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须椟

98 执子之手(七)


    有珠何须椟作者:酥油饼【文案】一呼一吸,臭气熏天。一左一右,蓬头垢面。
    端木回春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落魄至此。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就只能虎落平阳装孙子。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乔装改扮搜索关键字:主角:端木回春,姬妙花配角:其它:朽木,败絮,嬉闹江湖【正文】1、楔子长风刮过,山坡血腥气冲天。
    魔教众弟子正忙忙碌碌地清理着战场。山坡上,一深一浅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明尊。”虽然比身边青年高出半个头,但聚城分舵舵主却不敢在他面前抬头,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
    “端木长老便是在此失踪的。”端木回春虽然入教不久,但教中不少事务却是由他全权处置,可见其地位。
    如今他在自己地盘失了踪,纵是明尊暗尊不说,他自己也难辞其咎。想到这里,分舵主额头上又渗出一层冷汗来。
    冯古道看了看四周,
    “你且将当日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那一日,异教贼子又来分舵捣乱,端木长老率领我教教众一路追击他们至此,双方展开血战。对方领头之人武功极高,端木长老与他斗了好几个回合,被他一掌打翻在地,滚了滚。”冯古道皱眉道:“何谓滚了滚?”分舵主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跑到当初端木回春中掌处躺下来,滚了两圈。
    冯古道干咳一声道:“继续。”
    “滚完之后,端木长老一个挺身,又弹了起来。谁知对方早在那里等着,又是一掌。端木长老于是又滚了滚……”他这次不需冯古道开口,就自己走到那个位置滚起来。
    冯古道见他一路滚下坡,边跟着走边道:“这次这么远?”
    “是。”分舵主起来又道,
    “还哇得吐出一口血来。”冯古道摸了摸鼻子道:“那后来呢?”分舵主道:“后来那人又冲过来,追着打。端木长老受不住,便跑了。”冯古道道:“于是失踪了?”
    “是。”
    “那武功极高的那个人呢?”
    “追去了。”冯古道微笑着点头道:“很好。”分舵主愣了愣,
    “啊?”
    “我是说,你的故事编得很好很有意思,尤其是端木长老打滚的那一段,我很喜欢。”冯古道在笑,却笑得分舵主全身发冷。
    “属下不知明尊何意?”他说是这么说,但眼中已流露惊惧之色。冯古道道:“你见端木长老被那人打得如此凄惨,为何不出手?”
    “这,我当时也与敌人缠斗……”分舵主说不下去。因为如果和敌人缠斗,他绝不可能分心看得如此清楚。
    冯古道突然道:“怡红楼的清清姑娘是个好姑娘。”分舵主脸色一下子白了。
    冯古道慢悠悠道:“出卖人的时候尤其爽快。”分舵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
    “属下因私废公,连累端木长老失踪,实是罪大恶极。但请明尊念在属下跟着魔教这么多年的份上,法外开恩!”
    “以教规处置的教众里,哪一个不是入教多年的呢?”冯古道淡然道,
    “若不是入教多年,又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明尊!”分舵主重重地磕起头来,
    “属下愿将功赎罪,一定将端木长老找回来。”
    “此事已由卢长老负责。”冯古道顿了顿道:“花长老正在分舵坐镇,你去找她领个痛快吧。”分舵主面如死灰。
    冯古道不再看他,缓缓往山下走。山脚官道上,正停着一辆做工精致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准备开修真文的,但是因为背景还没设定好,所以先开端木了。
    至于为什么抢在今天开,我只能说,2、误入敌手(一)越西行,白日里越热,夜里头越冷。
    车队发了几床棉被,三四个人共用一条。臭气原本还能发散,用被子一捂便越发浓烈,往往抖一抖被子,方圆数里的飞虫走兽就熏死一片。
    端木回春宁可冻着。虽然他也近两个月没有洗澡,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比别人干净一点,至少他没有抠鼻抠耳抠脚趾的习惯。
    只是他身受内伤,经脉滞涩,丹田只剩一丝若有似无的真气,根本无法冲开滞涩之处,何况运气一周天保暖,因此每到夜间,寒气便直入骨髓,使他内伤更有加剧之势。
    “咳咳。”他捂着嘴,轻声咳嗽着。旁边的人朝另一头挤了挤。另一头的人不高兴了,
    “挤什么?”
    “病鬼。”旁边的人赶紧说了一句。端木回春抬头看了他一眼。车厢里头暗,只能看到对方隐约的轮廓。
    那人也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忙别开头去,生怕多看几眼就怕沾上病气。
    在这种地方,最沾不起的就是病。吃不好穿不暖还能过下去,一旦得了病,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马车突然停下来。原本僵坐着一动不动的人纷纷
    “活”过来,朝车门的方向看去。已是晌午时分,往常便是这个时候发馒头。
    但是他们等了许久,只听到车外脚步声走动,独独没人靠近门。有人忍不住了,悄悄趴着门缝往外看。
    这是铁门,锁在外头,若是没人开门,他们根本出不去。
    “看见什么了?”有人问。
    “有人来了。”那人道。
    “什么人?”
