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106章


你该和天赐哥好!”
    “天赐丧良心了,他的良心让狗吃了……往后,谁都不许再提他!”耿玉霖恶声骂道,乞月儿终于失声大哭起来。
    新郎倌儿进来行礼了,四姐搀起久跪不起的乞月儿,大姐温柔地在小妹耳畔轻声细语地劝解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得太甚……女人迟早都要过这一关的。”她搀扶着乞月儿缓缓从炕上下来,将她的手交到新郎的手上。
    乞月儿被新郎倌儿牵着,心里连连叫苦:我的好姐姐呀,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妹妹的心思啊!她恍惚觉得,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血。因为天空是血色的,太阳也是血色的,周围的一切都是血红血红的颜色。
    闹新人的笑啊闹啊,鞭炮响过烟雾腾腾,乞月儿迈过了门口的炭火盆……乞月儿对新婚那天的许多细节没有记忆,只记得在红彤彤的盖头下晕天倒地的被人拖上炕,脱了衣裳当了妇人。可又不像妇人只是身子破了,像截木头……由少女变成少妇的过程很简单,就在被这个称为丈夫的男人压在身下的那一刻便完成了这一转变。
    事后,乞月儿恍惚记得,在慌乱中她的下身传来的一阵刺痛和鼓胀叫她难以承受。“不,”她惊叫起来,“不行!”她还记得泪水从眼角一直流淌进了耳朵里。身体的刺痛还可以忍受,而心碎的痛感却是无法承受的,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渗透着鲜红的血液,让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快要完结了。她在想,自己为什么流泪,是因为自己生命将要完结,还是对那段已经完结了的生命的缅怀?乞月儿只觉得昏昏沉沉,崭新的枕头被泪水浸湿一片,哭得新郎倌儿直发毛,傻愣愣地看着美丽却哭泣的新娘。
    新媳妇新三天,三天之后新媳妇回门再转回来,新媳妇的痕迹就淡了。
    新婚半载,乞月儿的变化愈来愈明显。首先是头发更加乌黑起来,肩膀也浑圆厚实了,胸脯更加高耸起来,其他没有什么更多的改变,只是每夜要没完没了地被男人压在身子底下,重复着相同的内容,若不是日渐隆起的腹部给她带来将做母亲的喜悦,她简直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乐趣,相反的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楚,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旺盛的体力和精力。也难怪,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久旱不雨,那情形就像一棵禾苗干旱了多少年,如今娶了漂亮的乞月儿,那还不如同天降甘霖如胶似漆?!
    婚后的生活静如止水,看不到涟漪更没有风浪和潮涌,和所有的新嫁娘一样,新嫁娘的生活是平静的,平静的日子好过。
    过去的生活从成为女人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乞月儿用带血的眼泪祭奠过了,她的心绪正逐渐趋于平和,过去的一切也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遥远的东西很容易被人淡忘。
    乞月儿的性子本来就温和,嫁了人更温柔得像水一般。什么是爱情?她知道这两个字不好随便说出口,但她和所有女人一样,追求着它享受着它,她也曾为它欢乐为它苦恼,尽管很神秘又是那么不可琢磨,可是,这半年来,男人踏实能干,小两口儿知冷知热,感情也逐渐深厚起来,她便觉得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大道上化得水淋淋的,只有树影下的冻脚窝里还结着一块白冰。那些冰很薄,空着,脚一踩就碎了,下面的泥水溅上来,弄得鞋面上裤腿上黄蜡蜡的。二邋遢赶着大车迎面过来,拉外套的小儿马不走正道儿,不是打横就是尥蹶子,甩了她一身泥点子。
    “该死的二邋遢,你个挨刀的!”乞月儿把柳条筐往锅台上一放,轻声骂了一句转身进了里屋。
    乞月儿三番五次劝母亲跟他们一起住,可母亲很固执,每次都说:等天赐回来再说吧,不能当兵回来连家都没了……违拗不过母亲,乞月儿只好和丈夫把户口迁到了东荒地。
    迎面墙上挂着的一面大镜子,乞月儿满心欢愉地端详着镜子里面那个端庄俏丽的小媳妇。镜子里的小媳妇果真是自己吗?难怪丈夫没黑没白的像个贪得无厌的馋猫……乞月儿从镜子里看到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沾着几星儿泥点子,她把嘴角儿上的泥星儿一抹,泥未干像长了胡子,忍不住嘴角一翘笑了。
    女儿被姥姥抱去玩了,还没有送回来。院子里响起了橐橐的脚步声,乞月儿敛起笑容,瞅见男人抱着鞭子进院,阳光洒在他头顶上、身上,使得这个车轴汉子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扑打完身上的尘土草屑,把绳套、马鞭子放在鸡窝上,看到忙碌的妻子由衷地笑了。
