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琥珀

三层楼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子今爬起来，发现自己只是擦破了几处皮，并无大碍。
    可甜甜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子今凑近一看，他身下的瓦砾全被浸成了鲜血的颜色。
    糟了，他摔伤了，子今慌乱，声音发颤：“甜甜，醒醒！你伤到哪里了？天哪，怎么办？”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我还没死呐……”甜甜睁开眼，虚弱地说。虽然口气不善，对子今来说，却无疑于天籁。
    “快离开这里！”他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子今赶紧靠上去把他扶起。
    子今承受着几乎甜甜的全部重量，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就开始喘气，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不得不躲进一处危楼的阴暗角落里稍作休息。
    她让甜甜倚在自己身上，伸出手想替他检查伤口，却发现触到他后背的那只手上，沾满了黏腻的血腥。
    “我中弹了。”轻描淡写的一句。
    “什么？”子今伸手捂嘴，失去支撑的甜甜滑倒在地，痛得不停抽气。
    后知后觉的子今，手忙脚乱地重新扶起他，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甜甜不耐烦地打断她，“听我说，有人想要大哥的命，你别管我，先离开这里，告诉大哥不要去赴约。哎呀，我怎么那么笨，大哥只要看到你就不会再去了。所以，你得赶快回去，快走！”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我得带你一起走，否则你会死在这的。”
    “你这个笨女人，如果你再磨蹭，死的就是大哥了。”甜甜厉声呵斥。
    “好吧，我走，我马上就走……”子今抹了一把眼泪，压制住心底的害怕，努力告诉自己要坚强。凌过和甜甜的命现在都系在她身上，她必须坚强！她绝决地站起来，却被甜甜一把扯住。
    甜甜示意她安静，原来是有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工地的入口处停下。
    “暂时走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子今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
    “先藏好，见机行事。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能找到这里，你一定要给我藏好，只要你不落在他们手里，大哥就没事！”
    子今的大脑空洞洞的，只知道点头了。
    从车子里下来的脚步走进了那块工地，在空旷处踩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两人几乎一动不动地躲在黑暗里，大气也不敢出。
    血还在从甜甜的身体里往外冒，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几近昏迷。
    子今脱下衬裙紧紧缠住他的伤口，可鲜血很快就将衬裙渗透。她完全没有对策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恐惧的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往下流，却只能拼命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声音虽然虚弱，却相当坚定。
    子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
    “不用谢我，我这么做是为了大哥又不是为你。”
    子今哽噎。
    甜甜还在兀自说着：“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不是羡慕你被大哥爱，而是羡慕你是女人。我经常想，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如果我是女人大哥一定会爱我的！哪还有你什么事？”
    子今配合着扯出一个笑脸，“是的，如果你是女人，凌过一定会爱上你的！哪还有我什么事啊！”
    甜甜却叹了口气，正色道：“你答应我，一辈子不准离开大哥，永远爱他，对他好，永远不准伤他的心！”
    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我知道……大哥很爱你，你有事……大哥会伤心……我知道！我舍不得让大哥伤心，谁都不准让大哥伤心！”
    子今恻然。
    情绪波动间，甜甜突然激动起来：“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子今赶紧安抚他：“好，我答应，我答应你！”
    他安静下来，呼吸间羽睫轻颤，失去血色的脸纸一样透明，带着满足的笑意，脆弱，却有着慑人心魄的纯净。
    “如果你是女人，凌过一定会爱上你的！”子今由衷地说。
    回答她的是他的轻呓，“冷……冷……”
    子今将双手穿过他的腋下，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
    她也只不过穿着一件露肩的婚纱，在瑟瑟的秋风中，真的很冷，很冷……
    甜甜突然推开她，挣扎着自己坐直了身子，无声而急促地呼吸。
    “告诉大哥，有人要杀他！”
    莫名的，子今生出一种入骨的恐惧。
    她重新搂紧他，他伏在她肩上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帮我告诉大哥，我爱他……”
    她紧紧地搂住他，他静静地伏在她的肩上。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子今突然意识到什么，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她难以克制地流泪，低哑地啜泣，最后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有杂乱的脚步声朝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她不以为意。
    她悲伤，她的心都快碎了，哪还有空去理会那些该死的坏蛋！
    她只想放声大哭。
    有人靠近，她头都懒得抬，仍然埋头痛哭，泪水吧嗒吧嗒滴落在她脚边厚厚的积灰上，砸出一个个黑黑的坑。她要发泄尽满腔的悲恸和愤懑！
    他们会把她怎么样？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好后悔从前没有跟哥哥学个一招半式。她也终于明白了，人为什么会想杀人。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迅疾而本能地，她朝着那只手死死地咬了下去。
    “子今，快松开，你咬的是大哥！”
    “子今，是我们，快松口！”
    凌乱的声音在她四周响起，过了好久，她才醒悟过来，松开紧咬的齿关。
    透过迷蒙的泪眼，果真是那张令她心安的脸，她只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可是她的身体被甜甜压着，不能动弹。
    甜甜！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甜甜……”
    显然，凌过也意识到了，他轻柔地扳过甜甜的身体，手指有些发抖地去探他的鼻息，之后是从胸腔里爆发出的哀鸣：“三儿！”
    冷杰也俯身过来，紧挨着甜甜，强压着悲痛，低声讲着他的发现：“背部三处中弹，其中射进左边肩胛骨那一处应该是致命的，以三儿的反应速度按理说不应该呀？”
    子今想起了枪声响起时甜甜将她护在胸前，原来，他是用他的后背挡下了那些子弹。也许，凭着他的身手，是可以躲过那致命一击的，可是带着她，他就无法施展了。
    “他是为了保护我！”是了，是这样的！
    冷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嘶哑地开口：“子今，三儿走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子今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
    “他说，如果我是女人大哥一定会爱我的；他说，冷；他说，告诉大哥，有人要杀他；他说，帮我告诉大哥，我爱他……”
    她像一台录音机，清晰地复述着一字一句，说完就像耗尽了所有电量一般，晕了过去。
    凌过用冰冷的声音吩咐：“打扫干净现场，不准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件事不准走漏任何风声，我要让那些人偿命！”
    言毕，凌过小心翼翼地将甜甜横抱在胸前，双手紧紧托住他的身体，一边蹒跚而去，一边喃喃地对着他的睡颜说话：“三儿，大哥带你回家！”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子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