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最好的时光

51 第五十一章


闻静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眭雍哲了。
    他打过一通电话给她,告知临时要去香港谈一笔生意,后来她再打给他,提示语音就变成: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闻静下意识地开始不停转拨电话——拨自己的手机号码,提示语音永远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好过些。
    晚上回到家,同母亲一语不合,又起了争执,闻静只好出门透口气。
    不知不觉当中,就走到了眭雍哲的寓所底下,依然瞎灯黑火,没有人在。闻静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也不开灯,恍恍地摸着沙发坐下,一动也不动。
    黑暗中,突然她的掌心触及一片温热的肌肤,闻静惊得跳起来,抢到门口去开灯,只见眭雍哲俯着脸,和衣半伏在沙发的一角,身上穿的还是刚下飞机的正装,昂贵的衣料已被揉得一团糟。
    闻静定一定神,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过来,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眭雍哲揉一揉眉心,坐起来:“今天下午。”
    闻静嗔怪:“怎么一回来就睡。吃了饭没有?”
    眭雍哲摇一摇头:“很累,不想吃。”
    他站起身,望卧室走去。半个多月没见,未有只字片语的垂问,闻静有些失望,但没在意。
    她跟上去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眭雍哲停下脚步,想一想,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闻静歪着头,半开玩笑道:“不会家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要同我讲分手吧。”
    眭雍哲喝道:“胡说什么。”
    他一向温和儒雅,真的动了气,闻静也不敢作声,又不肯放弃,亦步亦趋地跟进了卧室。
    他是真累了,也不避讳,几下把身上衣服剥下来,赤着上身,当闻静的面换上便服,一转身,见她仍瞪大眼睛望着自己。
    眭雍哲叹一口气,坐下来,简单解释道:“生意谈不拢,要损失一大笔钱。”
    闻静怔忡了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终于逼出一句:“我还还当什么事……”
    眭雍哲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当然是大事。”
    闻静陡然打断他:“回来吧。”
    眭雍哲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她。
    闻静蹲下身,仰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什么财团,什么生意,什么应酬……都别管了,回来吧。你还是做你的眭教授,我还是做我的闻静。”
    眭雍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闻静哀怜地恳求:“你别再回眭家了,我也不去北京了,我们放弃一切,到朗特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眭雍哲捧住她的脸,声音中有一种压抑的痛苦:“你知道现在是不可能了。”
    闻静忍住泪哀求:“只要你肯,并不晚啊。”
    眭雍哲避开她的眼,自嘲地笑:“我欠父亲的那些债怎么还?他咬定了我绝不要欠他什么,才设了这个局,叫我越陷越深。”他扶住闻静的肩,双眸泛出了红血丝:“你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闻静看了他一会儿,断然挥开他的手,异常平静地问道:“那你的理想呢?天使之城呢?你是不是打算同你大哥一样,放弃自己的理想了?!”
    眭雍哲忍不住低吼:“别再跟我谈理想!”
    闻静犹若受了狠狠一击,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她抬眼看了他一阵,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终于不可自抑,大颗大颗的眼泪蜿蜒而下。
    眭雍哲无措地去拉她的手,又不敢用劲:“小静……”
    闻静轻轻缩回手:“我有种预感,我们快分手了。”
    眭雍哲冲口道:“不会,我们会结婚。”
    闻静抬起脸,长久地注视着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知道吗?当权势的灯在我们身后亮起,阴影却投在了我们前面。你已经不是以前的眭雍哲,我也不是以前的闻静了。”
    她的话就像是一根针,挑开他心里最不可碰触的脓疮,那里面触目惊心的脓血,是他自己都不能看的。
    所有的气血似都要从太阳穴涌出来,眭雍哲的瞳孔急剧收缩着,无意识地一伸手,摸到一快怀表,那是六岁那年,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紧紧地攥着那块表,从前种种仿佛潮水似的滚滚而来,竟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了。
    他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寂静且空洞的老宅,隆重而繁复的排场,半月形的露台,浅绿的细纱门,古董钟永不停歇的走动声,母亲哀愁的眼神,发旧泛黄的《三姊妹》,庭院里吊了四五丈高的凤凰花……他又回到了十年前,在伦敦,终年是隆冬的雨季,浓雾,阴冷的天气,湿漉漉的街道,隆冬的黄昏,苍青的天空中总笼罩着一丝死亡的颜色。梦魇中,北郊的海格特墓地,凝集着二月里肥硕寒冷的雨滴,纷纷扬扬的雪粒子,就像半空中有人抓着雪白的砂糖,一把一把地往下撒,苍白得近乎响亮……
    这些年来他竭力想忘记这一切。因为这一部分的回忆经过反复掀腾,更为贴近,更为彻骨。他忽然疑心自己还是幼时的自己,中间的二十年等于没有过。
    眭雍哲索索抖着,扑上去搂住闻静,反手将她紧紧按在墙上,狠命堵住了她的嘴。
    只要有她!
