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翡

揭露不是我喜欢做的事，于心也算个痴人，要说有错，无非是太想得到。
岚岚没有察觉到我的犹豫，眼睛沉浸在不知名的哀愁里，轻声说：“其实我在得知你有脑瘤那一刻，首先感到的不是伤心或难过，我反而稍微有一点点高兴，因为如果你顺顺利利地死了，那么剩下的很多人或许就能获得幸福，我这样说，你会怪我吗？”
“不会……”我摇摇头，淡然地说：“我知道你很怕严子奕有什么不测，我们一起努力面对，你也不要被我们那些纷扰吓到，我相信以后你会遇见一个很好的人，会比我们每一个都幸福。”
“……”
我和岚岚靠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早上嚣响杂沓的脚步声把我们惊醒，看见医生护士匆匆走进严子奕病房，我们急忙奔跑过去，却被护士拦在了门外。
十几分钟的焦急等待，他们终于出来了，问询严子奕的状况，高建海无能为力地摇头叹息：“进去看看他吧，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病人生命体征衰微，就在这几天了。”
没有人痛哭，没有人说话，我和岚岚静静地听完医生的宣判，久久站着，傻了一样盯着对方，之后忽然一声尖叫，岚岚哇一声哭了出来，我走上去轻轻抱住她，泪水划过脸庞的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地撑下去——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坚强，谁替我坚强。
医生告诉我们可以有一个人进去探望，岚岚停止了哭泣，主动把机会让给了我：“你去吧，子奕哥更想看见的是你。”
“可是，你不是也想跟他说说话吗？”
“我还要打电话给心儿姐，不管怎么样，她比我们都要在乎子奕哥。”岚岚苦涩地笑着，把我送进了门里。
一步步走向严子奕，我的心一直在不规则的律动，他脸色冷凝，气息微弱，平常性感迷人的唇瓣此刻干燥惨白，双颊塌陷下去，看上去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一点温度，这样的他，只看一眼就让人痛彻心扉。
我拉开椅子轻轻坐下去，执起了严子奕的手，本想让他的体温带给我一丝慰藉，可是那指尖的冰冷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子，在我心上割出了无数的伤口。
我颤抖着，内心深处烧灼着无边无际的阵痛，几乎把我整个人击垮了。这一种瞬间就会让人崩溃的绝望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看着严子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我那亡夫沈晋阳的脸。
“欢，欢欢。”一句轻声的呢喃微弱地响起耳畔，我擦擦眼睛，透过泪水，看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正慢慢张开，无波无澜又温柔的眸光在地霎时就照亮了我的心。
“嗯，我在这。”我茫然却又欣幸地冲他微笑，泪水却流不停，简单的思维让我只能重复简单的回答，“我在这，我在这。”
严子奕眸光似水，温柔如初，虽然声音沙哑，可是语气细腻温和，“别哭，我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们该笑才对。”
我想把严子奕的手放下，他却稍稍用力，把我抓紧了，发出梦呓一般迷离的笑声：“我听说，人死了之后会轻21克，那21克是灵魂的重量，如果以后你觉得周围的空气变沉重了，那么就是我在你身旁，静静地守着你。”
“胡说什么？”我嗔怪地看着他，为这一句话感到强烈的震撼和痛心，同时感觉他手上的力道消失了，再看严子奕，那双温柔的眼眸也已经慢慢闭上了。
我还攥着他的手，盯着他脸上凝结的微笑，执迷不悟的唤他，一声、两声、三声——妖男，妖男，妖男。
……
窗外天空低沉，阳光很缓慢地汇聚了一层热度，温柔而又均匀地洒在床头，我把脸轻轻靠过去，有阳光的触角抚摸着我的脸，却照不进我的心。
一颗晶莹的泪滴落在严子奕脸上，我看见他长而卷的睫毛轻快地扇动了一下，空气的质感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如此完美。
忽然，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我嗖地坐起来，果然看见他眉头轻拧，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我好久才茫然地问：“你怎么在这，我们在医院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原来他现在才真正清醒，那么刚才说的话算是什么呢。
“你是在医院，我和岚岚守了你一夜。”我微笑着，别的话都没有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睡了这么久想不想吃东西？”
严子奕眼中跃入几分惊喜，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终于在转眸的瞬间浮现出丝丝的无奈与悲伤：“不想让你知道，最终你还是知道了。”
“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我松开严子奕的手，浸湿两片湿巾，一点点润着他的唇，带着稍稍的愠怒说，“你说我傻，是不是你比我更傻呢？我还懂得用自己的生命去威胁你，而你，把一切都担负起来，却什么都不说，这样值得吗？”
“我从来没想过值不值得。”严子奕轻轻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在唇边荡开的一抹浅淡的温柔，“听我的话，去手术吧，卫东那边的事马上就有结果了，而我早就联系了几家知名医院，他们说你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态度积极乐观，成功的几率很高。我一会就出院，马上联系人，帮你安排……”
