存亡轨迹。
    翱翔在这样浩瀚无边的视觉盛宴里，遗忘个人的喜怒哀乐是这般轻而易举的事情。颜洛很享受这样忘记时间迷失自我的时光。
    直到洛岸提醒她下面有更精彩的视频放映颜洛才恋恋不舍地从反复看过几遍的缤纷星云图中收回视线。
    博物馆一楼较偏僻角落处有一个小规模的影院，用于放映各种影片。这次播放的是哈勃望远镜维修的视频跟踪报导。
    目前为止，哈勃望远镜已经有过五次维修。这次主要展示的便是最新的第五次维修过程。
    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总署在美国公民强烈要求下安排了“亚特兰”号航天飞机运载着宇航员飞向太空对已被放弃的哈勃望远镜进行维护工作。在航天飞机发射点周边早已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在等待载满众人希望的“亚特兰”发射升空。这样壮观的景象无法不使人心潮澎湃。
    在观看哈勃维修的间隙制片人还对哈勃的丰功伟绩进行了回顾。屏幕上一幅幅流动的清晰绚丽图景都是由哈勃望远镜拍摄后传回地球的，这些图景不仅为天文学家钻研宇宙太空提供了极大便利，也是广大平民天文爱好者爱不释手的珍宝。
    整整两小时的片长，全过程颜洛没有说过一句闲话，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生怕眨一下眼便会有无法弥补的损失。
    影片播放完毕，颜洛有些不舍得起身，洛岸交待女生等一下之后便去了前面。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颜洛只能坐在座位上楞盯着男生。洛岸在台上和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便蹲下身，之后又开始在电脑上捣鼓起来。几分钟之后男生满载笑意地回来，伸手将一个U盘递给颜洛。“回家再好好看。现在愿意回家了吧？”意料之中，女生乐得心花怒放。
    “下次放在P4里给全艺看她肯定也会喜欢。”回去的路上颜洛主动坐在后座偶尔蹬两脚，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壮丽星云。
    “这两年你变化很大嘛。”凉风扑面而来，将前面男生清冷好听的声音吹到耳畔，“比以前更懂得关心人了呢。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变化很大自己倒是也注意到了，只是对很会关心人这一条却没有仔细想过。
    那些质的变化，是遇上蓝全艺之后才开始酝酿发酵最后转变的吧。无论是危机感也好，嫉妒心也罢，到最后的愧疚自责，似乎都是源于那个令人头疼讨厌又牵挂的人。所以现在为她所做的一切在自己看来都理所应当，也就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关心人的表现。
    （八）
    距万众瞩目的09年高考还有15天的周一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上台发表讲话，在除高三高考总动员之外的时机又一次给学生们敲响争分夺秒的警钟。校长台上的慷慨陈词主要受体是高三准考生，因此高二高一场区显得有些躁动，被压抑的嬉闹声渐渐浮上水面，终于影响了上面专心鼓舞士气的校领导。
    校长话锋一转，纯厚标准的重低音通过麦克风一一灌入学生们耳内，“高一高二的学生也应该培养高考生的意志力，认真严肃地对待我们的每一天，为高考打下扎实的基础。你们不要怀有得过且过的心理，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需要多久，高考试卷就会专门为你们而出炉！”
    高分贝嗓音将原本的吵闹镇压下来，会场恢复静默。接着，进入雷打不动的颁奖仪式。相对于以往一成不变的“每周之星”，这次的仪式主角多了一项——四月份参赛为校争光的理科佼佼者。
    洛岸自然是榜上有名，以全省物理初赛第一名得主以及化学一等奖获得者的身份登上了颁奖台。
    “洛岸智商是多少？”另一队和颜洛站在同一水平线的蓝全艺鼓着掌靠近身低声问颜洛，“居然一下拿下两个奖项。同时准备两项省级考试他不会精神分裂么？”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先天条件好吧，脑细胞比我们要多一些。”颜洛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解。
    “那你不怕这次全校大曝光他会有更多追求者？你正派女友的身份可能会受到威胁。”
    颜洛显然对好友的担忧和提醒不上心，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那我也不能一直把他藏着掖着搞得像非法公民一样啊。是你的，别人怎么抢都抢不走。不是你的，你再怎么强留也没有用。”
