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琥珀

��一）
    慈济医院的私人病房里，医学仪器不厌其烦地发出规律的“嘀——嘀”声，与这嘀嘀声交错更替的还有充满了烦躁、愤怒的踱步声。
    甜甜面色阴郁，来回在屋子走来走去，不停在心里咒骂：“你个死女人、扫把星，竟害大哥伤成这样！”
    他本来正在练肚皮舞，接到二哥的电话，衣服都顾不上换立马赶了过去。可是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大哥浑身是血卡在车子里不能动弹，但是仍然死死地护住身下的女人，要知道那女人分明一点危险都没有。他一下就明白了，大哥的伤都是为她受的，那么多血都是为那个臭女人流的。
    二哥很快也赶了过来，兄弟们卸下车门总算把两人弄了出来，可是大哥，竟然不顾自己的伤势抱起那女人，二哥想伸手接过她，却被大哥拒绝了。他明明体力透支、明明脚步虚浮，仍然不肯假手于人，硬要自己抱着她。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流血，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他？
    直到上了救护车，大哥因为疲累过度，加之紧张的情绪突然松弛下来，终于昏迷过去。
    到了医院，才发现大哥除了外伤之外，还断了两条肋骨，其中一条更是插#进了肺里，而那个女人，果不其然，一点伤都没有，只是因为惊吓过度陷入昏迷。
    他心爱的大哥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而她，竟然毫发无损。
    他不能容忍！
    二哥竟然还想把他们安排在同一病房，怎么可能？他死也不会同意的，他不允许那个扫把星再靠近大哥，一步都不行！
    躺在床上的凌过突然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吼，像是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镇痛伴以辅助睡眠作用的液体仍在缓缓滴入他的身体，他并没有从梦中醒来，但是刚才翻身牵扯起体内的剧痛，还是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不禁□□出声。
    甜甜心疼地走过去，伸手轻轻抚平了他额上的褶皱。也只有这时，他才可以如此亲近他心爱的大哥。
    在他的记忆里，大哥从未有过这种“脆弱”的表现，一直以来，大哥总是以坚强刚毅的面孔示人，他处事果敢、雷厉风行，年纪轻轻就能玩转黑白两道，就连S城名流也只能仰望他的背影。有人见过他心狠手辣，有人见过他乐善好施，但是绝对没有人见过他如此脆弱的表情，就算是他和二哥也未曾见过。他们兄弟三人经历的风浪无数，受伤自是家常便饭，就算是生死关头大哥也从未露过怯。那么，是什么样的恶梦让他如此惊慌，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
    甜甜顺势坐在病床边，双手轻轻覆盖在大哥的手上，静静地看着这张令他痴迷的脸，慢慢回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
    （二）
    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叫他甜甜，小弟们都叫他甜甜姐，但是，他的本名肯定不叫甜甜。初来乍到、或者并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会尊称他一声凌三爷，其实，凌三也并不是他的名字，只是被凌过救后，拜了把子，排行老三，所以干脆就自己给自己起名叫凌三。那么他究竟叫什么名字？甜甜，或者说凌三的真名叫做李刚强，不过，基本上已经没有人能将这个名字和他这个人对上号了，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会忘了那个叫做李刚强的人。
    李刚强，作为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名字，普通、俗气，但是作为这个名字的主人，他有资格拥有父亲给他的这个名字，他曾经真的刚强过！
    李刚强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上世纪90年代的改革大潮中，李刚强的父母双双下岗。父亲下岗后买了个三轮拉客，没有一技之长的母亲则专心操持家务，虽然清贫，但父母从不为柴米油盐这等琐事吵嘴，一家人和和美美，每到年底评选，他们家仍是街道上的模范家庭。
    可是，好景不长。父亲为了多赚钱，拉了一个着急回乡下奔丧的客，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连人带车掉进了乡村公路旁边的山沟里，连尸骨都没找全。
    顶梁柱垮了，从此这个家就被笼罩在愁云惨雾里。他妈妈自杀了好几次，总是在关键时刻想起他，终是不忍心，又捡回一条命。活吧，忍吧，总不能撇下儿子一个人在这世上。
    积蓄本就不多，饶是母亲再会精打细算也有用尽的时候，那时的李刚强甚是懂事，平时学校组织春游、兴趣班什么的，他都是能免则免，尽量不向妈妈伸手，可是每学期几百块的书本学杂费是说什么也免不了的。
    那个暑假，他跑到河边的河沙厂打零工，挑河沙，希望多少能帮妈妈分担点。一天下来，肩膀肿得老高。
    那天收工后，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慢腾腾地往家里走，却看到妈妈站在旁边一排平房下面和一个男人说着什么。他走近一听，原来妈妈正在向那男人借钱，那男人他认识，是爸爸以前工厂车间的同事。他害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让妈妈觉得难为情，便又悄悄退回去，准备回家再告诉妈妈以后不要出去借钱，自己会想办法赚学费的。
    回到家后，体力消耗到极点的他和衣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个男人说：“妹子，我给你送钱来了。”
    断断续续地又说：“这两百块钱虽然不少，可对我赵二来说也不难挣，要是还不上也就算了。”
    妈妈一个劲地道谢，又急忙说道“那怎么成呐？你肯借钱给我们孤儿寡母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
    那赵二又说了：“你也不用到处去想办法了，我这就有个现成的办法，挺简单的，只要妹子愿意，这钱就不用还了。”
    然后他就听不到声音了，估摸着是那赵二凑到妈妈耳朵说的悄悄话吧。待到妈妈“不行，不行”的声音再响起，他听到了“咚”一阵闷响，像是有人急速倒在了沙发上。然后是衣料撕裂的声音，还有妈妈的哭骂声。
    虽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李刚强也猜到了外面的情况，靠！敢欺负我老娘！他腾地一下从床上跃起，冲到外屋就对趴在妈妈身上的男人又踢又咬，奈何他只有十六岁，与那禽兽力量悬殊着实太大，那厮使力一推，他便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出去好远。那厮根本没把他这个柔柔弱弱书生般的小屁孩放在眼里，肮脏的大手仍然不停在妈妈身上摸索。他急坏了，一怒之下冲进厨房拖了菜刀出来对着那禽兽就是一顿猛砍。那禽兽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已命丧黄泉，幸得他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他将看到李刚强那因杀气积聚而扭曲的五官，这张脸绝非刚才那个文弱的少年，而是属于地狱中最邪恶的暗夜修罗。
    所有的杀气凝聚在刀尖，全部落在了禽兽的背上。
    三十九刀！！！
    直到他砍不动了，瘫软在地才停下来。
    整整三十九刀！！
    这也是最终法院对他定罪的一项重要依据，如果仅仅自卫，那最初砍在脖子上的两刀已经要了那人的命。
    这绝非一个正常人所为，如果李刚强不是一个疯子，那他就是一个嗜血的人。这是法庭之外的人对他的判决。
    这是一件震惊S城的大事件，毫无悬念地占据了S城各大小报纸的头版头条，市民们虽同情他的遭遇，更多的是对他的恐惧，与十六岁少年相对应的是残忍的手段，他就像市民心中的一颗□□，作为隐患，必须根除，这是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大前提。
    于是，老实懂事的李刚强，文文弱弱的李刚强，为了救母亲免遭侮辱的李刚强，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锒铛入狱。而得知儿子入狱的母亲，终于无望，还是跳下了父亲葬身的悬崖，最终还是留了李刚强一个人在世上。
    牢房，那是李刚强心目中永远不愿回忆的地方。却也是李刚强不再是李刚强，慢慢变成甜甜，变成凌三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