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尘嚣

国人如此愚昧，尽皆可杀之矣。我朝律、诰、例、令皆无分尸示众之条，这昏君如此做是何歹毒恶意？二哥一生为国操劳，功高盖世，反落个碎体分尸的惨剧。我身为他的结义兄弟，知己心腹，不能坐视不管。今夜晚间，我需去盗尸，将二哥安葬了。”花雅柔、朱芷柔、肖玉婉、紫蕊四女齐声道：“相公，你怒火攻心，夜间又是风寒，且不可轻出。依我们之见，不如歇息数日，再作定夺。”费宜鸿愤平生之力，重重一掌拍在身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上，怒道：“你们有谁了解我心中的苦衷？二哥尸骨一日不入土，我的心就一日不能平。此事已定，休要再言！我不信那些狗官兵能奈我何？若惹的性起，一顿拳脚刀剑，全将他们杀了。”费宜鸿转身就走，忽听背后喀嚓一声，那棵树竟从中间折断。季军卓望着费宜鸿的背影，心中迷惘，摇头叹息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此千古不变之理。可今朝，飞鸟未尽，良弓已藏；狡兔未死，走狗已烹。商督师一死，从此朝廷中再无可抵御金军之大将。”
    当夜二更时分，宛平城下，数条身影飞奔而至。费宜鸿抬头向城头望去，但见商勋吟的首级挂于敌楼之上，有几个兵丁举着火把在旁看守。在火光的映照下，还可看清商勋吟的面色从容，丝毫不变。费宜鸿热泪夺眶，暗自咬牙道：“二哥，你死也不肯瞑目，小弟心中难过。今日我就解你于困厄之中，也好略尽其心。”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飞抓百链锁抛上墙头，手攀绳索飞身上去。上到城楼后，费宜鸿先是隐伏不动，待确定此处无有重兵把守后，纵跃而出，奔向敌楼。守城兵丁见有黑影如鬼魅般窜出，大惊失色，纷纷举刀枪来拦，当下与费宜鸿酣战一处。费宜鸿怕所来兵士一多脱身不便，也不恋战。指东打西，冲南闯北，将十余名兵丁打翻在地。又纵身一跃，取下敌楼上的商勋吟首级，用青布一包，缚在背上。这时又有一队官兵闻警而来，正与费宜鸿相遇，齐声呐喊冲了上来。费宜鸿不敢恋战，奔到城头，手攀绳索而下，与季军卓等人连夜又奔向大兴的漏泽园。
    三更之时，费宜鸿众人又至大兴县，闯入漏泽园，直若神兵天降，惊呆了看守商勋吟骨殖的官兵。费宜鸿大喝道：“都不许动！我们是商督师的旧部，所来者千余人，是为了替商督师收拾未寒尸骨。你们谁敢乱叫乱嚷，一律格杀勿论！”将手中剑晃了晃，寒光闪闪。费宜鸿随之一剑，一棵大树应手而倒，在场众官兵无不骇然，谁人敢语。一个领头官兵忽道：“各位将军，我们素来钦佩商督师的为人，也知道他是冤屈而死，心下甚是同情。你们将他的尸骨收去吧，好修坟安葬。”费宜鸿没有想到这些官兵会如此通融，当下点头示谢，让佘老六背着商勋吟的骨殖与众人出了漏泽园。众人聚首一商议，奔东南费而去，又经潘家窑，直至广渠门里广东人的义地之处，将商勋吟的骸骨葬于此处。
    费宜鸿眼望一墙之隔的广渠门战场，心驰神往，仿佛看到了商勋吟身先士卒，正在率部与金军大呼酣战，拼死抵御十数倍于己的敌军。商勋吟立在风中，英姿勃发，一手执剑指天，一手前伸指敌，英雄气概难以遮掩，让人自惭形秽。费宜鸿默默的站立在坟前，双眼淌泪，良久吟道：“纵横河山气盖世，督千军，掌万马，平虏驱夷功冠天下。六月飞雪，霜降大地。受谗言，蒙万古奇冤。重大义，舍清名，轻生为民，谁能明苦衷？心伤痛，三军恸主帅，万民拜督师。功追武穆过卧龙，是非恩怨一梦间。”他又转身向着佘老六问道：“商二哥临死前可有甚么遗言？”佘老六眼望远处，目光呆滞，说道：“商督师临刑前神色不变，口占绝命诗：‘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绕关外’。别的就再也没有说过了。”
    费宜鸿叹道：“可惜二哥一生赤诚丹心不为人解，终将遗恨九泉，双目不瞑。老佘，你葬完商二哥后，意欲何往？”佘老六木然道：“天下之大，有何去处？我随商督师戎马倥偬多年，愿隐姓埋名陪伴商督师的墓，以度余生。就算我死后，也要让世世代代的子吕们为商督师守墓。”费宜鸿长叹道：“好个天下之大，无容身之处，也确实如此。商二哥有兄弟两人，大哥商崇灿已过逝多年，三弟商崇煜田在家乡。没想到替商二哥收尸守墓者，竟是与他未曾沾亲带故的异姓兄弟。”费宜鸿此时意兴肖索，已有了归隐之意。佘老六听他说到“异姓兄弟”四字时，心中甚是感激，以目示谢，与费宜鸿众人珍重道别，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直至身形隐没。费宜鸿已看透这混浊之世，心灰意冷下不愿再过问这江湖琐事，兵甲之灾，遂与花雅柔众人告别众亲友，变卖家产，乘船游历海外，至西洋后才定居于此地。
    皇太极得知崇祯屈杀商勋吟后，龙颜大喜道：“先皇与我一生罕遇敌手，这商勋吟确是生平所遇第一劲敌，我简直是钦佩至极。他虽是旷世良将，却立于昏庸之国，又好尽忠言，以招人过，怨之本也，丢却性命也是在所难免。崇祯刚愎自用，枉杀大将，此灭国之兆也。商勋吟一死，南朝可谓无人矣！”得意之情见于辞色。崇祯惨杀商勋吟，使亲者痛，仇者快。十五年后，终于亡国，自己落了个吊死煤山上的凄惨结局。他犹自心有不甘，临死前写下血诏一道，称朝中诸臣误他，个个皆可杀。商自成观后，心下黯然，也不置可否。
    其间，商勋吟旧部依旧抗金，使金军未敢越雷池半步。至崇祯四年，皇太极倾举国之兵犯境，迫降祖大寿，杀害何可纲，后祖大寿又归顺明朝。到崇祯九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称女真族为满洲族。五年后，又犯锦州，再次迫降祖大寿。祖大寿虽在清营却心向明，终生不为清军效力，最终郁郁而亡。名将吕帅齐，在家乡河北高阳举家抗清，不敌被害，全家殉难。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商自成攻破京师，崇祯自缢，自此大明江山已亡。翌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大开山海关，使骑在马背上的弱小民族大清国入主中原，夺取了汉人江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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