    春寒料峭,田里的冻土还没有化透,虽说一早一晚水坑里还会结冰,可田里的农活却日渐多起来,各家各户像是赛着都不想落在人后起早贪晚,再健壮的汉子扑腾一天也会挪不动步儿,惟独他丝毫不觉疲倦。乞月儿早就心疼了,忍不住唠叨起来:“地里的活儿又不是一天能干完,干啥拼死拼活的?当心累倒了可没有人愿意伺候你。”
    听到这般贴心贴肝的话,男人虽然嘴上强辩着心里却如同灌满了蜂蜜。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又早早醒了,随手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绳,才发现又停电了。见乞月儿睡得正香不忍心叫她,又过了好一阵才叫醒乞月儿去做饭。
    乞月儿翻身坐起来,睡眼惺忪地说:“我才刚儿做了个梦。”男人并没往心里去,顺嘴问了一句:“又梦见啥了?”见乞月儿吞吞吐吐不肯说,就追问道:“咋的啦?”乞月儿说:“我,我梦见你一身血站在我跟前……”男人说:“咳,梦都是反的。”乞月儿说:“别管反正,今儿个你听我一句话,该歇就歇歇。总这样,就是铁打的也怕扛不住啊!”男人说:“没听说谁是累死的,趁早把粪送完,啥时候种子下地了心里才塌实了。”说话工夫他已经穿好衣裳,跳进猪圈起粪去了。乞月儿起来做饭,饭做好了去叫男人来吃,摆在墙台上的煤油灯却忽地灭了。
    乞月儿问:“外面起风了?”男人说:“没有啊。”乞月儿脸色陡变,说:“你再上炕睡一会儿,今儿个别套车了!”男人说:“饭都吃了……”乞月儿满腹狐疑,说:“这灯好好的,咋说灭就灭了,怕不是好兆头。”男人满不在乎地说:“你呀,迷信!”丈夫吆喝牲口走了。乞月儿望着熟睡的女儿,也为自己的迷信笑了一下,但心里总是不塌实。
    太阳升起来了,照得大地泥泞不堪。温暖的春季梨花绽放草木发芽,这是一个浪漫的季节,也是牲口发情的季节。
    二邋遢赶着马车从另外一条道走过去,乞月儿家年轻的骒马见到矫健的儿马,顿时兴奋异常愈发不听吆喝了,挨了几鞭子并没有回心转意,反而拖着马车在横垄地上狂奔着朝二邋遢的马车追去。车闸已经被勒死车速还是丝毫不减,转眼跑到地头上,一边的车轱辘压上了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这块石头虽然没有把马车垫翻,却把乞月儿丈夫甩下车去,载满粪肥的马车从他的胸部碾过,顿时七窍流血不省人事。二邋遢被惊呆了,连声高呼:“救命啊,救命——!”
    在地里干活儿的人听见呼救声,扔下农具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乞月儿正在给孩子洗衣服,猛然看见出门时还欢蹦乱跳的丈夫,转眼间生命的迹象已全部消失,眼前顿时升起一团黑雾……耿玉霖闻此噩耗,当即突发脑出血……
88.-第五单元 春暖82
    乞月儿坐在对面的炕沿上,抱着孩子一言不发,怀里的女孩儿瞪着一双和母亲同样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炕上的这个陌生男人,而耿子建正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
    乞月儿微微有些发胖也长宽了,难以从她身上找出先前那个活泼的少女的影子了。她的面貌更加轮廓分明,并且具有一种宁静的、阴柔的、从容不迫的神情,蓬勃的生气不见了有的只是淡淡的哀伤。耿子建无人称地问道:“过得好吗?”
    乞月儿的鼻腔发痒赶紧把身子转到一边,一颗泪珠慢慢地从脸上流下来,这颗很大的眼泪像一面放大镜把毛孔都放大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悄悄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笑着说:“挺好的!”孩子在她的怀里踢蹬着,咿咿呀呀地蠕动。乞月儿解开衣襟,两只饱满而健康的乳房暴露无遗。她把袒露出来的乳头儿送到孩子嘴边丝毫不去避讳子建,那种母性的庄严早已代替了处女的羞涩……
    耿子建洗完脸穿好军装站在屋檐下东看西看。他看远处的山峦上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看不远处的河流,看近处的房宅树木,看鸡鸭在院子里啄食,看一群麻雀从李子树上一轰而起,飞一圈儿又都飞回来落在原处,他觉得眼前的天格外蓝,蓝得透明蓝得晃眼。他在屋檐下一次次做着深呼吸。他喜欢这个院落,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喜欢。
    孩子还在熟睡,脸蛋儿上挂着浅浅的笑。乞月儿已将耿玉崑老两口接来,饺子已经煮好了。大家围着炕桌吃饺子,这餐早饭吃得沉闷,好像谁都不想说话。
    乞月儿最先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外屋,把水瓢里的煮鸡蛋逐个擦净,用手绢包起来装进旅行袋里:“鸡没少养,就是没有几只下蛋的……”耿子建如鲠在喉,好半天才说:“留着给孩子吃吧!”
    乞月儿平静地说:“她吃好东西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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