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琥珀

��一）
    难熬的盛夏，天上似乎有九个太阳在同时炙烤着大地，小女孩坐在窗边，后背已经湿透，衣服完全与皮肤粘在一起，腻腻津津极不舒服，她根本不能集中精力。
    “笃笃笃”窗台下响起三声极有规律的敲击声。
    小女孩回头望了望身后熟睡的妈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琴声戛然而止。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窗边的护栏，对着窗台下手拿冰棍的小男孩甜甜地叫“小枫”。她的笑容比天上的九个太阳都要明媚，谁都看得出这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给你，快点吃，待会就全化成水了。”
    名字叫小枫的男孩把手中的冰棍递给她，她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小枫在下面仰起头看着她，眼含笑意。
    “小雨，你爬到护栏上面去干嘛？”
    妈妈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孩赶紧把冰棍递给小枫，胡乱擦两下嘴巴，紧张地说：“妈妈，好热，我想到这里吹吹风。”
    “傻孩子，这大热的天吹进来的风都是烫的，坐过来妈妈给你扇。”
    女孩蒙混过关，朝小枫调皮地吐吐舌头，看着小枫弓着身子从窗台下溜走后，才重新坐回钢琴边。
    子今醒来，心情像梦中的小女孩一样，甜甜的。
    脑子突然像过电一样，想起下午那一幕，凌过和她，不就是梦中两个小朋友跨时空的现实演绎么？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了脸颊，那里有块皮肤开始发烫、发麻。
    （二）
    腾子青午夜才回到家，把自己当成一个沙袋扔到沙发上，一只手按住额头，另一只手软软垂落在沙发上，疲态尽显。
    近期得到一条重要线报，为确保整个抓捕行动的万无一失，他像个陀螺一样八方周旋，累得几乎脱了人形。但最让他焦头烂额的还是今今的事情。他也知道老把今今关在家里并非长久之计，但愿她是真的听进去了。他是真怕今今再受任何伤害啊，那样悲惨的遭遇一次就够了。
    老天爷，如果你是有心要戏弄今今，我绝不允许，就算你是老天爷也不行！腾子青重重一拳砸在沙发的扶手上，神色凛凛，饱含杀气。
    “回来啦？”腾妈妈端着汤走近，语气里有浓浓的疼惜。
    腾子青吓了一跳，“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闹心！”腾爸爸也凑了过来。
    腾子青惊疑地看着两人。
    腾妈妈仔细斟酌着词句，好半会儿才开口：“子青呀，妈同你说件事儿，你听了一定要冷静，妈妈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咱不着急啊！”
    说完就等着看子青的反应，子青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倒是腾爸爸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地催：“你磨叽个啥，快告诉他，赶紧的。”
    “今天下午，有个男的来找今今，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坏朋友，长得倒是挺斯文的，就是，就是没聊一会儿，他就，他就……”腾妈妈觉得在儿子面前那几个字还是难以启齿。
    “他就亲了今今一口！”腾爸爸是心直口快的人，见妈妈老说不出口，憋得难受，就替她说了。说完又一古脑儿把详细情形向子青复述了一遍。“那男的都走了好久，今今还捂着脸站在窗边，不知道想什么哪？”
    “哎哟！妈妈，你踢我干嘛？”腾爸爸一脸无辜，终于在看到子青煞白的脸色时，自动噤声。
    腾子青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抽紧，像灌满了铅一样，一寸一寸往下坠。想开口说话，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索性闭上眼睛向后仰去。黑暗中，铺天盖地的小虫子飞过来，停在他的心尖上噬咬，疼得钻心！
    “子青，子青……”爸爸妈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却听不真切。他挣扎着坐起来，安慰父母：“我没事”。阴翳退去，目光清冷。
    他伸手拖过面前的公文包，发狂一样把里面的资料往地上倒，然后从一大堆中捡出一张，紧捏在手里，朝子今的房间走去。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撞击在腾爸爸腾妈妈的心里。
    “子青，你要干嘛？”
    “太晚了，今今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子青，子青……”
    子青并未搭理，依然迈着步子向前走。老两口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子青，明天再说好不好？你这样会吓坏今今的。”