    蓝全艺缩回身不再言语，眼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女生后又投放到台上已经开始退场的男生身上。
    该怎么形容颜洛和洛岸的感情？
    前段时间和他们一起相处那么久，蓝全艺总觉得颜洛和洛岸之间缺少了正常情侣之间的某种必不可少的元素。他们的相处，行云流水般自然。默契程度鲜有人能企及，就连自认为已经很了解颜洛的自己也不敢与洛岸比较。他们不吵闹，像心灵相通的老朋友，比友情多了份暧昧。比之爱情，却又从来不见他们为对方争风吃醋，没有其他情侣对对方的紧张度。他们之间她见过的最亲昵的动作不过是洛岸温柔地吻吻她的额，仅此而已。
    蓝全艺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两人对对方有足够的自信，还是本身对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在意。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很明确的是，蓝全艺对此很担心，已经到了焦虑不安的程度。
    不久，蓝全艺的担忧在颜洛眼前兑现。
    从窗户上看下去，正午几乎可以看见蒸腾热气的偌大球场只有两个人。其中女生正埋头举手拿着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递到男生面前，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手还保持着握住手机放在左耳旁的动作。此次表白插曲的主角正是洛岸。从两人僵持的动作来看，此时女生正在说着什么。
    “你有事就先忙吧。我挂电话喽。”看着操场上被烈日灼烤的两人，颜洛脸露一副玩性大发的表情，不由分说抢先挂了电话。
    同时在另一扇窗前接电话的今一也看见了操场上正在上演的剧幕。今一挂了电话移过来，神色有几分不可置信，“你这是看好戏？”
    “嗯哪。”颜洛笑着移开视线，看向眼前的男生，“不过我很好奇，女生表白的动作是不是已经统一化了？为什么我见过的都是这套姿势。”说着脸上一副疑惑不已的神情。
    “那你到底是见过多少次这样的阵容？”
    “很多次。”
    “难怪。”
    “什么？”
    “难怪你可以做到如此淡定。真是辛苦你了。”今一佩服地向女生拱手。
    女生忙拱手谦虚回应，“哪里哪里。我第一次也这么淡定的，所以一点也不辛苦。”
    “不过感觉起来你们这恋爱谈得还真是……另类又销魂。”今一捏着下巴思量着说道。
    “全艺也这么说的。我也这么想的，不过不走寻常路通常是我的人生信条。”
    今一点点头表示对女生的话无限赞同。
    （九）
    学校图书馆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九点闭馆。每周周五要整理书籍，因而下午和晚上都闭馆。图书馆离教学楼正常路径有些远，颜洛每次去图书馆都要满额借书，除非非常感兴趣，一般情况下都是原装归还。有时蓝全艺会拿来翻翻，便算是不枉借书一场。
    “你图书馆借的书看完了么？”趁课间做眼保健操的空隙蓝全艺小声问颜洛，答案可想而知，是女生经久不变的“怎么可能嘛。”
    “我待会儿去还书，你呢？”已经能够对颜洛的回答听而不见，蓝全艺按着太阳穴继续问。
    按照一般路径从教学楼到图书馆的话来回至少要二十分钟小时。上午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之间刚好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如果走往常路径时间明显很赶。
    眼保健操尾音刚落两人正好收拾完书本，颜洛抱着满怀书一如既往地要走泥泞的石子路，却被全艺拉住。蓝全艺朝通幽小径扬扬下巴，意味很明显。
    昨天刚下过倾盆大雨，想必那条看上去更为宽敞一些的大路也没有好走到哪里去，颜洛想想便也同意了全艺的提议，脚步变了方向踩上久无人经的小路。
    以前从第二栋教学楼出来有两条路通往图书馆，如今那个小道已经被封。因为小道中途有一栋老式教学楼被炸了要用来建新楼，到现在为止还剩下有一些断壁残垣没来得及清理，安全指数太低，为了防止意外学校才三申五令防止学生靠近。
    经过昨天大雨的浇灌浸泡，原本摇摇欲坠的墙壁现在更是松散地厉害，彷佛随手一碰便能将它推倒。或许是太久没有人整理，楼栋爆破处长满了各种杂草，不注意很容易被绊倒。
    颜洛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会留下什么有纪念意义的创伤疤痕。
    走在前面的蓝全艺看起来对付这样的崎岖小路很有经验，不仅能轻易保持身体平衡还能有闲暇精力东张西望，似乎对这样的走法很是享受。
    “小洛，你看那边的是什么花？很漂亮啊。”蓝全艺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泥墙墙角的一簇鲜花，回头跟正在踮脚跳动的颜洛说道。
