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琥珀

��一）
    直到车子驶进市区，腾子今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的凌过，表情柔和，专注地开着车。他们上次见面时的情形根本不允许子今仔细地打量他，现在看来，他的确对得起贝贝给出的评价：有几分姿色。
    他的五官不算精致，但是搭在一起来看又很舒服，很洋气，用现在很多选秀节目评委的话来说，就是很有明星范儿。他的脸型不同于哥哥的硬朗，而是有非常柔和的弧度，就像汽车广告里所谓的“流线型”，加之面庞清瘦，如果架上眼镜的话，十之八九的人都会用一个词形容他——文质彬彬。
    不过，子今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因为她已经见过了他咆哮的样子。
    还有，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眼窝有些深陷，眼睛下方还有一些青淤，就像她平时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起床那样。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吧，他这几天可能真的很忙很辛苦。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服服贴贴，脸部也打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是一个非常注重保养的人。但是她却觉得这张看起来年轻干净的脸庞下面，隐藏着另外一个疲惫沧桑的面孔。
    “我很好看吗？你都快流口水了。”
    “啊，什么？”子今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嘴角，直到触到干干的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凌过则像个奸计得逞的小孩，哈哈大笑。
    “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自恋的人哪？”
    凌过并不跟她计较，突然认真地问：“我们曾经见过吗？”
    “什么？”子今大惊，原来他也有这种感觉啊。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很兴奋地告诉他她也觉得他很熟悉，可是现在，她可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即使是曾经见过都不可以。
    “应该没有吧，我的父母对我管得比较严格，我去过的地方很少，朋友也很少，所以应该没有见过你。”本来这就是事实，又不算说谎，可是她还是很心虚。
    “哦，这样啊。我总是觉得你很熟悉，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这种感觉叫相见恨晚。”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两下。
    “哈哈，是，相见恨晚，就是相见恨晚。”
    在离公交车站不远的地方，子今强烈要求下了车，她可不想被爸爸看到她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上，省得他们担心。
    凌过把车停在路边，目送她走远，她小腿上被甜甜打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所以走得很慢，直到和爸爸汇合后，子今才看到他的车子慢慢从他们身边驶离。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然有莫名的感动。
    哎，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身上因他而受的伤还在痛，竟然就想起他的好来了。更奇怪的是，今天的事想起来虽然后怕，但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怪他。腾子今，你是怎么了？
    （二）
    心神不宁地吃完晚餐，怕父母看出异样，子今便早早地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那个温柔起来很勾魂，发起狂来又很吓人的凌过的脸。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以他这样的年纪，住在城市里最有名的富人区，身份不外乎富二代或者官二代。但是在贝贝的圈子里并没有他活跃的身影，那就只能是富二代了。
    可是，众人口中的富二代不都是浅薄浮夸、游手好闲的吗，这点跟他可不像。他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子今却总觉得在他身上有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威慑力，特别是生气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比刀锋还犀利，就像古代的武林高手，杀人于无形。对，他就像一个历经江湖腥风血雨的少年剑客，站在他的面前，你不知道自己何时会人头落地。太可怕了！
    还有那个不阴不阳的甜甜，他的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他叫他老三，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算了，不想了，太复杂了。总之，那肯定是一个与我的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圈子，一定要跟他保持距离！子今再次告诫自己。
    “妈，我回来了。”
    是子青的声音，哥哥回来了，子今一下从床上跃了起来，来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
    “哥，你总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子今已经扑进了哥哥怀里。可想死我了！
    “今今，你让哥哥先坐下来，他肯定累了。”妈妈心疼地提醒。
    她赶紧离开哥哥的怀抱，子青却不肯放开，双臂将她仍然禁锢在他怀里，用疲惫的声音说：“今今，让我靠一下。”
    子今只得努力踮起脚尖，子青则配合地将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直到她双腿支撑不住开始打颤，他才满足地说：“今今，谢谢你。”
    坐下来之后，子今才发现英俊的哥哥整整瘦了一圈，嘴唇上方浓密的青色胡渣显示出他这几天过得有多狼狈，而脸上则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颓废。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状况，哥哥可是警队的明日之星，一向朝气蓬勃，雄姿英发的，怎么会流露出颓废情绪呢，发生了什么事？
    “哥，怎么了，是这次的案子出了问题吗？”子今一边问，一边撒娇地往他怀里蹭。
    警队有保密纪律，本来这种问题她是不该问的，就是问了哥哥也不会回答，可是她就是担心嘛。