    子今听到外面不寻常的声音，刚拉开卧室门，就被哥哥一把推回屋里，同时转身利落地将门反锁。爸爸妈妈着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子青，好好说，不要吓到今今！”实际上，子今已经被哥哥骇人的脸色吓到了。
    “你还在同那些人来往！下午来找你的是谁？”
    一想起下午的事，子今的脸迅速红了。
    “是凌过？”他努力压制着，可听在子今耳朵里仍然和怒吼无异。
    子今咬着嘴唇，点头不语。
    刹那间，腾子青仿佛听到了自己体内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血肉剥离。为什么，为什么是凌过，为什么偏偏是凌过？今今，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任性的后果？子青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狂怒，理智的堤坝轰然倒塌。他将手中的纸张狠狠摔下：“自己看！你自己看！！”
    薄薄的纸张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才悠悠落下，子今俯首的一刹那，看到照片上是熟悉的眉眼。
    这是一份绝密文件，正中间醒目位置是大幅照片和名字——凌过。
    二十岁涉嫌参与东湖别墅区艾家灭门惨案，证据不足。后顶包入狱，服刑4个月，出狱。
    二十二岁创立云枫集团，迅速跻身本市大企业家行列，其资产无明确来源，民间传闻是继承前大佬遗产。云枫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百货、物流、餐饮、娱乐多个方面，本市诸多高官亲属在云枫集团任职或挂职。税收大户，无不法经营行为。
    除此之外，凌过实际掌控着本市70%以上娱乐场所的毒品交易，另有不在其名下的赌场、讨债公司、地下钱庄共计六十七家。已有多起致死致残的案件指向其讨债公司，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些命案与凌过有任何关系。
    据可靠线报，本月16日晚将有大批毒品运抵本市，照以往情形推测，如此大的一笔交易，凌过很可能会现身交易现场，各分队注意布署，在交易完成时收网，务必在现场抓住凌过。
    此人行事谨慎、机敏、狡诈，习惯斩草除根，手段狠辣，肯定会携带攻击性武器。各分队尽量避开火力，注意保存实力。
    ……
    子今止不住簌簌发抖，纸张终于脱离她的双手，再次悠悠飘落下去。她机械地伸出手想抓住，却感觉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支撑跌坐在地，冷汗已浸透全身。
    她多希望自己没看懂，可是她明明懂了。灭门惨案、毒品交易、枪支军火，这些可怕的字眼就连智障人士听到都会不寒而栗。
    一个熟悉的人，就在她的身边，竟然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个同她一起吃过饭、共乘一辆车、救过她的命、甚至不久之前才温柔亲吻过她脸颊的人，竟然是警察眼中‘行事谨慎、机敏、狡诈，习惯斩草除根，手段狠辣’的大毒枭、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这不是演电影，更不会是哥哥的恶作剧，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发生在本该一辈子都不会有奇遇的平凡女生腾子今的身上。那一刻，也许只有被现出原形的白素贞吓死的许仙才能理解腾子今的心情。
    腾子青看着今今目光呆滞，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自己的胸口就像被扎进了无数把利刃。
    他不想的！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只有这样，今今才会远离那个魔鬼，才不会被他欺骗，被他伤害！否则，她早晚有一天会后悔，会恨自己，会毁掉半生。他的今今、单纯善良的今今、再也不能受任何伤害的今今，他要她好好的！她不需要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明白！
    他搂住子今的肩膀，紧紧揽住她，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融为一体。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子今乖顺地把头搁在哥哥的肩膀上，完全被抽干了精气。子青抱起她放回床上，又拉好被子替她盖上。
    “今今，你放心，这次他是跑不掉了，哥哥拼死也要抓住他！哥哥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子今始终大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目光涣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子青爬上床和衣躺在她身侧，大手轻轻覆盖住她的眼睑，另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熟悉而安定的气息像池水一样包裹在她周围，子今就像被注射了镇静剂，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