    “不知道。”门锁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众人连忙坐好。门被一下子打开,白灿灿的光洒进来,照花了车里所有双眼睛。
    “快下来!”开门那人一把拽下离门最近的那个人,冲里面恶狠狠地吆喝道。
    其他人惊惧异常。按往常,他们只有入夜才能出去大小解,放放风,这个时候下车实在反常。
    “还不快点下来!”开门那人见所有人呆坐着不动,不耐烦了,抽出腰间的鞭子在门上狠狠甩了一鞭子道:“要死了!还不下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诚惶诚恐地爬下车。
    铐在脚踝上的锁链不断发出悉悉索索声,好似把小锉子,让每个下车的人越发不安起来。
    端木回春最后一个下,异常自然地把自己藏在其他人身后,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
    离此三四丈处,车队的领队正对一个白衣少女低头哈腰,陪着笑脸。白衣少女起先态度倨傲,不知听到哪一句脸色突变,大声用异族语说了一大串。
    端木回春虽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从她投过来的嫌恶眼神却可看出她的不满乃是对于他们。
    领队又伏低做小地说了几句,少女脸色才稍稍一缓,最终挪动脚步走了过来。
    领队立马一脸谄媚地跟过来,冲着端木回春等人吆喝道:“快,快站成一排!”其他人朝两边散去,将藏在后头的端木回春露了出来。
    少女看到他,不由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纵然他们人人都蓬头垢面,看似无差,但是站姿气度却骗不了人。
    她从怀里拿出一打纸来,在他面前展开。端木回春看着最上面的那张纸,脑海瞬间闪过数个念头,装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轻声道:“明月清风。”少女眼睛一亮,指了指他。
    领队忙对他喝道:“还不跟圣姑走!”虽然从醒来发现脚上多了副镣铐时,端木回春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人贩子的手中,只是事到临头真被人如货物般挑挑拣拣,心里多少有些抵触。
    不过……他看着两旁拿着鞭子不怀好意的人,默默将抵触收进怀里,低下头识趣地走到少女身后。
    少女又问了其他几人,却再无人识字。她也无不满,顺手挑了五个,然后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丢给领队。
    领队眉开眼笑地接下,对她连连鞠躬。少女对端木回春等几个人道:“走。”她的发音有些生硬,似乎很不习惯如此说话。
    端木回春拖着铁链,慢吞吞地跟在最后。前方停着一辆马车,只有几根杆子,几条纱帐,四面透风,十分简单,却看的端木回春眼前一亮。
    经历过密不透风的铁车厢,这样简单透风的马车已可说是车中极品。
    “上。”少女一指马车。端木回春等人拖着锁链又空着肚子,花了好半天才坐上去。
    少女也不急,等他们全坐好了,才赶着马车朝山上走。山路蜿蜒崎岖,藏于峭壁之间,极为难寻。
    端木回春不动声色地记着路。若是他没看错,这路竟暗合九宫八卦的方位,有几条路是来回重复的,为的是迷惑外人。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停在一座五六丈高的巨大山门前。看着山门上那半轮弯月,端木回春心脏一缩。
    圣月教。数月前他收到消息,说有不知来路的异教频频偷袭边境分舵,他派人深入查探,方知对方是当年与魔教并称关外双邪的西羌第一教圣月教。
    后来他拖着对方两大高手奔战十数里,拼得一身内伤才将二人击毙,自己也因此不省人事落入人贩子手中。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还是落在了对方手中,不知这算是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
    少女走到门前,拿出刀子,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血淌进门旁的凹槽。过了会儿,左边那扇门悄悄移开一条缝。
    她随意洒了些药粉在伤口处,转头对他们一比手势道:“走。”端木回春依旧走在最后。
    进了门,便看到远处有十几丈高的瀑布飞流直下,如倒挂银河。两边亭台楼阁,鸟语花香,既有江南之雅致,又不缺江北之豪放,只这一眼,便有集南北美景精髓与一体之感。
    少女引领他们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一处偏得不能再偏的一排小屋前,然后指着其他几个人道:“走。”屋子里钻出来一个老妪,灰发伛偻,笑容古怪,望向他们的目光仿佛带着针,只是看到少女时才稍稍收敛,陪笑道:“九姑娘,又送人来啊。”九姑娘不理她,径自转身对端木回春一努嘴巴,道:“走。”端木回春看了看被留下的人,暗暗庆幸自己念了那个几个字。
    若是没猜错,这些人留下来应当是做苦活,而那个老妪只怕是管事。他半生跌宕,好人坏人君子小人都见得多了,一看便知那老妪并不好相与,能远离她自然是千好万好。
    他拖动脚镣跟在九姑娘后头。沿路花香,他闻得多了,便觉得喉咙奇痒难忍,忍不住咳嗽起来。
    九姑娘听得直皱眉,突然转身搭住他的脉搏。端木回春心头一惊,急忙将丹田中硕果仅存的真气散开来。
    九姑娘手指在他的脉搏上停留好长一会儿,才舒展眉头,放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端木回春暗松了口气。路越走越宽,竟又回到雕栏玉砌的楼阁中来。九姑娘在一处庭院前驻步,指了指上面的牌匾。
    端木回春轻声念道:“异客居。”九姑娘满意颔首,领着他朝里头走去。
    异客居里的布置越发讲究,有几处竟是仿照山川名胜。譬如,武当石敢当,他想起当年上武当山为凌云道长贺寿,又对比眼下困境,不由百般滋味上心头。
    九姑娘走到一处两层楼高的竹楼前,停住脚步,抱拳高声道:“阿九求见姬公子。”这几个字倒说得字正腔圆,显是经常练习。
    门咿呀一下开了,出来一个梳飞天髻的宫装少女。她走近两步,便捂着鼻子娇嗔道:“呀。九姐姐,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只猴子?”端木回春自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人叫猴子,目光不由移到别处。