    他要她来证明中间已经隔了二十年,他要用她来挡住所有的恐怖。少了闻静,他就是赤条条无牵挂的一个人,还是从前的自己。
    她身上有他最熟悉的味道,隔着衣衫,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眭雍哲生硬而粗暴地肆掠,单薄的衣物阻止不了他激烈的撕扯,下一秒,灼热的气息便落在她□□的胸口上……
    他那张疯狂的面孔几乎占据了闻静的整个视野。他牢牢抱住她,似要将她整个吞噬下去。
    闻静仿佛陷在永无天日的绝境中,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她像只小兽,绝望般呜咽,却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整个人在冷热不辨地瑟瑟发抖。
    一股酸楚在心头大片大片地扩散开来,时空仿佛已经凝固,疯狂的泪水就像流沙,从心中一点一点的流走,只剩下一个空壳,她不觉悲哀地停止了挣扎。
    眭雍哲终于觉察到她的软弱,喘着粗气猛然放开了她。
    他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顺着沙发溜下去坐在了地板上,抬起眼,手上还有她抓出的血痕。
    他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整个心脏都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有冷汗从背心渗出,只觉得万分难受。
    他用手盖住脸,声音破碎而模糊:“小静,对不起……我爱你……”
    “噢……”闻静半瘫在地上,心如刀割,只感到一股足以将他们二人判予死刑的悲哀缓缓从心底升起。
    他终于说了爱她,这不是她一直渴望的么?试想,内敛含蓄如他,要说出这句话,多么不易。
    可是,自己为什么连一点喜悦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悲哀。
    他选在这个时候说爱她,这下,两人只能被拴在一起,硬生生跌入九重地狱,万劫不复。
    闻静木着一张脸想,噢,他爱我,怎么办?我们这两条可怜虫。
    她擦干眼泪,慢慢站起来,望着身上被撕裂的衣衫,想到今晚或许是不能就这样回去的。
    她定一定神,深吸一口气,对眭雍哲说道:“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闻静带上卧室的门出去了。
    黑暗的客厅中没有人声,闻静挨着沙发慢慢躺下,把整个人都蜷起来。闭上眼,那些模糊的、零乱的碎片,不成回忆,就像海啸,排山倒海而来。
    八月里,天气热的像是太阳要坠下来一样,黑暗狭窄的楼道里,只得西山太阳照一点进屋,厨房里母亲汗流浃背的身影,父亲跪在地板上,用力地揩着油渍。天花板上的吊扇“哐哐”地转着,风像一双热哄哄的手逼过来,包住了她全身上下,捧着、捏着,让她透不过气来。阳光照在对面那些高级寓所的玻璃幕上,更加刺眼的叫人不敢看。她却呆呆地望了很久很久,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住入那片华厦中。直到眼前的世界一片昏花。
    两个人一起下地狱总好过一个人不堪地活着。这个世界如此残忍,她已经撑不住这么长的一口气了。
    此时,不想远走高飞,只求脱身。
    闻静只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已渐渐萎靡,她瑟缩着将额头抵在沙发扶手上,越蜷越紧,终于感受到丝丝痛意,突然她像挨了个响嘣,睁开眼,侥幸地想到,他不是说他爱她么,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明天吧,明天等他清醒过来,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优雅美好的过去。绿的树,蓝的天,微风轻拂过发丝,连空气都是清甜的……
    闻静终于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踉跄着去洗手间盥洗,里间很宽敞,洗脸台是大理石的,冰凉地贴着皮肤。
    抬起脸,从盥洗镜中映出一张红肿狼藉的面孔,连同身上斑驳的淤痕与不整的衣衫,活像被打劫过一样。
    不一会儿,眭雍哲的脸出现在盥洗镜中,看见她有一瞬间的犹豫,显然是恢复了正常。
    她不作声,他也不动,就这样僵持着,两个人站在盥洗间里,墙上大玻璃镜子,她看着他的脸,他迅速的转开头去。
    “眭雍哲!”闻静突然攥住他的袖子,低下头支吾道:“昨晚……你是说真的,是不是?”
    “什么呀?”眭雍哲浮夸地笑:“你说什么呢?”
    闻静呆呆地看了他一阵,把到舌尖的所有话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有了一种幻灭的感觉。
    闻静立刻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冲他笑笑:“没什么,你快去上班吧。”
    她黑寂似无星之夜的眼中,无怒亦无嗔,仿佛连心都死了一般。
    眭雍哲安静地看着她,眼里倒映着她的影,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下一秒,他便逃也似的离去,过了几分钟,听见大门掀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外面的太阳很灿烂,就像茸茸的一个金框,将万千红尘都卡在像中,唯有闻静自己的影子投在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深幽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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