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念不忘的,是一份怎么也追不回唤不醒的爱。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小孩,傻到不应该生在皇家。
而爱上这样一个人的自己,自然也是无可置疑的傻瓜。
可是……听人家说傻瓜都是不生病的……为什么他会………
“啊──嘁!!”再打一个喷嚏,眼前金星直冒,太阳穴两边苏苏地痛。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前一阵子又发烧又发冷,一站起来天旋地转,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一病,时间就会拖很久。
真的很想到他的身边去,看他乱逞强不服输的可爱样子,看他每次见到自己时陡然放松的表情,看他被逗弄时红着脸要生气不生气的模样。可是……永远美丽永远迷人永远潇洒永远神秘永远令人捉摸不透的凤非离,怎么可以红着鼻子泪眼朦胧哑着嗓子打着喷嚏出现在京都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不顾形象前去见他,也要瘫软的身体爬得起来才行啊……
在卧榻之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凤非离觉得今天的情况又好了很多,再过个两三天,就可以动身去皇都见心上人了。
这么久没见,还怪想的,既想念他的人,也想念他的身体。
侍女端上新熬好的药,闭上眼睛咬牙灌了下去。跟进来的太医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要知道以前这位凤阳王喝个药,比让他跳脱衣舞还难。
“太医,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
“回禀殿下,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
凤非离抓了抓枕头,瞪了太医一眼。
这位太医还年轻,实在受不了如此魅惑风情的一瞪,尤其病中的凤非离,发丝微乱,玉颊潮红,一双凤眼水淋淋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侍从们跟随他已久,多少脱了点敏,可太医却是几年难得进来一次的,当场被瞪傻过去,几乎没流下鼻血来。
邺州的王见多了这种情形,赶紧挥手让他出去,免得等会还得叫人来洗地毯。
摇了摇脑袋,好象已经不再耳鸣,眼前的景物也基本固定,没有晃来晃去,更没有突然倒转过来。
所以凤非离判断自己已经适宜出门了。
抬手唤来侍女,正准备命她传自己的首席太辅进见,一个小黄门官喘吁吁奔了来,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殿……禀殿…下,皇…帝陛下……驾到……”
凤非离挑了挑眉,以为自己又开始耳鸣。直到黄门官接连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他真的来了?为了什么?想自己了吗?
从骨子里来说,凤非离算是一个相当自恋的人,但由于头脑过于理智,他还没有自恋到真的以为朱宫棣是禁不住对他的思念才千里来奔的。
也许这一阵子,在京都又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吧。会是什么?一定不是国事,国事他不会不知道,那么就是家事了,跟他那个宝贝弟弟有关吗?
心中千转百回,人也摇摇晃晃走到殿口,朱宫棣已上了台阶,抬头看着他,脸色惨然,闭口不语。
凤非离轻轻叹一口气,疼惜的感觉又涌上来,摆摆手道:“你们全都退下。”
殿上一干人等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眨眼就只剩他们两人。牵起他的手,哑着嗓子刚问了一声怎么了,朱宫棣冰冷坚硬的表情突然破碎,人向前一冲,就冲进了他的怀里。
本来软玉温香送满怀的滋味不错,无奈大病未愈的身体接不住这样的冲击,向后踉跄了几步,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抱成一团。
朱宫棣趴在他的身上,头放在胸口的位置,听着那一下下心跳,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全部奔涌而出,一滴滴浸染在绣金的王袍上。
空寂的大殿中只听得见细细地啜泣声,他平躺着看描凤画龙的高栋穹顶,手指摸索着插进爱人的发丝中,胸口隐隐地痛。
发泄般地哭泣了半晌,朱宫棣抬起红肿的双眼,低声问:“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声调怯生生的,就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凤非离眉尖微蹙,饶是他绝世聪明,冷不丁的,也弄不懂宫棣说的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等琛儿回来,我要怎么样对他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朱宫棣的手指痉挛般抓住凤阳王的衣襟,语气就象是在求救。
“你慢慢说,谁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凤非离柔声哄着,手臂慢慢收紧,将他发颤的身体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抚着他的背部。
见到这幼时的冤家,做戏的恋人,朱宫棣的心莫名地安定了许多,靠在他怀里,继继续续,东一句西一句地讲述着,但因为凤非离听的认真,还是大略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个奈奈,真的死了?”
“嗯。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他才能逃过此劫。”
“琛棣当真十分地爱他么?”
朱宫棣的眼泪再次连珠般滴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管,就不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怎么办?人已经死了,我要怎样才能赔琛儿一个?”