    九姑娘道:“他,识字。”宫装少女道:“识字也不成,他当公子的书童,只怕刚走近些,公子就捂着鼻子跑啦!”九姑娘皱眉。
    宫装少女忽而笑道:“我说笑的。九姐姐挑的人必然是好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弃?我不耽误九姐姐做正事啦。喂,臭猴子,跟我来,我带你去洗洗。”端木回春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一关上门,宫装少女的脸立马拉下来了,
    “臭东西,不嫌脏,还来我们异客居,不要脸。”端木回春既不愿与女子计较,更不愿以此事与女子计较,干脆装聋作哑到底。
    “看不出你这人还有几分骨气。”宫装少女扭腰朝里走,
    “罢了,跟我来吧。”端木回春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头。长廊走尽,至木桥上,宫装少女突然旋身,脚尖在端木回春旁轻轻一点,转到他身后,抬脚便冲他的屁股踢下去。
    端木回春从她转身起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因此在她抬脚刹那,便放松身体,顺势跳进水里。
    铁链到了水里拖着他的身体下沉,幸好池水很浅,端木装腔作势地扑腾几下便站住了。
    落水声又惊来一个少女,竟与宫装少女一般模样一般打扮,只是宫装少女穿的是黄衫,她穿得是绿裳。
    绿裳少女指着黄衫少女,怒道:“阿佩,看你做的好事!将池水弄脏了,看公子不罚你。”阿佩鼓掌道:“我看他太脏,怕污了公子的眼睛,才让他下去洗洗的。”
    “胡闹。”一个锦衣青年缓步走来,羽冠玉面,俊秀异常。端木回春心中一凛。
    绿裳少女来时,他还依稀听到脚步声,但这锦衣青年便是来到面前,也毫无声息。
    这固然是因为他失了内力,耳目无法与往常相比,却更说明此青年武功之高,只怕还在他之上。
    “公子。”阿佩与绿裳少女不敢再闹。锦衣青年道:“还不扶这位公子起来。”3、误入敌手(二)绿裳少女对阿佩一努嘴巴,阿佩叫道:“我才不要碰这样一个又臭又脏又难看的人哩!”锦衣青年笑道:“我倒觉得这位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端木回春诧异地看向他。
    他生性喜洁,最是注重仪表,因此跳入水中第一件事便是借水自照,说实话,若非他知道自己是何模样,决计无法从水中倒影认出本来面目。
    阿佩道:“公子,你眼里只怕没人不是一表人才的。”锦衣青年道:“闲话休说,先将人扶起来。”阿佩见躲不过去,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池边,冲端木回春伸手道:“你不过来,难不成还要我跳下去抱你?”其实并不是端木回春不愿动,而是铁链陷入土里,让两条腿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苦笑道:“脚上拖着链子,走不动。”阿佩怒道:“骗人。你分明是故意留难!”端木回春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弯腰到水下,将铁链捞起,弓着背慢吞吞地朝池边挪动。
    由于他一口气挨不得很长,因此从池中央到池边短短几步路,他一共换了三次气。
    等他走到池边,阿佩已经气得脸都绿了,
    “装模作样。”她将手伸向他,冷冰冰道,
    “还不快上来?”端木回春看也不看她,双手按着池边青石,一点点得将身体挪动上岸。
    “你……”阿佩刚要发作,就见锦衣青年双手扶住端木回春的肩膀,将他提了上来。
    铁链沉重,撞击青石叮叮当当响。锦衣青年弯腰,手指摸着铁链一用力,链子便从中断裂开来。
    端木回春学书生揖礼道:“多谢公子。”锦衣青年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姓姬,名清澜。”端木回春道:“姬公子。”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为何沦落此地?”姬清澜问道。端木回春道:“在下孙隐,原本去聚城探亲,谁料半途被人劫持到此地……”他低下头,身体微微轻颤,似不胜委屈。
    姬清澜轻叹道:“是了。自从魔教占据聚城之后,原先盘踞聚城周围的绿林大盗便改做了人贩子生意,将聚城附近的无辜百姓偷运到西羌来卖。”端木回春突然咳嗽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阿佩阴阳怪气道:“还是个病鬼。”姬清澜道:“阿环,带孙公子去客房。”绿裳少女阿环应声,对端木回春道:“你跟我来。”端木回春穿着湿衣被风一吹,忍不住哆嗦了下,冲姬清澜又揖了一礼,才颤悠悠地随着阿环去了。
    阿环比阿佩安静得多,沉默了一路,到了客房前,才道:“你先把湿衣服脱了,我叫人给你打热水洗澡。”端木回春连忙称谢。
    待她走后,他才推门而入。客房朝北,略显暗沉。不过进门一幅青山绿水图,窗边两盆文竹,稍稍修饰房中的不足,平添几分雅意。
    他在房间里兜转了一圈,才在靠窗椅子上坐下,将之前为了不让九姑娘察觉而驱散的真气一点一点地收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端木回春急忙转身趴在茶几上,状若瞌睡。
    门被轻敲两下,不等他开口就推了开来。两个粗壮的妇人抬着一桶热水进来,放在桌边,又将皂角和一套干净衣物放到桌上。
    端木正要说多谢,两个妇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纵然如此,此刻已经是这两个月来端木回春心情最好的时刻。
    他关上门,立时脱了衣衫跳进木桶里。从前他日日沐浴更衣,只觉理所应当,如今才知,沐浴实是人生一大享受。
    他在水里足足洗了半个时辰,直到水凉了,才依依不舍地起来,换上那套干净的衣物。
    看着铜镜中穿戴整齐的自己,端木回春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起一件事惊出一身冷汗。
    虽说圣月教派去偷袭魔教的高手几乎全军覆没,但难保有漏网之鱼。他当时并未对自己的容貌做过任何掩饰,若是漏网之鱼回到教中,他的身份只怕立刻就要泄露!
