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401章


  “对方阵营里应该有地位极高人物。”凤知微对跟着出来的顺义铁骑首领兀哈道,“阵法很是不错。”
  她抿着唇,有句话没说出来,阵法不仅不错,风格还有些熟悉。
  “怕什么。”兀哈满不在乎的操着不熟练的汉话道,“将来兵挡土来水淹!”
  凤知微笑笑,也不纠正他的语误,道:“兀哈,记得我一句话,不要逞匹夫之勇,要以士兵性命为念,若是我有个什么不好,你们不要死扛,撤走就是。”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兀哈硬梆梆的问,“为什么还没开打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战场无情,瞬息万变,我不过是说一个可能而已。”凤知微淡淡道,“不过这也是命令,兀哈,我刚才的话,记住了。”
  兀哈想了半天,半晌才道:“是!”
  凤知微满意的点点头,眼神突然一凝——对岸黑光一闪,飞来一支响箭,夺的一声钉在帐篷顶端。
  士兵赶来护驾,将那响箭取下,箭上附着一封书信,凤知微取下看了,笑了笑道:“劝降书。”仔细研究了阵子,点头道,“嗯,文采不错,‘假以窃伪之国体,可堪天军之一摧?’语气也很大。”
  “放他个狗屁!”兀哈跳脚大骂,“揍死你个软脚羊羔子!”
  凤知微将信叠好,沉思一阵,挥手道:“回信。”
  书记官赶来,凤知微眯着眼望着对岸,缓缓道:“假以掳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
  书记官提着笔等了半天,她却不说话了。
  “……陛下,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
  信附在响箭上射了过去,隐约可见雾气里对岸一阵骚动,过了阵子,又是一支响箭射了过来。
  这回信似乎很长,最起码凤知微看了半天,然后没要书记官,亲自提笔写了回信。
  她写得也很长很认真,眉宇间有淡淡的苍凉和解脱,不像在阵前和敌方主帅飞箭谈判,倒像在泼墨临屏,精心写人生绝笔。
  又过了阵子,响箭射来,这回的信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字迹明显和前面两封不同,龙飞凤舞,墨迹淋漓。
  “你来见我!”
  众人瞥见这几个字,都露出怒色——什么人敢对陛下呼来喝去!
  眼尖的书记官却发现,女帝捧着信笺的手指,似乎有些微微发颤。
  和众人的愤怒喧噪不同,女帝一直是沉默冷静的,她若隐若现在冬日寒雾中的身影,让人觉得寂寥和孤凉。
  随即她笑笑,道:“备船。”
  “陛下!”
  “我要和对方谈谈。”凤知微一笑回眸,“兀哈,别拦我,人不能逞匹夫之勇,现在情势,与其蛮打,不如为你们寻一条最好的退路。”
  “陛下——”
  兀哈不是汉人,汉话不熟,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草原汉子一向最服从命令不懂机变,其余大将都不在此处,竟然无人可以阻拦凤知微,她交了一封信给兀哈,头也不回上了船,船头上油灯悠悠晃晃,淡黄的光在雾气里晕染开一片暗昧的颜色,灯光下女子长发在风中微微掀动,白色的大氅像一抹游移的云,涂在冬夜萧瑟的背景里。
  兀哈看着那抹云般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这么一去,他们的温和而又尊贵的女帝,便永不再回。
  那抹背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兀哈怔怔一抹眼,不知何时掌心里一抹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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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知微下了船,早已有士兵等候在岸边,看她只带了几个护卫竟然真的就亲身过来了,都露出惊异神色,却训练有素的不多说话,躬身相迎,态度恭敬,看守严密。
  一骑驰来,马上来迎她的人,却是淳于猛。
  故人相见,却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两人都百感交集,淳于猛怔怔看着凤知微,他是宁弈亲信,在南海之后便清楚凤知微的身份,此时想着当年青溟旧事,树下拼酒,陇南共难,兜兜转转,到得今日昔日故交竟做了敌国君主,这人生事,真是从何说起?
