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II

第65章


这首歌讲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杨红的生活完全吻合,因为她连像样的情书都没有一封,但这最后两句话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紧闭双眼又拖着错误,真爱来临你要怎么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这样吗?紧闭着双眼,拖着一个错误的婚姻,陈大龄出现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能留得住。现在自己仍然是紧闭双眼,拖着错误,如果还有真爱来临,我又怎么留得住?
杨红觉得自己还没有修炼到海燕那种程度,能够泰然自若地放弃一个自己为之动心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这一次是绝对不能再放过了。她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爱的人,那个人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准备好,要争取,不能再坐失真爱。
自从收到“故乡的云”的电邮后,杨红一直在思考自己和云山之间的这个三角。周宁那场曾经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痒,现在看来,只是一个使她彻底觉醒的契机。拉开一段距离,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三角,杨红对周宁有了比较全面而客观的认识:“故乡的云”看到的周宁和我看到的周宁,都是不完整的。一个因为距离太远而美化了周宁,另一个因为距离太近而丑化了周宁。实际上,周宁就像那些淘气的中学生一样,不自觉,没责任感,要人管着盯着,遇到一个温和的老师,就淘得更厉害。杨红想起自己刚开始时,觉得两夫妻不应该在钱上计较,不应该整天吵架,所以时时避免矛盾。到后来,因为害怕离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他就尽情调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来了,像后来禁他的赌那样,他就软下去了。
如果这一路之上,时时事事都对周宁采取强硬作风,说不定他会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丈夫。但杨红觉得那没有什么意思,丈夫不是中学生,妻子也不是中学老师,如果丈夫需要妻子像管中学生也一样管着他,那婚姻跟教中学没两样了,教这一个中学生跟教那一个中学生也没两样了。把他当作中学生,只是想理解他,谅解他,不再为他烦恼,但绝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爱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宁的婚姻不幸福,是因为两个人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很难讲谁的好谁的坏,只是彼此不欣赏不赞赏对方的活法爱法。
人们常说性格互补也是一种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个急性子和一个慢性子搭配在一起,可能比两个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赏对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觉得有时需要慢一点,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对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急,慢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慢,两个人互不欣赏对方的性子,这样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补的。
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彼此都有强烈的爱情,都能为对方改变自己,也许仍能过得很好。有很多事,有爱情和没爱情,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不同的反应,也就有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如果缺乏这种强烈的爱情,就很难欣赏对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对方改变了来适应自己,或者都极力去改造对方,生活就变成劳改农场劳教所了,那将是场无休无止的痛苦的战争。
杨红想,彼得说得对,你不能用你的好恶来要求这个世界,别人有别人的审美观,不能因为别人的审美观跟你不一样就觉得别人是丑恶的。她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觉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确的,希望周宁照我的方式来生活,周宁则竭尽全力保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实际就是在明争暗斗,看谁能战胜谁。如果周宁找的是一个跟他一样爱玩爱打麻将的人,他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来做爱,做完了睡觉,岂不快哉?哪里用得着像他现在这样,溜出去的时候像小偷,打的时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脸色,想想就痛苦,亏周宁还能容忍这么多年,难怪周宁说跟我过了这些年,白头发都生了不少。