    咚咚。门被轻叩两声。端木回春收敛心声,转身开门。门外站的是阿环。
    她看到端木回春微微一愣,语气比之前柔和许多,
    “公子请你去厅堂用膳。”
    “多谢阿环姑娘。”端木回春微微一笑道,
    “请带路。”阿环别过头不再看他,但是脚步却放缓许多,似乎怕他跟不上。
    端木回春想起之前明尊也曾潜伏在雪衣侯府,情形比他好不了多少。既然他可以挺过去,他当然也可以。
    他如此想,心头微微一定,脚步也比之前轻松起来。阿环突然回头看他一眼。
    端木回春心中一凛,想到这里既是圣月教总坛,必然卧虎藏龙能人辈出,自己若不打起一万分精神,只怕不须他人指证,自己便会露出马脚。
    想着想着,便到了厅堂。姬清澜换了一身衣裳,去了羽冠锦衣,散着发,穿着淡青色长袍,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魏晋之风。
    “姬公子。”端木回春又是一揖。姬清澜起身回礼道:“请坐。”端木回春面露犹豫,在姬清澜再三邀请下,才羞涩坐下。
    姬清澜亲自斟酒道:“不知孙公子日后有何打算?”端木回春激动道:“不知姬公子能否送我回聚城?若是能送我回去,我必定,必定做牛做马以求报答。”姬清澜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事不易。”端木回春对此本不抱希望,但听他如此说,心里头还是凉了半截,脸上更是不掩失望之色。
    姬清澜问道:“你可知此处是何地?”端木回春道:“我看到外头的匾额写的是异客居。”
    “异客居,异客居,我在此也不过是一个异客而已。”姬清澜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端木回春惊讶地看着他。姬清澜道:“不瞒你说,此处是圣月教。”端木回春一脸茫然。
    “圣月教在西羌的地位犹如魔教于中原。”端木回春此刻却是不能再故作无知,恍然道:“莫非也是江湖门派?”姬清澜道:“不错。我在此处也不过是个客卿,纵然想送你回家,也是有心无力。”端木回春强笑道:“自被强掳以来,我便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穿如此干净的衣裳坐在如此亮堂的地方,姬公子待我如座上宾,我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有非分之想?”姬清澜道:“孙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留在异客居。我虽不能送你回乡,但衣食住样样不会短缺。”端木回春眼中难掩失落,却仍是起身抱拳道:“多谢姬公子收留。”姬清澜起身笑道:“快快请坐。”端木回春重新坐下,正要提筷进食,就看到姬清澜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然后轻轻打开。
    一阵若有似无的药味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味道,端木回春便觉得心头一紧。
    姬清澜含笑道:“我异客居有一个规矩,但凡留下之人都能服用一颗镇心丸。此丸能明目养颜,提神醒脑,每月服用,还能延年益寿。”他说着,将匣子推到端木回春面前,微微一笑道:“请孙公子一试。”恐怕这镇心丸镇的是威。
    他不必看,便知这镇心丸必是某种慢性毒药,一旦服用,后半生便只能受其控制以求每月施舍。
    端木回春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脸上露出半分不甘和惊惧来。他故作好奇地望着匣中的药丸道:“这药丸真有如此大的功效?”姬清澜道:“孙公子一试便知。”4、误入敌手(三)端木回春道:“不知这药是如何制成的?不怕姬公子见笑,我幼年曾在药铺里帮过工,对药材略懂一二,看到如此好药不免见猎心喜。”姬清澜道:“都是些补药,孙公子只管放心。”说是如此说,端木回春却看出他嘴角还在笑,眼角却拉了下来,隐隐有不悦之意。
    他心底咯噔一声,手指缓缓地拈起那颗黑漆漆的药丸,脑中不断翻滚各种念头。
    此时此刻,他一无武功二无帮手,若是不吃,只怕难以过关,但是吃了之后便要受制于人……左右都是深渊。
    “公子。”阿佩突然蹦蹦跳跳走进来,扁嘴道:“教主又在发脾气啦。公子快去看看吧,不然他一会儿发脾气发到我们这里,我们就惨啦。”
    “阿佩,你过来伺候孙公子吃药。我去看看。”姬清澜冲端木回春拱了拱手,便站起来往外走。
    端木回春刚松了口气,就看到阿佩走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阿佩姑娘。”他微微一笑,心里算计着如何在她面前蒙混过去。阿佩诧异道:“咦?你是那只臭猴子?你竟然不难看!”端木回春笑道:“多谢阿佩姑娘夸奖。”
    “谁夸奖你了。公子让你吃药,你怎得还不吃?”阿佩急忙将视线移开。
    端木回春道:“空腹吃药不良于胃,我只是想饭后服用。”阿佩道:“你这个人怎么洗干净了还是这么婆婆妈妈?这药和空不空腹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吃了,保准是很好的。”端木回春道:“可是我不知这药的药性,恐怕……”阿佩道:“这药是公子自己提炼出来的,我们吃了都很好。你莫废话,快吃!”端木回春讶异道:“你也曾服用?”阿佩道:“这是自然,但凡留在异客居的人都是要吃的。”端木回春原先看阿佩阿环与姬清澜相处的方式,还以为她们是他的心腹,必然无须服用此药,如今看来,这个姬清澜只怕是不信任何人的。
    阿佩道:“你若再不吃,就休怪我动手了。”端木回春见她咄咄逼人,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拿起药丸用小指扣在掌中,佯作吞咽,实则滑入袖中。
    阿佩突然闪身到他身边,出手如电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拧。其实阿佩武功不高,即便端木回春内力全失也可避过。
    只是避得过这一招却避不过下次,若真动起手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
    因此端木回春并不反抗,只故作惊慌地调整了下手臂位置,以免拉伤。
    阿佩另一只手直袭他腋下。端木回春手臂下意识一缩,药丸落到手肘处。
    阿佩冷声,隔着衣料将药丸顺了出来,放在他的跟前,
    “你耍什么花样?!”端木回春面露尴尬之色,抬眸定定地看着她道:“阿佩姑娘好眼力。”他本就生得俊雅之极,比之姬清澜也毫不逊色。
    阿佩被他如此一看,气势顿弱,口中的质问倒像是撒娇,
    “少奉承!快点吃药,饭菜都凉了。”端木回春叹气道:“我原本打算把这颗药留给我父亲的。他生性体弱多病,若是能得此良药,说不定能多活几年。”提到端木慕容,他不免有几分真情流露。
    阿佩看得心头一软道:“你进了圣月教,就出不去了。除非……”
    “除非什么?”端木回春眼睛一亮。阿佩道:“除非你加入圣月教,当了教徒。那样万一哪天教主分派任务给你,你就能出去啦。”加入圣月教?