  凤知微竖起衣领,雪白的大氅掩着巴掌大的雪白脸,衬得一双眸子如这冬日浓雾般深不见底,她迎着淳于猛似陌生似疑问的目光笑笑,淳于猛蓦然便湿了眼眶——那一笑,恍然便是当年初进青溟的魏知,从容,温和,带着对这尘世微凉而又博大的了解。
  “陛下……”他有点不自然的说出这个称呼,“请跟我来。”
  “叫我知微。”凤知微笑一笑,觉得此刻见到故人真是很安慰的事。
  弃舟上岸,一路前行,前方的宫殿渐现轮廓,凤知微眯眼看着那巍峨精致依旧的宫殿,轻轻一笑。
  果然是在这里。
  在前殿,凤知微在自己卫兵愤怒的目光中,平静的接受了重重搜捡,随即跟着淳于猛向后走,在那座双层密殿之前,淳于猛停下,道:“我只能到这里。”
  凤知微点头,正要走,淳于猛突然叫住她。
  凤知微回首,淳于猛望着她的眼睛,眸光澄澈而诚恳,“……好好谈,不要意气用事……请……眷顾彼此。”
  凤知微望进他的眼睛,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抿抿唇,慎重的点点头。
  她轻轻迈上台阶。
  距离上次踏上这台阶,已有四年。
  她记得那段看似平静实则惊风密雨的日子,老皇驾崩之日,她偷盗了两件最重要的东西远飏而去,从此国土分裂天涯远隔,一回首,四年。
  距离第一次踏上这台阶,已有八年。
  那日殿前落花如霜,她绕行阶前,轻笑声恍惚间似依旧响在耳侧,仿佛前一刻还躺在密殿之下和他同观星月神话,一回首,八年。
  她曾以为自己永生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然而当有一日终于重回,却也不悔。
  裙裾轻轻拂过廊柱,十八廊柱,十八相遇,最后一副刻着错过,当时不过是纪念,如今却知那是命运的谶言。
  殿门缓缓开启。
  长阔数十丈的宏伟殿堂,并没有灯火通明,只在长长的地毯尽头,点着一盏昏黄的烛光。
  烛光下,他轻衣薄裘,斜靠九龙夺珠巨大屏风,手提酒壶,正缓缓斟酒。
  烛光斜斜照着他的脸,长眉下眸色极黑而脸色极白,鲜明潋滟,如画眉目。
  时光催老的是人心,不是容颜。
  听见推门声,他没有抬头,手指稳定的将酒斟满,只淡淡道:“来了?”
  她“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他手指突然轻轻一颤,一滴酒液落上指尖。
  酒液冰凉,这是没有热过的酒,他等她等得心绪烦乱,起身从密殿之下拿了酒来,那酒是密殿造成之前便放在那里,今日终于记得品尝。
  她轻轻上前来,烛光一暗,他抬头看她,眼光很静,很有力,像带了刀子,看一眼便要勒下永远不可更改的轮廓。
  “你走得真远。”他低低道,“我还以为你要永远不回来了。”
  “本来是这样的。”她一笑,“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宁弈也似乎没认真听,他出神的看着灯火,从她进殿他看完那一遍,他便没有再多看一眼,像是怕多看了也会折福,以后便再也看不着了一般。
  他有点漫不经心的问:“你说的那句‘假以掳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什么意思?”
  “当年我在这密殿里,拿出了两件东西。”凤知微淡淡道,“一件是令箭,还你了,一件是密旨,你父皇留下的。”
  “哦?”
  凤知微唇角撇出一抹讥讽的笑,“你应该猜得出,他的密旨是留给三位老臣的,如果新帝有任何背天逆命倒行逆施之行,可废而杀之,另立宗室子弟为帝。”
  宁弈不出意料的笑笑,道:“他到死都不放心我。”沉默半晌,他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谢你,没将这密旨随便拿出来。”
  “不必了。”凤知微笑得浅浅,“真要谢,我不是也该谢你很多。”
  宁弈默然不语,两人对望一眼,随即转开。
  “你既然来了,又提出这密旨,心中想必已有成算……”半晌宁弈轻轻问,“你要什么?”
  “那些跟随我的人。”凤知微道,“一直以来并无大肆杀戮之事,也无扰民之举,你不要为难他们。”
  “都是良将。”宁弈道,“我有心接纳已久,自然不会为难。”他扬起眼眸,眼神里有尘埃落定的欣喜,温柔而又热烈。
  “知微,你誓言已成,心愿终了,你自己呢?”
  凤知微默然不语,宁弈一笑,神情舒展。
  “知张……我很高兴你终于回来……还记得那一年古寺听夜雨,残灯淡雾间有人一首萧音《江山梦》,这些年我常常梦见这首曲子,梦中江山,江山如梦……这一番乱哄哄你争我杀,到头来换了什么?不过是半樽薄酒,满鬓风霜,如今你誓言终成,正好就此收手,我的位换了你的国,将这凰图霸业,两族恩怨,丢给别人操心去。”
  他满怀希望的,对她伸出手。
  “知微。”
  “我的余生,只想操心你……”
  凤知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说话实在太过一厢情愿,”她漠然道,“你我是仇人,从来都是。便是三岁孩童,也知我凤知微大逆寇首,和你势不两立。你宁氏夺我大成国土,杀我父皇母妃,灭我血浮屠义士,你宁弈,更曾亲自对我下手,若不是我命大,早已丧生你手,我夺你国,掠你地,不过我和你之间一报还一报,成王败寇两无怨尤,如今情势不利,我为属下谋求生路,却没说自愿放手,更没说想在你手下乞得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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