    在一处杂草堆中能够开出这样一枝独秀的多色花诚然是令人赞叹的。颜洛将手上的书一轱辘脑全塞给全艺，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蹲下身认真研究起那朵鹤立鸡群的野花。
    看了许久仍然没能猜出是什么花种，一朵花开出好几种颜色是很少见的，至少除了花店在户外很少见。
    “你认识这种花么？”颜洛抬头问已经走过来的全艺。
    “……好像是罂粟吧，我记得罂粟有五种颜色的，而且形状很像。”蓝全艺也蹲下身用手拨了拨，像是回想了一番答道。
    “我想把它挖回去种在花盆里，这里太多草了而且土壤没有营养。”说着开始扒起土来，见旁边有跟被落下的钢筋条便捡了过来，一边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花根本就是从墙角钻出来的，根全部长在墙壁下了。”
    “你确定要……”蓝全艺抬头望望头顶悬空出来危险倾斜着的泥墙块，指着颜洛手上的凶器，“这样挖？”
    “不怕不怕，我保证不会有事的。”颜洛胸有成竹地摇摇头给同伴吃定心丸，手中的活计不曾停过。
    可是如果主观希望能够控制事态发展，世上哪里会有如此多的不幸？
    废墟几百米处的栅栏之外是行政大楼。大楼里站在走廊外透气的人亲眼看着不远处的危墙轰然倒塌。弃墙倒塌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本来苟延残喘的墙壁，经过大雨的冲刷倒塌之时指日可待。但尘土飞扬之际有两个女生在不断下坠的碎石块中猛力挣扎却让众人慌了神。
    消息插上翅膀很快在整个校园传开，出事女生的身份也在消息散播途中迅速得到了鉴定。因此当“爆破教学楼残垣倒塌两名女生不慎被砸” 的新闻传入（504）时“两名女生”已经被“（4）班的颜洛和蓝全艺”所取代。
    正埋头写作业的今一听到从外面飞进来令教室炸开锅的消息手没由来得一抖，签字笔在薄纸上留下尖锐的划痕。纸，被不自觉使出的力道□□出不可恢复的痕迹。
    心有一秒的停滞，待到思维重新运转，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竟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使了很大劲都移不动。最后还是借助桌子的支撑力站起了身。
    心思完全不在漫天飘溢的小道消息上，或许说潜意识里拒绝听到任何令人绝望的讯息。脑子里唯一关注的是，那个人，她伤得重不重。
    下过雨的路上积水遍地，明明是很平坦的水泥路，男生却不自觉地走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迹。在临近被众人围聚的中心点时已经是第五次趔趄着险些摔倒。紧绷一线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个口子，里面积蓄的力量被全部放空，猛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向前迈步。
    视线从人群间隙中望进去，那么大的空间，目光却全部被那小小的一滩红色印迹占据。
    隔着十几米却还是闻到了鲜血特有腥味。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般畏惧红色，那么斑驳狰狞的一地，炫耀地张着倾盆大口吞噬了自己最后残留的一丝勇气。
    夏日阴凉的天气，空气里氤氲着尘土特有的呛鼻气息，糅杂着血腥味道似要将人逼至窒息。
    那光芒万丈的心空瞬间被乌云遮盖，阴霾地令人透不过气。所有彩色变得暗淡一片，周围的人声鼎沸都失了声，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
    “全艺她怎么样了？”从被围聚的中心点传出微弱的声音，像狂风中摇曳的星点火苗，只瞬间光亮下一秒便被争先响起的人声扑灭。
    双腿已经无力下坠的男生敏锐地捕捉到熟悉到心灵深处的声音，黑暗占据上风的心奇迹般地挤进了丝亮光，一束一束照亮了冷却的心房，已经深度灰色的心即刻雀跃不已。
    今一几步跑过去，拨开人群探进身去，准确找到蓬头垢脸的女生。颜洛小腿上还淌着血，其他地方除了有些脏兮兮外看似并没有什么其他大碍。
    “你去看看全艺怎么样了。” 慌忙无措的女生在看到男生的同时眼前一亮，惊恐的眼神安定不少，但声音还是因为害怕而不可抑制地颤抖。
    “好。”亲眼见到女生没有生命危险，今一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他柔声回答，然后站起身走向另一堆人群。
    蓝全艺的情况要糟糕许多，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由于推开颜洛之后没来得及跑开，上面掉下的砖块全部砸在了蓝全艺身上。幸好及时用手护住头才避免了头部重度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