    端木回春心头一阵恶寒。阿佩趁他不在意,突然捏住他的下颚,将手中的药塞进他嘴里,然后将下颚一抬,药便顺势滚进端木回春喉咙里。
    端木回春捂着嘴巴咳得惊天动地。阿佩洋洋得意道:“你放心,若真有一天你能出圣月教,我便送你一瓶镇心丸,让你带回去给你爹。”端木回春咳得满脸通红,干笑道:“多谢阿佩姑娘。”阿佩道:“你快吃饭吧。一会儿我带你去书房,公子平时最着紧的就是书房里的书,你可要看管仔细了。若是缺了一页半张的,公子一定会剥了你的皮。”药进了肚子,木已成舟,端木回春纵然郁闷得想哭也莫可奈何,只能强忍下心头的不安,赔笑道:“公子不像这么凶的人。”阿佩嘻嘻笑道:“我吓唬你的。公子当然不凶,公子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人。凶的是教主,教主发起脾气来,可以掀掉整个异客居呢!”端木回春试探道:“你适才说教主发脾气,是否是教中发生了什么事?”阿佩眼珠子一转,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端木回春道:“唉。你也说我这辈子可能再也出不了圣月教半步了,只怕以后就要以此为家。既是如此,自然将圣月教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摸个一清二楚,以免犯了忌讳。”阿佩道:“你放心,公子不喜欢教主来异客居,所以教主很少来。你只要把公子的忌讳摸清楚就好了,不必管圣月教的事。”她看端木回春闷闷不乐,狐疑道,
    “难不成你真的想加入圣月教?”端木回春不语。
    “哈!你真是异想天开。圣月教向来只收两种人,一种就是五六岁有武学天赋的孩子,一种就是成名江湖有武学根基的高手。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细皮嫩肉,哪有可能加入圣月教?”端木回春故一身不吭地闷头吃饭。
    “喂!你生气了?”阿佩撞撞他的胳膊。端木回春放下碗筷,认真道:“我只是个被拐卖进来的书童,哪里有资格生阿佩姑娘的气?”阿佩撇嘴道:“你不是想知道教主为什么生气吗?我告诉你。”端木回春这才转头看她。
    阿佩故作神秘道:“其实是因为明天就是七月一日了。”端木回春道:“七月一日又如何?”
    “七月一日啊,那个人就会来了。教主当然会不高兴!”阿佩道。端木回春心头一热。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圣月教教主不高兴的人极有可能会助他一臂之力。
    他强忍喜悦,面不改色地问道:“圣月教不是西羌第一教吗?教主应当很厉害才是,怎得还有人能惹他不高兴?”阿佩道:“圣月教的确是西羌第一教,但是第一教并不是毫无对手的。就比如说,中原不是还有辉煌门么?绝影峰就好比是西羌的辉煌门。明天来的人就是绝影峰的主人。”好比是辉煌门的主人?
    纪无敌?……端木回春觉得自力更生更靠谱些。
    “你怎么了?”阿佩见他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问道。端木回春忙回神道:“我是在担心教主,那个绝影峰主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阿佩道:“厉害是厉害,不过也不用担心。反正他再厉害,见了我家公子就好像老鼠见了猫,听话得不得了。公子让他向东,他绝不会向西。公子让他坐下,他绝不会站着。”端木回春心里头更凉了,心好像被镇心丸穿了两个孔,前后通风,刮的还是北风。
    “既然姬公子与他交好,他又怎会与教主水火不容呢?”阿佩笑道:“就因为他与公子交好,教主才不喜欢他呀。不过,他也不喜欢教主就对了。他每年七月都会来异客居小住,所以教主每年这个时候的心情都会特别不好。”端木回春心里涌起奇怪的感受。
    由于魔教明尊暗尊对伴侣的选择,让他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话想到另一个方向。
    为了证明是自己多想,他试探着问道:“不知教主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人。”阿佩一愣,随即面色大变,扬手就想打。端木回春忙侧身避让。
    其他尚可容忍,但打巴掌事关颜面,他自然不能忍住。谁知阿佩的手在半途停住,呆呆道:“世人都是迂腐顽固的木头疙瘩。没想到连你这样好看的人也不例外。”她的话暗暗合了端木回春心中所想,但他并不戳破,只露出惊诧之色,道:“此话怎讲?”阿佩放下手道:“快吃你的饭。吃完就回去房里呆着。”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书房?”端木回春问道。阿佩道:“异客居总共这么大,你不会自己找么?!”端木回春见她夹怒而去,立刻放下碗筷回房。
    他一回房间,即坐下为自己诊脉,确认几遍脉象无异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药恐怕不是普通的毒药,效果究竟如何,还要一个月后发作时才知道。
    连月来,他被人贩子关在马车里吃不好睡不着,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间像模像样的房间,让他忍不住暂时搁下心头烦躁,穿着鞋子在床上躺下。
    入圣月教以来所见种种如浮萍般荡漾在脑海,一片一片,琐琐碎碎,慢慢连成巨大黑幕,将他拖入梦乡。
    5、误入敌手(四)一睡便睡了近八个时辰,一夜无梦。翌日,端木回春醒来,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无处不酸。
    他坐起来,在床上醒了会儿神,才慢慢接受自己仍旧身陷异国他乡虎狼之地的事实。
    他起来洗了把脸,发现外头静得诡异。昨日来得匆忙,他满腹心思都用在如何蒙混自己上,如今细细想来,偌大一个异客居,他似乎只见过姬清澜、阿佩和阿环三个人。
    如果算脸的话,只有两张。因为阿佩和阿环用的是同一张。端木回春走了一小会儿便觉腹中饥饿难耐。
    昨日心绪太乱,身体太累,吃得太少,如今倒想念起那一桌子的菜来。
    他平素不爱吃肉,可现在却想得脑袋发紧。他回到厅堂,桌椅果然已经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端木回春故作不知。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环端着个盘子站在门槛处望着他直皱眉。端木回春回身,自嘲道:“无处可去。”阿环道:“你是公子的书童,自然应该去书房伺候着。罢了,今日公子只怕是没工夫去书房的,你用了早膳没?若是没用就先拿个馒头垫垫吧。”她说着,将盘子里的馒头丢了一只给他。
    端木回春
    “慌手慌脚”地接过,揖礼道:“多谢阿环姑娘。”阿环讶异道:“你怎知我是阿环?”端木回春道:“阿佩姑娘活泼伶俐,阿环姑娘端庄稳重,如何不知?”阿环嘴角轻轻抬了抬,
    “倒还有些眼力。”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重击!阿环脸色一变,道:“糟了,又打起来了。”端木回春见她匆匆忙忙往门外跑,立刻追了上去。
    换做以往,即便是吃馒头,他定然也要找把椅子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掰着吃,只是目前的处境却不容他从容。
    端木回春三两口将馒头咽下肚子,鼓着腮帮冲到门口,便见一个身穿黑袍的披发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石敢当上,怒气冲冲地指着大门的方向,吼了一连串异族语。
    阿环急得冲上去道:“教主息怒。我这就去请公子来。”黑袍男子一低头,与端木回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只见他眼窝深陷,额头与颧骨高凸,整张脸上下起伏间距甚大,的确不似中原人模样。
    黑袍男子看到端木,用僵硬的汉语怒道:“你是谁?”端木回春揖礼道:“小生孙隐,儿孙满堂的孙,归隐田园的隐。”阿环忙道:“他是九姑娘送来给公子作书童的。”黑袍男子挥手道:“换了!”……莫不是,他昨天上任今天就要被辞退么?
