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与君相决绝

第70章


说着,他踏着雪蹒跚不稳的走到墨发仙人的面前,若不是墨发仙人急退一步,想是他二人就要撞在一起了,瞧这形容,他……竟是个瞎子!
  墨发仙人见状,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神且惊且痛,犹豫片刻,他终是从那人手中接过了锦盒,既而微颤着双手打开,没想到的是,锦盒里仙气缭绕包围着的,竟是一对鲜活的眼珠子!
  墨发仙人阖目锁眉,眉宇间尽露痛苦之色,半晌,方曼声道:“你虽有错不假,但你既有悔过之心便罪不至此,小竹的性情你也该是清楚的,想必就是她在,她也不会怪你,你这又是何苦?”
  白玉旒紞之后依稀可见那人微微扬了扬唇角:“她的脾性我确是知晓的,倘或只是担心她怪我,我倒不会这般做,若她能怪我,却也未必就是坏事!”他轻叹一声,续道,“此事只望尊者和大士能为我守秘,也就算是对我的成全了,流云在此谢过!”
  “不必了,我二人自是不会说,可时日久了,纸里总是保不住火。”手执净瓶的白衣仙人淡然一笑,道,“说来此事我亦有过,没想到他们师兄妹二人竟都执着至斯,苒儿她居然更是连想也没想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我这做师傅的,低估了一回。”
  墨发仙人抬手将锦盒递与一旁的白衣仙人,随之,亦勉强扬了下唇角,释然道:“是了,一晃三百年,幸得结果还未算太坏,不然天儿他……”言及此,墨发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少顷,竟是带着颇有些担忧的口吻转首问道,“大士,以你我之力要送他二人入世轮回倒不难,然我担心的是,落离他元神虽因长期分离而有幸保住了这树中的一缕,可眼下都已经过了三百年,他的元神尚如此薄弱,诚然转世投胎是最好的修补之法,但是,以他现在的情况,若再经历数世轮回,怕是届时他重获仙身之际,难保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毕竟,红尘瘴气最是消磨人。”
  闻言,一旁的白衣仙人颔首道:“尊者的忧虑我亦有,但以他二人相悖的命理而言,也唯独是此消磨之法方有可能除去,固然此法有弊端,但却也是眼下唯一的权宜之策了。”
  说话间,漫天的鹅毛大雪飘落在地面上又积出厚厚的一层,锦衣天君长久无言,墨发仙人则是抬首仰望着面前那开满了紫花的参天大树,过了许久,他终是微微启齿应道:“也罢,天数盈虚,造物乘除,抑或者,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不无可能。”
  番外三:落竹·一眼万年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万丈红尘,漫漫人生路,即使拥有再多也还是会觉得失落和遗憾,先前喝了孟婆汤不懂,而现下想来,应是少了你的缘故罢。
  “落离君,今日我与你煮的这茶可还喝的惯么?茶仙说这是特意为你备下的,只不知我煮的你可喜欢?”
  “披件衣服吧落离君,诚然现今已恢复仙身,但毕竟曾受过那样重的损伤,况竹林之内阴寒,还当注意些好。”
  “落离君独坐在此想什么呢?不如与我说说,我陪你解闷啊。”
  ……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一整天,我躲在暗处看着那个围绕在落离身周团团转的俏丽女子,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想将她赶走,想让她离落离远远的,可我又凭什么呢?她虽沾染着一股红尘之气,但相貌生的却还不错,固然与落离相配的话仍有些牵强,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确对落离好,端茶递水披衣磨墨,能看得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落离,命理相合。
  善财师兄说,在凡界轮回时,落离有一世险遭不测,就是那女子将他救下的,那女子是个狐仙,彼时为救落离甚至还不惜折损了自己百年的修为。轮回道中,凡人修仙已属不易,更遑论是畜生道中的一头狐狸,百年于她而言,很长了。
  而我算什么?轮转几世却还是无法摆脱和他命理相克的人?还是杀了他娘亲的人?抑或是险些害得他灰飞烟灭的人?现在忆起往事,莫说我没有像那狐仙一般照顾过他,就是端茶递水披衣磨墨这样的小事,也从来都只有他为我做,我……连那狐仙都比不起!更何况……
  “呃,落离君,隐约听说你还有个小师妹,怎的这几日却未见过?”娇俏的狐女在落离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笑盈盈地问,“落离君竟也不记得她了吗?”
  暮色低垂,夕阳倾斜,一阵微风轻轻摇动落离那一袭水蓝色的衣袍广袖,他闻言木然点了点头,顷刻,那一袭水蓝便蔓延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汪洋大海,令我整个人都一沉到底,连喘息都困难。为什么,为什么就突然喜欢水蓝色了?