两个人各自为着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着这个婚姻,明知两人生活方式不一样,还是继续进行着这场改造对方、保存自己的战役。既然两个人不能为对方改造自己,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对方,更不欣赏彼此的活法,为什么还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此呢?也许这个“故乡的云”跟周宁更接近,他们毕竟是生在同一个地方,长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她又这么爱周宁,她就可以为他改变自己,而不用像自己一样,老想着改变周宁。
杨红想,实际上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人。匆匆结婚,是因为自己怕孤独,怕别人议论笑话,也因为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跟周宁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就是爱,其实那只能说是不讨厌,是因被人爱而产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后来遇见了陈大龄,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那是一种从灵到肉你都无法控制的感情,爱不可预计,不可预防,你爱了,就爱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无法控制。你能控制的是你的行动,但爱的感觉你是无法控制的。
爱一个人,却又跟另一个人守在一起,那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爱,你可以平静地跟一个爱你而你不讨厌的人凑合,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你爱的人,而且他也爱你,那你跟另一个人的凑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这些年跟周宁这样死死地守在一起,与其说是因为爱情,还不如说是因为习惯和面子,再加上一些错误的观念,比如认为离婚就是一种失败,离婚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又比如认为谁提出离婚,就是谁不要对方了,而那个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贬值了,就没面子了。
从前害怕离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伤害孩子。杨红有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周宁的兄嫂离了婚,而他们的孩子只读了个中学就辍学了。当她把这个例子讲给海燕听的时候,海燕笑她说:“我可以把你这种思维当作一个经典例子讲给我的学生听,就是一看见两件事前后发生,就认为中间有因果关系。周宁的兄嫂离婚和他们的孩子辍学,只是两件前后发生的事,中间有没有因果关系,还不一定。
“如果跟你说的那样,周宁的兄嫂都只读了个中学,两口子爱打麻将,又经常吵闹,最后嫂嫂跟人跑了,这才离了婚。那么就算两个人不离婚,他们也没心思教育孩子,孩子可能还是只能上个中学,说不定更糟。就算他们的孩子是因为父母离婚才荒废学业的,也只是一个个案,不能说明离婚家庭的小孩就个个会荒废学业。”
海燕说着,伸出手:“把你的统计数据拿来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父母离婚而荒废了学业的。”
“我哪里有什么统计数据?就这一个例子,这一个例子还被你驳倒了。”
“没有统计数据,怎么就轻信了呢?即便有统计数据,你都要问一问,统计数据是怎么样得出来的。像离婚这种社会现象,你不能像做科学实验那样,抽出各方面一模一样的两组人,控制所有其他因素,只让一组离婚,而另一组不离婚,若干年后,再来统计两组当中,有多少小孩荒废了学业。如果是那样获得的统计数据,可能是比较可信的。”
杨红想象了一下,说:“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拿来做这种实验?”(文-人-书-屋-W-R-S-H-U)
“所以说报道离婚对小孩影响的文章不可能是基于这种统计数据的,只能是找一些离婚的家庭,一些没离婚的家庭,尽可能的让其他因素相同相近,然后分析研究离婚对小孩学业的影响。如果不注意,离婚那组找的都是周宁的兄嫂那样的夫妻,结论就会是离婚严重影响小孩学业;如果离婚那一组找的全是爱因斯坦那样的人,那你的结论就会是离婚成就小孩学业。”
杨红忍不住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爱因斯坦?还不知爱因斯坦跟他老婆离没离呢。”
“我不举这么个极端例子,怎么能把道理说清,把你这种人说服呢?”海燕笑着说,“你应该去学统计,学两天后,你就从听什么,信什么,变成听什么,不信什么了。像你上次说西边沃尔玛的葡萄比东边沃尔玛的葡萄甜,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到两边的沃尔玛去,大面积抽样,再做统计分析,因为你每次只去一个沃尔玛,连比较都没做,你比的是上星期的东边与这星期的西边,怎么能得出那个结论呢?”
杨红说:“其实我什么统计数据都没有看到过,连报道离婚的文章也没看,不知为什么,就一直认为离婚肯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一想到离婚,就仿佛看到我的儿子低着头,蹲在地上,而一大群小孩正围着他吐口水,笑他,骂他是没爹的孩子。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景。”
海燕笑着说:“这可能是从书里或者电视电影里看来的。不是学统计的人,不会一天到晚问别人要统计数据,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文学作品往往比统计数据更能影响他们。人们看到一堆统计数据,就觉得枯燥,看过也可能很快就忘了,但一个生动感人的场景,却能使人铭心刻骨。
有人说统计学家是最大的骗子,因为统计学家拿出来的数据使人更容易相信而不去问他的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电影也可以是最大的骗子,因为他们刻画出的人物形象鲜明生动,可以使人忘了问这些人物的真实性和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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