    端木回春不知该庆幸自己短暂的书童生涯还是遗憾那无缘得见的书房。
    “呀呀呀,丑八怪欺负美男子啦。”门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之声。端木回春心头一凛,转头看去,顿时为自己竟未在第一时间发现他而震惊不已。
    只因那人的打扮委实……太过引人注目了。逶迤出丈余的宽大红袍,上上下下加起来足足十几斤重的纯金饰品,还有那张浓妆艳抹比女子犹胜七分的妖媚妆容。
    这样的人无论走在哪里都该引得所有人侧目而视。红袍男子抬起手,张开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蔻丹,指上硕大的金指环几乎挡住他半张脸。
    黑袍男子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串。红袍男子撇嘴,张开五指门框上方一引,牌匾便掉落在他的手中。
    他拎着牌匾,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异、客、居。”黑袍男子瞪着他。
    红袍男子道:“山峦脸,你怎么能在异客居说西羌语呢,要说汉语。不然清澜亲亲知道了,要不高兴的。他一不高兴,我就不高兴了。我不高兴,整个圣月教就要鸡犬不宁了。鸡犬不宁,阿环丫头,我用得对吗?”阿环低着头,死也不敢答话。
    敢在圣月教教主面前说圣月教鸡犬不宁的也只有眼前这尊大佛,其他人说绝对是嫌命太长。
    黑袍男子用生硬的汉语道:“不许叫我,山岚脸。”
    “是山峦。”红袍男子笑吟吟站直身体,拖着裙摆慢悠悠地往里走,
    “怎么办?你这么蠢,学了五年,汉语还是学得跟马尿似的。”黑袍男子狂叫一声,从石敢当上跳下来,一掌朝红袍男子劈去!
    红袍男子施施然地躲开,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像逗着他玩似的,慢慢悠悠地与他边拆招边道:“呀呀呀,生气了。山峦脸变成夕阳下的山峦脸了。”黑袍男子一手搭住腰带,猛然一抽,一把软剑如蛇一般冲红袍男子的脸弹去。
    红袍男子闪了下,但是他的衣摆太长,被黑袍男子一脚踩住,撕拉一声,扯掉好大一片。
    红袍男子大怒,
    “辛哈!你居然敢撕我的衣服!”辛哈冷笑道:“妖人!”红袍男子脸色上掉下一层厚粉,原本藏在背后的手突然朝辛哈抓去。
    辛哈偏头躲过。红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讥笑,身体突地切入他的怀中,五指蔻丹一缩,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五道抓痕!
    辛哈大惊后退,已是避之不及。红袍男子开心地笑道:“呀呀呀,我把山峦脸磨平了!”辛哈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尼克斯力!”红袍男子翻白眼望天,神情得意以极。
    “我要杀了你!”辛哈说着就要冲上去。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姬清澜的咳嗽。
    明明是一声轻咳,但听在在场两个人耳中却如打雷一般。辛哈立刻收住脚步,脸色讪讪地看向姬清澜。
    姬清澜从端木回春和阿环中间走过,温和地问道:“我记得说过,不许在我异客居动手。”辛哈道:“是他太坏!”红袍男子委屈地拉着被撕掉半边的裙摆道:“你看,衣服都被他撕烂了,烂人。”辛哈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的脸!”他越说越近,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凑到姬清澜的脸上去。
    姬清澜视若无睹地推开他,淡然地瞥了一眼红袍男子,
    “阿环,阿隐,好好招待峰主。”辛哈委屈道:“我呢?”姬清澜拉住他的手往里走,
    “我带你去敷药。”辛哈身上的戾气立刻收了,乐颠颠地任他拉着走。红袍男子不甘心地叫道:“我的衣服……”姬清澜头也不回道:“异客居多得是,任君选择。”
    “你身上那件……”红袍男子还没说完,辛哈和姬清澜已经走得没影了。
    留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阿环首先回神道:“峰主,这边请。”红袍男子不理她,转头望着端木回春,笑眯眯道:“你是中原人氏?”端木回春揖礼道:“小生孙隐,见过峰主。”
    “我叫姬妙花,曼妙的妙,鲜花的花。”姬妙花撩起一绺头发用手指转了转,轻笑道,
    “这个名字是不是很适合我?”端木回春强忍下胃里涌起的强烈不适,干笑道:“峰主天人之姿,这名字果然再恰当不过。”姬妙花挪着脚步慢慢走到他面前,食指抬起他的下巴,低声道:“可是我觉得你的名字很不好。你说,你改名叫曼花好不好?”不好,一百万个不好!