    “有个实力很强足以为祸一方的坏蛋，我们得到线报他会在一次非法交易中现身，队里进行了周密的布署，可还是在关键时刻让他脱逃了。全队人马在案发周边搜索了几天，却没得到一点蛛丝马迹，让他逃得干干净净。”哥哥竟然破天荒地向子今讲起了他的工作。
    “下次再抓住他呗！”
    “哪有那么容易，他有庞大的实业做掩体，身后还有位高权重的□□集团，就算他的团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警方也拿他没办法，除非在犯罪现场抓住他才能将他定罪，可是，他一般只在幕后操纵，一切暴露在外的违法行为都是由下面的马仔出面。想要再抓住他，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那岂不是明明知道他在干坏事，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子今忿忿不平。
    子青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然后伸出手臂将她的头固定在他胸口的位置，用一种充满痛苦与歉疚的声音说：“今今，对不起！”
    “哥，你说什么呢？你们已经尽力了，全S市的市民都不会怪你们，更何况你是我哥哥，我当然是永远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那个，怎么会怪你呢！”
    “今今……”
    头顶有一丝丝吸鼻子的声音，不过子今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可不想让腾子青这个硬汉下半辈子都活在“被妹妹看到自己掉眼泪”的阴影中。
    子青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头发，而子今就像他怀里一只乖巧的哈巴狗。就在她舒服得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子青突然扳直她的身子，让她的眼睛直视着他，像起誓般郑重地说：“今今，相信我，我一定会抓住他的！”
    “我当然相信啦，哥哥是最棒的！你难道不知道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吗？”
    子今调皮地回答终于成功让子青的脸色好了一些。
    （三）
    回到大宅的凌过因为心情不赖，喝了一点酒，微醺。
    此时，他微眯着双眼，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内心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宁静。
    是因为腾子今吗？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可以让他为之心动已经极不简单了，他今天甚至两次为了她动怒，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他现在的修为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在面对险境时也称得上波澜不惊，却为了她被气得急火攻心，甚至还动手打了老三。
    对了，说到打老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来，虽然老三的作风的确难以让正常人接受，但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那个不顾一切挡在他前面的人总是老三，正因为这样，兄弟们没人敢说总爱打扮得像女人的老三没有男子气概。就拿前几天来说吧，如果不是老三的拼死保护，他很难全身而退，而在躲藏的那几十个小时里，老三把仅有的大半瓶矿泉水全给了他，自己一滴未沾。这份气概，是他身为大哥仍然钦佩的；而这份情谊，则是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不曾遇到过的。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起身向楼下走去，他必须亲自向老三道歉！
    “呜呜……呜，二哥，大哥竟然打我，为了一个发育都不齐全的小丫头片子打我，二哥，我不甘心，呜呜呜，以前缠着大哥的女人那么多，那些狐媚子，我骂过，甩过耳刮子，不高兴时也踢过，大哥从来不会责备我一声，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贱人打我，二哥，我该怎么办？呜呜……”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老三女人般柔媚的哭诉声。时间都过了三四个小时了，老三委屈的情绪还没能平息，看来自己这次对他的伤害实在不浅。站在门外的他不禁又在心里加重了对自己的责备。
    “哎，三儿啊，这个女孩恐怕和以前那些都不同。你没看出来吗？我们被困的时候，大哥方寸大乱，整天唉声叹气就是因为不能去赴那女孩的约，以前我们大江大海都过来了，你哪次见大哥身处险境时叹过一声气？还有他刚一脱险顾不得几天没合眼，立马就要你去请那女孩过来，你走后他在镜子前仔细刮脸的样子就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没什么两样。我看这次啊，我们八成得有个嫂子了！”
    冷杰分析得头头是道，本来是用来规劝老三的，却听得门外的凌过如醍醐灌顶，就说自己在这次的行动中怎么这么怂，原来是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本来他只是觉得她很特别，对自己很有吸引力，可经冷杰这么一点拨，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被那个叫腾子今的女孩迷住了。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正待他欲推门进去时，又响起了老三娇滴滴的声音：“二哥，那我，我怎么办？”语气里有浓浓的伤心和无助，他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跨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三儿啊，你对大哥的情意我明白，可你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的情我看就只能埋在心里了，如果你还想留在大哥身边，就要珍惜，不要再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这个女孩和以往的不一样，你动不起！”
    “二哥，我听你的，就是心里再不舒坦我也忍着，我要留在大哥身边，在大哥身边至少还有个念想……二哥，我好苦啊……”
    里面已经是泣不成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悄地退回了自己房间。
    无意中听到的一席话，让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对老三的歉疚又多出了几分。
    他摸黑点燃一支烟，在明明灭灭间回忆起他们每一次的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烟头燃尽，灼烧到手指，袭来的痛感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兄弟，这一世注定要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