  呵呵,也是,子倾说落离用以轮回的元神太过薄弱,红尘浸染,瘴气消磨,数世之后,他……已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了,也或许是,他那部分分离在外的元神,其实根本也就什么都不记得。
  忘却也好,不记得也好,如我这样的人,记着,只会徒增苦恼罢了。狐仙,其实,挺好。
  我这边厢兀自思量着,那边厢的两人却是在紫竹林内的小院中幻出了一方书案,像是要挥毫泼墨的形容。颢玉同我说,落离虽恢复了仙身失去了记忆,但奇怪的是仍不愿回天宫,可他又无处可去,想了想也只得安置在了这竹林里了。我说也罢,他爱住便住吧,左右不过是一片竹林,我另去他处再种一片就是,算不得什么。是以便有了眼前这光景。看来以后我若要带天儿来看师傅,都要绕它一绕了。
  我复又望了两眼立在书案后的水蓝色身影,既而从一堆竹竿中化作人身打算就此离开,可谁料,就在我最后定睛朝院中看去时,竟瞧见……竟瞧见那狐女双臂勾着落离的颈,整个人都挂在了落离的身上,她她她,她这是在使狐媚之术吗?
  瞅着眼前的画面,登时,我心头便不由自主地烧起了一把手机火,只消一瞬,就将我所有的理智都烧了个干净。我忙暗自念个诀幻作男子之身,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即冲上去将那狐女从落离身上扯了下来,喝道:“大胆狐妖,上神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有那么一弹指间,我仿佛依稀好像是看到了落离面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弹指,似有似无,之后便是有些怔怔,叫我摸不清头脑。
  想是浓情蜜意被意外打断,那狐女先是受了惊似地看着我,良久,方回过神来,问道:“这位仙友怎么到此?莫不是落离君以前的友人?”
  经她这么一问,我方才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搅扰了人家的好事,心中虽仍有些堵得慌,却也颇觉得不好意思,是以只得顺着她的话讪讪接道:“嗯,是,今番听善财兄说落离兄前几日已从凡界回归,于是就过来看看。”话罢,我佯装镇定的合上手中的竹扇,冲落离拱了拱手,而他,却赫然是一副已忘了我的形容,一张如寒玉一般的面庞上,只得木然一片。
  狐女看看落离又看看我,这次倒换她不好意思起来,赧然道:“原是如此,适才不知仙友来访,未能远迎,实是抱歉!还……还叫仙友看见……”正说着,脸就红了个通透,少顷,方又续道,“仙友莫怪,落离君如今已将之前的事忘尽了,恐怕也不记得仙友了,我先去与仙友煮壶茶,您二人先慢慢聊着。”
  见她转身,我正要说“不必了”,可她人却已闪进了一旁的灶房内。
  清风徐徐,紫竹猗猗,紫竹林虽经年未变,但一切却已是不同了,我转身看着面前的人,回想上一次和他如此对望,不知不觉,竟也已是数百年之前的事了,好快,却又好漫长。曾经他说要护我一世安然,曾经他说他欢喜我,曾经他两度要我嫁与他……曾经的曾经,如今当终于弄明白,当我终于清楚,当我终于搞懂犀奁黛卷为何意,而曾经的诸般,却居然都成了他目中的过眼云烟,在我的后知后觉中,就这样,眼睁睁地消散了。
  爱过也罢,恨过也罢,只是从来从来,却从未想过会成眼下这般。
  “仙友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被我看得久了,落离剑眉微挑,一双宛如秋月华星的眸中,竟透出三分戒备,三分疏离,还有三分意味不明的光,看得我胸口越发沉闷。
  我缓缓收回目光,既而甚觉尴尬的打开竹扇摇了两摇,道:“兄台当真将我忘了呢,前些时日我亦下凡历劫去了,今日方回来,许久未见兄台,怪……怪想得慌。是以多看两眼,莫嫌。”
  “这倒不会。”落离的唇角终于露出一抹浅笑,须臾,执起笔架上的毫笺,居然问道,“想是以往我与仙友颇有些交情吧?”
  “咳。”
  我被他此句话生生呛住,唇角不住的抽了抽,胸中更是一阵复一阵的翻江倒海。何谓颇有些交情?倘或只是颇有些交情倒好了,我又何至难受至斯啊。
  “怎么?不是?”落离见我不答,复又追问。
  我也只得嘿然干笑了两声,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安慰自己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横竖他都不记得了。
  也罢,看也看了,忘也忘了,我这个多余的,也该走了。
  孰料,我正要拱手与他道别,回去洛迦山带着我的天儿四海为家时,书案后那提笔却迟迟未落笔的人,竟忽而抬眼与我道:“仙友来的正巧,我下凡一趟居然连自己的名讳如何书写都忘了,不知仙友可否写给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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