    “……是。”人在屋檐下,要委曲求全。端木回春在心底暗暗说服自己。
    姬妙花笑了。他的眼角画着三朵桃花,笑的时候桃花一挤,有种被碾碎的错觉。
    “姬清澜之外,你是第一个见到我这么镇定的人。”端木回春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这样,很不正常啊。”他抿着唇,发出闷闷的笑声,然后拉起他的手,手指恰恰搭在他的脉门上。
    端木回春心里一松又是一紧。一松是因为他早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将真气泄了,一紧是因为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好像受了内伤。”姬妙花拉着他的手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端木回春临走前看了阿环一眼,她也看着他,却是无能为力。
    姬妙花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脸正过来道:“那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她有我好看吗?”其实仔细看姬妙花的五官,却是十分出色的。
    若说辛哈将异族人的五官特色发挥出了丑的极致,那姬妙花的脸便是异族人美得极致。
    唯一可惜的是,他脸上的妆容实在太过抢眼,端木回春只欣赏了一眼,便觉自己审美出了问题。
    “喂。你小声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姬妙花突然凑过来,浓郁的花香让端木回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姬妙花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接下去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去告诉辛哈,告诉他你的内伤是被圣月教独门内功心法破壁功打伤的。”端木回春脑袋一轰,心里飞快地跳出一个念头,若是蒙混不过这道关卡,他恐怕真要如杜甫之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6、误入敌手(五)
    “打我的那个人是……圣月教的?”端木回春震惊地抬起头,眼中难掩惧色。
    姬妙花道:“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打伤你的人是谁?”端木回春紧张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姬妙花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腰。
    端木回春心头一紧,全身绷得像拉紧弦的弓,强忍住推开他的冲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那白花花的不是脸不是脸是面团是面团……姬妙花转头对跟上来的阿环邪笑道:“阿环丫头,你没看到我跟我的新相好曼花亲亲正在亲热吗?”阿环识趣地低头道:“阿环告退。”等她走远了,姬妙花的手臂才松了松,但没有完全松开,依旧环在端木回春的腰上。
    “峰,峰主……”端木回春怯生生道,
    “我们这样,不太合适吧?”姬妙花用蔻丹在他脸上轻轻刮着,
    “不合适么?”端木回春笑容僵得不能再僵。他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当年明尊有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景,又是如何对付的。
    不过……想也知道,如雪衣侯这般人物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曼花亲亲,破壁功虽然不是什么好功夫,但是被它打伤之后很难痊愈的,不如我让山峦脸帮你疗伤?”姬妙花凑近他,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
    面对这样一张……惊世骇俗的脸,端木回春再能忍也忍不住撇开脸,
    “这,这不大好吧。我不过是异客居一个书童,怎敢劳烦教主大人。”
    “这样啊。”姬妙花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端木回春立刻退到两丈开外,深深揖礼道:“多谢峰主垂询,不过小生对医术略知皮毛,我的伤由我自己慢慢调理就好。”姬妙花道:“这样说来,你不愿意告诉山峦脸?”端木回春诚恳道:“不敢惊动教主。”
    “这样啊……”姬妙花慢吞吞地拖着长音,然后突然移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就拖着往里走。
    端木回春大惊失色道:“峰主去何处?”
    “帮你讨回公道啊。”
    “我,我不是说可以自己疗伤的吗?”端木回春急了。姬妙花停住脚步,回眸一笑道:“是啊。所以我只是帮你讨回公道,没说帮你疗伤啊。”
    “这,不用讨回公道了吧?”端木回春气势不足。姬妙花笑眯眯道:“你刚才说不知道自己是被圣月教的人打伤的,对不对?”端木回春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却还是点点头道:“是。”
    “这就对了。圣月教做坏事居然不留名,可见坏得不够彻底。我要告诉辛哈,让他把人找出来,好好揍一顿。帮你解解气。”端木回春完全听不懂他这番话的因果关系,
    “可未必是圣月教的人……”姬妙花突然停下脚步。端木回春以为他回心转意,忙道:“我如今已经入了圣月教,还是莫要惹事的好。”
    “曼花亲亲。”姬妙花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裙摆,
    “你踩住我的裙子了。”端木回春立刻跳开,却又被姬妙花一把抓了回去,
    “你受了伤,干脆,我抱着你去吧。”端木回春不知道自己脸上的伪装还能坚持多久,早知今日要遇到这样一位人物,他宁可饿死在房间里也绝对不会出门半步。
    “我伤得不重。”
    “不重吗?”姬妙花狐疑地看着他。端木回春努力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走吧。”端木回春任由他拉着走到姬清澜卧室门口,才猛然想起他是来做什么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这道坎真的迈不过去?姬妙花这时倒是很有礼貌地叩门,直到姬清澜来开门。
    “清澜亲亲。”姬妙花松开抓着端木回春的手,整个人朝姬清澜靠了过去。
    姬清澜似乎早有所料,不着痕迹地闪开道:“峰主有何事?”辛哈在里面听到了动静,骂骂咧咧地就出来了,
    “尼克斯力,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脸上的伤口被抹了药,看上去就好像涂了半边脸的胭脂似的。
    姬妙花咬着蔻丹,无辜道:“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辛哈一脚踹翻桌子,吼道:“是谁害我受的伤?!”姬清澜淡然道:“这是我的桌子。”辛哈的怒气顿时化作尴尬,不知所措地站着,想去扶桌子又拉不下脸,不扶又怕姬清澜生气,幸好他目光一转,看到站在姬妙花身后的端木回春,那脸色立刻就光亮起来了。
    端木回春刹那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一盘刚刚煮好的红烧肉。
    “你,还不把桌子扶起来?”辛哈冲他一指。端木回春无奈地走出去扶桌子。
    辛哈道:“原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吗?”端木回春一愣,发现桌子被撞缺了一个角。
    他把角捡起来道:“原来是完整的。”
    “……”辛哈傻眼。他本是想讨好姬清澜,问原来的位置是不是这个位置,谁知道会掉了一个角。
    姬清澜道:“算了。”姬妙花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辛哈怒了。姬妙花耸肩道:“桌子不是我踢烂的。”
    “……”辛哈蔫了。姬清澜道:“峰主既然探望过了,便请自便吧。”辛哈又抖擞起精神来了。
    姬妙花忧郁道:“清澜亲亲,你总是赶我不赶他。”姬清澜敛容不语。
    辛哈幸灾乐祸道:“识相,你懂不懂?”姬妙花拉过站在一旁努力把自己当木桩的端木回春,可怜巴巴道:“曼花亲亲,我只有你了。”……我和你从来没关系!
