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一样流淌的平而河

第10章


  “这是真的凤音?这是你一生的大事,你可得说真话喔。”阿妈把菜篮放在面盘上看着她说。
  凤音见锅里的水热了,拿起锅铲哐哐地洗锅,道:“真的阿妈,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这是大事。”
  她阿妈嗬嗬地笑了,把诗琴从背上解下抱在怀里对凤音说:“你比你姐乖懂事,你姐抛头露面地和人家逛圩了大半年才来提亲,我想起来就烦心,好在她还算嫁了个好人家,要不我都少见她了。”
  凤音笑道:“阿妈,您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疼姐姐的。”
  “唉,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不疼?”阿妈叹道。
  凤音哗哗地炒菜,阿爸和小辉带着一身的鱼腥味进来,凤音说:“阿爸,打得鱼吗?”
  阿爸举着鱼篓说:“两条鲤鱼,今晚有菜咯。”
  小辉见菜篮里码着一角碧绿的生菜,便过来搂着凤音的裤脚说:“二姑,我要吃生菜包炒饭。”
  凤音朝饭桌努努嘴说:“喏,二姑已经炒好了,在桌上呢,去吃吧。”
  小辉欢呼一声朝饭桌跑去,桌上放着一碗香喷喷的炒饭和一海碗碧绿的生菜,小辉把一张菜叶放在掌中捧着,舀了一汤匙炒饭放在菜叶上,放下汤匙两手胡乱一包就塞进嘴里脆生生地嚼,还连说:好吃!
  今年的春节特别热闹,嫁出去的忙着多做粽子沙糕回娘家,待嫁的女儿感叹在父母身边呆的日子有限,恨不得将所有的活儿全揽了。小卉三朝回门后就一直住着,明诚念她孤儿寡母也不催她,大年三十那天早早就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到小卉家来了,小夫妻劏了鸡鸭供上桌,和阿妈吃了中饭才回安平屯,说初二再一起回娘家。
  凤音和怿笔就更忙了,怿笔正月十八就要嫁到板瓦屯,刘倓在大年三十的早上就和本屯的几个小兄弟担着糯米和酒来了,一桌人从中午坐到下午三点方才回板瓦屯,铭昌也和几个侄兄弟在年三十这天提着粽子沙糕来凤音家,屯里的小孩子看热闹看希奇似的挤满了屋子,铭昌幸庆自己多买了斤糖,他把糖放在小几儿上对孩子们说:吃糖吧。小孩子们就一窝蜂似的每人抓了一把又一窝蜂地跑出去玩了。凤音和大嫂炒好了菜出来叫他们吃饭,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肴和自酿的米酒,桌间的气氛却热切亲和,亲人们相聚坐在一起不用美味佳肴,只要有自家种的蔬菜自家酿的米酒,还有河里打的鱼就够了。
  铭昌下午回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小卉夫妇,明诚对他笑说:“我们在这儿坐着等你有一会了。”
  铭昌道:“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小卉笑道:“你和凤音快点结婚吧,以后我回娘家就有伴了。”
  铭昌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心情太激动或是因为小卉的话太直露了而不好意思,总之脸都红了。
  初二韵月回来总嫌这菜太油腻那菜太荤腥,最后只吃了一碗干饭拌汤和几口青菜,阿妈说:“韵月啊,以后多注意身体,饭菜吃不下也要吃,生吞下去也是好的,你口里可顾着两个人的饭呢。”
  韵月道:“我知道,阿妈。”大嫂说:“咱家腌的酸菜还有大半缸呢,待会大姑拿点回去。”
  韵月拿了块沙糕说:“奇怪,我就想吃甜的,不想吃酸。”
  大嫂笑道:“那大姑怀的可能是女娃儿吧,女娃儿好懂事贴娘心,男娃儿太淘又不听话。”
  韵月抚着还未隆起的腹部道:“是啊,我也希望生个女娃儿。”又看着凤音笑,“凤音,你以后生个男娃儿,咱们结亲家。”
  凤音瞪眼道:“什么?近亲结婚生的小孩会成傻子的。”
  韵月道:“哪有,历来老人们都是表兄妹表姐弟结亲,都没见多少傻子,咱们姐妹各自嫁了,隔着几村几屯多少里路,要不亲上做亲,以后儿孙们都彼此不相往来了。”
  大嫂也道:“是啊,咱家兄弟姐妹就几个,无论谁嫁走谁在家都要常来往,不然即使是亲戚在路上遇到了都不认得。”
  一个小姐妹笑道:“凤音,你是害臊了不肯说吧,其实女人嫁了哪个不生孩子。”
  凤音起身走出门去:“不跟你们说,越说越离谱。”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三月百花开。今天是圩日吧,姐妹们都赶集去了。屯里少了年青姑娘们的说笑声和她们往来的靓丽身影,凤音觉得有些寂静,难得有空闭,她拿起笸箩里缝了一半的衣服飞针走线,这是染得很好的西样土布,黑里微透着红,阿妈说这是给她出嫁时做的衣服,要做五套呢。她摸着还散发着染料清香的土布眼里有些热,姐姐们都嫁了,还有三个月她也要嫁了。可是她真的好喜欢这里,这里那么近着河,河滩上土地肥沃,种的菜不用多施肥都绿油油的,而且这条河这么美,随着四季变化着不同的景色。可是又怎能不嫁呢?不嫁她的铭哥哥怎么办?她又怎么办?一个人不能总在一个地方一成不变地生活着的。
  外面雾很浓,一阵一阵的雾气扑面而来,钟其鸣打了个寒战,哦,这时候还这么冷,春寒料峭啊。他往火灶里放干柴,把火柴盒握在手里哈了两下才划着火,火灶里火旺起来,厨房里暖了,他把淘好了米的铁锅架上。厨房是一个小茅房,四面漏风,不过没关系,遮得住烈日挡得住风雨就行。钟其鸣自喻说:这就是他的草堂,他可以在这儿写一篇《陋室铭》。锅里的粥沸了,顶得锅盖咣咣地响,其鸣忙把锅盖拿开。他要在这儿住多久?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等来他的春天?一个人日子好孤单啊,可这个样子他怎么能成家呢?成家只会害了人家姑娘,家是不想了,想一想时势吧,那四根筷子还能舞蹈多久?他不会等到白头吧?他伸头往锅里看了看,粥差不多了,他拿了张板凳在灶前坐着看火,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是育德的笛声,他很准时的,早晨起六点钟这个时候他就吹一次笛子。谢谢,育德!有了你的笛声我什么苦头都能吃,什么时候都挺得住。钟其鸣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说。
  思宇站在屋檐下望河边的翠竹,可那天凤音手臂上的鲜血一次次地在他的眼前闪现,每次都抽着他的心抽他的耳光,台上跪着的也是人啊,跪着并不就代表耻辱和灾难,这并不能使他们屈服,台下的人心是向着他们的。他过他们打过他们吗?骂过也踢过一脚,他头一回感到自己无比丑陋,他哪里还有脸面面对凤音?连对她单纯的思念都不配拥有,他能嫁得韵月已是上天的厚赐了,他会好好对韵月的。韵月,韵月要知道他对凤音有这样的心思,她会怎么想?这心事决不能漏出去,他把它带进坟墓里吧。
  “思宇,过来帮我拉一下布。”韵月在竹架台里叫他。
  思宇忙走进竹架台帮她拉开布把布晒到竹杆上,思宇闻着布上散发出的染料的清香,说:“韵月,这么早就下河把布洗了,你又做衣服啊。”
  韵月道:“我哪做得那么多衣服,这布是给凤音的。”
  “哦,凤音要嫁了吗?”
  “是啊,凤音要做六月新娘哪,我还要再做两套衣服给她。”韵月看着他说:“你说凤音那点年纪,她怎么就懂得看透人心呢?”
  思宇愣了一下,笑道:“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韵月道:“凤音说你不牢靠,一颗心不全在我身上。”
  思宇听得心里咚地一跳,看着韵月张大了嘴“啊——?!”
  韵月笑道:“前些日子我还逗凤音来着,说我生女儿她生儿子,我们结亲家。”
  思宇讶然道:“韵月,这是什么话?你们是亲姐妹,孩子怎么能结亲?”
  韵月不以为然:“说说嘛,再说就真的结亲有什么不好?老一辈的和现在的表兄妹表姐弟结亲的也多,人家日子不照样过得和和美美。”
  “你------”思宇急道,“韵月呀,三代血亲之内结婚是违反生物学的,这怎么能乱开玩笑呢?”
  韵月皱眉道:“我没你那么多学问,我只懂得把日子过好了。咳,怎么你的话和凤音的一样?都说我胡说呢?”
  韵月说着拿空篮子进屋去,剩下思宇在竹架台里发呆。
  