“小宫……,人又不是你毒死的……”
“这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死了……,我明明知道失去最爱的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却害得琛儿,要受我当初受过的那种痛苦……”
凤非离用两只手捧起满布泪痕的那张脸,细细地吻去滑落的泪水,喑哑地道:“这件事情,你当然有错,但是相信我,你决不是错的最厉害的那个人……”
“可是……”
“很多人都必须为奈奈的死负起罪责,你有你的那一份,但那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责任,应该由闻妃、太后,还有琛棣去背。”
“可是太后是我的母亲,逦荆是我的妃子,琛儿是我弟弟……”
“你还不明白吗?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想要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一旦背不动了,有闪失了,你就会以为是你一个人的错。其实不是这样的,太后也好,琛棣也好,他们都有他们自己必须背负的份额,你是没办法永远替他们背下去的。”
“但是奈奈呢?他又有什么错?当年的柳儿又有什么错?如果错都在我们,为什么是他们在受罚,为什么越是无辜的人所受的伤害越大?”宫棣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翻绞,沉郁多年的愤忿之情如开闸般倾泄而出,按捺不住的疼痛感漫延在四肢百骸。
凤非离将滚烫的唇压在他冰凉的额头上,无声地叹息,“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原来就是这样的无奈,可怜的孩子,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做得好了……”
“但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呢?为什么不能让每一个人,都远离错误与伤害呢?”抬起头,喃喃地问,虽然并不希翼得到答案。
“傻孩子,你做不到的,试问古往今来,又能谁能做到呢?”
朱宫棣垂下头,手指翻卷着凤非离的衣角。其实这些,自己何尝不了解?只是真的需要那么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表述出来,真正的安慰,也就是听另一个人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他说对了,心里便会好受许多。听到奈奈死讯的那一刻就已明白,无论怎么做,也无法避免让琛棣接受这一个打击,他必须承受的,终归要到来,怎样的疼爱,也遮掩不了,代替不了。
“记得柳儿刚死的时候,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放软身体,靠上微烫的胸膛,眼睫轻轻地颤动,“我担心琛儿,会不会和我一样,只想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到他的身边去……”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
“那是因为有你……还有要复仇,可我不想让琛儿跟我一样,失去了爱,还必须生活在恨里……,他能恨谁呢?母后?我?还是逦荆?恨我们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但如果没有恨,他又如何能够再有生的勇气?”
“小宫,你听我说,放手吧,从现在开始,你放手吧。琛棣二年后回来,你告诉他那个少年死了,这就够了,所有的真相,让他自己去查吧,让他自己决定该怎么做。是要恨,还是要振作,这一切,都应该由他本人作主,幸福与否,不是能强求的。”
宫棣咬着下唇,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殿角的阴影。凤非离的话,就算是在念台词,也似乎总是对的。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两年的时光,可以略略减淡一点琛棣心中的爱意,可以让他那单纯的弟弟,增加一分承受打击的能力。
“好啦,咱们别老坐在这里了,虽然有地毯,可也挺凉的,你受得住,我倒有点受不住了……”凤非离揉揉额角,觉得头又开始重起来,呼吸之间的热度也有上升的趋势。
宫棣伸手摸摸他的头,再对着光仔细看看脸色,吃了一惊,“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没事……小病而已………”凤非离微微的一笑,因为病弱的缘故,这个笑容异常的妩媚,宫棣忍不住脸一红,四处一看,没半个人影子,只得自己伸手扶在他腋下,用手撑起他的身体,摇摇摆摆送到软榻上躺着,拿棉被盖了,从桌上倒来温茶,扶着头喂他喝。
“你病了多久了?”
凤非离握住他的指尖,贴在自己发烫的唇上,一边绽开一朵柔媚的笑,一边沙哑地问:“怎么?觉得心疼了?”
宫棣只觉得脸上滚过一阵热潮,将手一甩,嗔道:“你这人真是的,病成这样还玩,要演什么,等身子好了再闹不成吗?”
“小宫,我有日子没去看你,你想不想我?”凤非离吃吃笑着,想要抱他,被他一推,竟一下推倒在榻上咳了起来,宫棣心中不忍,只好自己又送过去给他搂住。
“你说嘛,想不想我?”
“我想你干什么?你每次来京城,不就是……”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虽说凤非离每次来,只是过过戏瘾而已,但若不是他时常化解自己心头的郁结,柳儿死后的日子,恐怕也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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