    端木回春边默默地想,边默默地跟着他离开。离开总比留下来好。万一姬妙花一时兴起想起来的目的,那才是得不偿失。
    “啊!”姬妙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道,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端木回春装傻。姬妙花道:“好像和破壁功有关。”端木回春继续装傻。
    姬妙花突然伸手指刮了刮他的脸,笑骂道:“爱撒谎的小坏蛋。”端木回春心头一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语气。
    姬妙花拉着他在水池边的石凳上坐下,道:“你跟我说说中原的事吧。”端木回春道:“中原的事?”
    “中原的人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玩什么?”端木回春道:“吃饭穿衣说汉语玩……玩风筝。”姬妙花对他的敷衍不以为意,
    “风筝?是天上飞那种吗?”
    “是。”
    “你会做吗?”端木回春毫不犹豫道:“不会。”这种时候即使会也要说不会。
    姬妙花得意道:“我会,我教你。”
    “……”
    “中原人喜欢穿红衣裳吗?”
    “不常穿。”端木回春顿了顿,又道,
    “通常只有成亲的人才穿。”姬妙花道:“那你成亲了吗?”端木回春不假思索道:“尚未。”姬妙花道:“啊,那是不是就叫做,待字闺中?”
    “……不,那是形容女子的。”
    “那你是什么?”端木回春道:“尚未成亲。”姬妙花托腮问道:“为何?你长得挺好看。”端木回春脑海中很快闪过各种念头。
    若是说公务缠身,他必定要问是何公务。若说守孝,他之前又说过父亲还在世。
    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个理由,道:“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姬妙花疑惑道:“谁的家不是四堵墙壁?两袖清风……”他举起袖子,迎风招展道,
    “我也是。”
    “我是说,我太穷。”端木回春还故意叹了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啊。”姬妙花收回抬起的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信了几成。
    7、误入敌手(六)端木回春深知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便想着如何摆脱他。
    看看时辰尚早,未至饭时,若说就寝更不靠谱。或者,干脆借伤势说歇息。
    谁知不等他开口,姬妙花便站起来道:“曼花亲亲,你带我逛逛园子吧。听说这园子是按江南庭园建造的,我可喜欢得紧。”端木回春推辞道:“小生昨日才到异客居,不熟地势,不如改日……”
    “那我领你看看。”姬妙花说着就伸手来拉他。端木回春连忙起身道:“小生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恐怕是内伤发作,不如来日……”
    “呀!亲亲内伤发作了?”姬妙花瞪大眼睛,抓住他的手一把扯到自己的身前,从背后抱住他。
    ……从背后抱住总比前面抱住好。至少眼不见为净!端木回春如是安慰自己。
    突然,一股霸道的真气从灵台穴涌入,如入无人之境般连冲他经脉两处凝滞之处!
    端木回春先是一惊,随即心头又喜又忧。喜的是若姬妙花帮他将所有凝滞处冲开,他的内力就能慢慢恢复。
    忧得是他其他真气正受困凝滞的经脉处,以姬妙花的精明极可能发现他身负武功。
    就在他上下忐忑左右为难之际,姬妙花又将真气收回去了。他贴着他的耳垂,满怀歉意道:“呀呀呀,我忘记曼花亲亲说要自己医治内伤的了。怎么办?我好像破坏了亲亲的疗伤大计啊。”端木回春气得差点吐血,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啊?”姬妙花突然侧头,嘴唇轻轻蹭了下他的鬓发。端木回春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脸霎时涨得通红,身体挣扎出他的双臂怀抱,转身瞪着他,想动怒,但一出口却成了结结巴巴的质问,
    “你,你你怎么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亲!”姬妙花无辜地摇摇头。
    “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男授受不亲!”姬妙花迷茫地眨着眼睛。他脸上的厚粉掉了好几层,坑坑洼洼,可笑又可怖。
    端木回春一想到他刚才就是用这张脸亲自己,胃里一下子就翻腾出好几波酸水。
    “曼花亲亲……”姬妙花撅嘴。端木回春强忍住自废双目的冲动,匆匆揖礼,
    “峰主大人见谅,小生生性迂腐顽固,受不得大人垂青,告辞!”他说完,扭身拔腿就跑,生怕姬妙花追上来。
    其实以姬妙花的武功若是想要追上来,简直易如反掌。但出乎意料的是,端木回春一口气跑回自己的睡房,后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回到房中,将门反锁,然后洗脸。只是无论他如何洗,那浓郁的香气都似鬼魅一般,如何都摆脱不掉。
    端木回春捂着额头,觉得头痛欲裂。现在想来,魔教的那些事务简直轻而易举,太人见人爱了。
    砰砰。门被重敲了两下。端木回春擦干脸,无声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直到眼中精光与怒火齐齐收敛干净后,才转身开门。
    门外站的是阿佩。她看到他,扬手就是一巴掌。端木回春虽然想避,但一来内力尚未恢复,二来身上酸痛,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三来她这一巴掌甩得极快,堪称出手如电,因此他没回过神就被打了个正着。
    “你为何打我?”饶是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加上刚才莫名其妙被姬妙花亲了一下,端木回春两把火一烧,真脾气噌得就冒起来了。
    阿佩见他变脸,愣了愣,随即嚷道:“谁让你勾引峰主?”端木回春冷冷地盯着她,倒退一步,当着她的面将门甩上。
    阿佩听着锁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气得用力踹门,
    “孙隐!你给出来,你这个混蛋!快点出来!”门被踹得咯吱咯吱响,却愣是纹丝不动。
    房间里,端木回春照着铜镜看自己的脸,此时脸上只有点红,还不看出什么,但是她刚才一巴掌打得这么狠,只怕留下掌印是肯定的了。
    他想到同样脸上带伤的圣月教教主,心里蓦然生出几分心心相惜。
    “孙隐!你到底还吃不吃饭了?!”阿佩尖锐地吼道。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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