   
第七节 庆新喜又感远别
  三月是作诗的好时节,三月的平而河水清澈而丰满。陈思宇在河边钓鱼,垂钓能锻炼一个人的耐心,在等鱼上勾的间隙可以凭河远眺凭空遐想,世上唯独人的思想不能禁固,可他的妻子不懂,他和育德和箫吟诗,她们说他发癫,他爱这条河,常常坐在门前的竹架台上望着这条河一望就是大半天,韵月总是奇怪,哪有看河看得这么久的,这河天天见美在哪里?他便感叹物质和精神不能同步,他在最美的情景中见到的女子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有一个育德就足够了,他和育德已经太奢侈了,奢侈得连老天爷都在妒嫉了,他不能要求太多。可他神仙似的姨妹就要嫁了,她的眼眸里汪着一汪水,是这条河孕育出来的,她属于这条河她一定会爱这条河,她要嫁的丈夫懂得她的心她的思想,她的心里除了许铭昌谁都容不下。她们五个结拜姐妹却不自觉地分成两派,韵月和青梅最亲,亲得分不开;怿笔小卉和凤音看似疏离却互体互谅患难与共。他好羡慕她们啊,世上在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却不降落到他头上。哦,浮标在动,鱼儿咬勾了,思宇用力一甩鱼杆,好大一条鳗鱼足有六七两重,他把鱼放进鱼篓,这是第四条了可以收杆了。唉,别想那么多了吧,今晚给韵月好好补一补,再怎样,韵月已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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