我望着严子奕，心头一阵钝痛，他还不知自己的病情有所恶化，还做着迷梦，妄想美好的未来……我忍不住流泪，几次张口，又都把话吞进了肚子。谁知我的沉默让严子奕深感不安，他的眉头蹙成一团，紧紧盯着我，是那么忧郁又紧张的模样。
“等你出院吧，我的状况很稳定，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关系。”我把眼泪擦掉，对严子奕微微一笑，也和他一同做起了美梦，“等你出院了，你就陪我去做检查，看着我进手术室，然后等我出院后给我做一桌好吃的，你说怎么样？”
严子奕静静听我说完，先是笑着的，眼神忽然一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慌忙把脸别过去，想一起，一定是自己的态度转变太快了，我有半年多没对他如此亲近地说过话，肯定是他起了疑心。
其实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或许没有坏处，可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我却万万办不到。
严子奕撑着手臂要坐起来，我急忙上去扶他，他抬眼看看我，目光开始游移，我渐渐发觉他和我一样有口难言，不过他在顾虑什么呢。
“欢欢，其实叔叔……”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原来让他难以直言的是关于爸爸的事，我抬起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不用跟我解释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爸。那天去找你，是我一时气愤，你明知道爸爸对我的意义，又怎么会去伤害他。我应该信你的，不是因为我，你或许早就治好了病，也不用现在躺在医院里。”
“你终于相信我了。可是……”严子奕欣欣然露出些笑意，又马上陷入了沉思，斟酌后才说：“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如果你一直判定是卫东害叔叔的，那你就错了，整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么跟谁有关系？”我浑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紧张不安地看着严子奕。
“其实叔叔并没有死。”
第138章  短暂相守（三）
“你说我爸没死？”我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瞬间的欣喜若狂让我的心怦怦跳的剧烈，可是没一会我又冷静下来，胆颤心惊地问严子奕，“你是在骗我吧，如果我爸还活着，严卫东为什么说他已经死了，那我去拜祭的人又是谁？”
“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骗你。”严子奕低垂着眼睑，思考良久才缓慢抬起头看我，“那只是我设置的一个骗局，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可是偏偏我们每次见面……”
“好了，你别说了，快告诉我，我爸人在哪里，我要见他。”我捏了一手心的汗，确认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让我大喜过望又觉得惶惶不安，在人生被一次次逼入死角，还能有一丝流光涌入，如履薄冰的我，哪还敢踏踏实实去相信有这样的幸运降临在头上。
“不着急，叔叔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一点都不用为他担心。”严子奕的手勾着我的指头，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浑身一哆嗦，茫然地去看他，只见他如水的目光里满是凄然，“其实这次回国我是想把叔叔的事情跟你交代清楚就回去的，可是偏偏让我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就知道自己走不成了，才又有了想和你在一起的想法，也是因为这样，看到你憎恨卫东，我犹豫了，没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是我现在想问问，如果当初那场车祸的主谋不是严卫东，叔叔的失踪也与他毫无关联，你是不是还爱他，你想要厮守一生的人，是不是仍然是他？”
严子奕说完一大长串的话，气息有些不足，可是他忍着，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只静静地看着我，就连眼睛里的悲伤也小心翼翼的，不想触及到我。
而我完全定住了，整个思维停留在爸爸还活着的巨大事实上，嘴角带着笑，可是满眼都是泪，根本没法去想严子奕的假设，更加不能集中精力去看他，去分析他表情里的细节变化。
严子奕见我一直神情恍惚，以为我在徘徊犹豫，颓然放下了手，在转眸的瞬间滚落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叹息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要得到你，还想要得到我曾拥有过的一切……”
我的眼睛一阵涩痛，擦去泪水，终于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严子奕脸上浮出一层薄汗，而且眼睛放着白光，充满了绵连不绝的哀痛，我慌忙坐回去，探探他的额头：“你不舒服吗，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