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翡

我哀叹一声，环顾四周，引开他的注意：“这房子重新装修过吧，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我听岚岚说窗边曾经摆满了铃兰，漂亮极了，为什么后来都移出去了。”
严卫东不是傻子，寥寥几句，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关于铃兰，没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一点，他自然清楚。
面对我的凝视，他眼睛里的惊慌越来越浓密，我什么都没有明说，可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所表达的意思。
“你都想起来了？”他压低声音问我，脸色惨白，目光黯然。
我淡然一笑，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冲严卫东说：“是啊，想起来了，来吧，干一杯，为了我们的过去和现在。”
原来人在万分绝望和痛苦的时候可以做到如此冷静，我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咆哮，没想到，越是沉痛，越是倾向于一种调和的表达方式，不必那么激烈和尖锐，只这么默默看着他，对于我和他来说，已经足够残忍，沉重到不堪忍受。
当然，平静是表面的，内心如何汹涌刺痛，只有当事人了解。
“够了！你要干什么？”严卫东忽然站起身，一扬手，打翻了我手中的杯子，红酒洒出来，杯子滚来滚去，停留在桌边，始终没有掉下去。
“你慌什么，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我依然眼里带着笑，冷眼旁观，目睹着严卫东如何手足无措，最后无奈又焦灼地坐回到椅子上。
“怎么不说话了，还是无话可说？”我稍稍提高了声音，扶正了杯子，又倒了些酒，然后盯着严卫东说，“当初把我困在这个屋子里，说的头头是道，怎么现在没话说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既然恢复记忆了，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严卫东重重地叹了口气，两手相扣，放在桌面上，眼神阴郁，却显得比先前冷静得多，“说吧，找我回来，你就是要跟我摊牌的，我现在明白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能为我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弥补我失去的一切吗？”我一时愤怒，从椅子上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别再装模作样了，因为你一句话，我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就不怕有报应吗？”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你觉得还不够吗？”严卫东痛心地看着我，星眸中闪烁着烈焰的火光，“我已经让步了，你盗取了公司的资料，我没说一个字，李金成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最近忽然有了动作，我也猜到跟你有关，可是我认了，失去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原谅我。”
听到严卫东的话，我惊住了，太阳穴突突跳着，浑身都绷紧了，有一刻的茫然，想起许多过往，我又有了仇恨的理由，“原谅？你说的是不是太轻松了，你害我爸爸差点入狱，又无端让我失去了母亲，甚至连我没出生的孩子也因为你死掉了，你让我过了一年多暗无天日的生活，你认为我失去的那些是你可以用物质作为交换的吗？好，这些我们都搁置不谈，最让我痛恨的是你明知道我们有这样的过去，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我毫无戒备地爱上了你，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
“我无话可说，出场你父亲的人不是我，而你一再追究的那次车祸，也并非是我有意制造的，当我知道坐在车里的人就是你，我已经恨透了自己，后来把你带回来，一是考虑到你的安全。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可是，对方是我的父亲，你要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的心，哪怕知道你联合外人对付我，我依然在爱着你。”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好不好？这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莫过于人心，尤其是你！”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口口声声说着爱我，让我心惊肉跳，浑身忍不住颤抖，双手抓紧桌布，猛地一掀，瞬间满桌的杯盘碗碟、花瓶、红酒哗啦一下纷扬出去，“别再说爱我，你不配说这个字，对于你来说，爱情就是无条件地占有，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你也不懂得什么是爱。”
严卫东静静站着，没有一丝躲闪，白衬衫上迸溅了星星点点的菜汁，也不管，眼睛里湿湿的，一片冷凉的泪光，“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懂得什么是爱，其实你去了储物间，我就该知道你已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是我还不愿意相信，也怪我不该留那些东西的。当初你被杨谦带走，我以为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谁知你忽然有一天站在我面前，认不出我是谁，还说要来鸿翔上班，是我想的太简单，我甚至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和你一直走下去。”
空中流转的音乐霎时间停止，我的心怦怦跳着，紧紧抿着嘴唇，可泪水还是掉下来，淹没了我满腔怒火，“你是太贪心，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们根本就不该开始！”
“要是感情可以用理性去判断，用工具去尺量，那么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知道从那天开始，你给我的所有温柔和笑脸都是假的，可是即使有这样的怀疑，我都没有在意，我舍不得揭穿，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我是真的，我想就足够了。”
“谁相信你的话！去说给别人听吧！”我绕过狼藉一片的餐桌，走到衣架上取下外套，回身对着严卫东说：“不过，你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人了，岚岚从小就喜欢你，现在却离你而去，你一直在意于心，而她却从未真心待过你，至于我，和你走过这一遭，也将远离你的世界，这就是你的最终下场！”
严卫东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凝结了两颗泪珠，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步步慢慢靠过来，痛苦地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果真如你所愿，变得一无所有，你觉得满足了？”
“是，看到你这样我感到既快乐又满足！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我的勇敢和绝情就要用尽了，心滴着血，不敢认真去想他说的话，回身往门口走，严卫东忽然跑过来挡住了路，两手扣住我的肩膀，忽然情绪失控，流着眼泪，痛心地哀求道：“别走，你要去哪里，难道忘了自己有脑瘤的吗？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的恩怨，你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走之前说好了一回来我们就去医院的，你忘记了吗？”
“你还真是天真，我故意不想看见你，在拖延时间，你那么精明，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推开严卫东，冷漠地说：“在你走之前我的确想过，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你，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为了你，不值得。”
严卫东颓然落泪，冷笑了一声，低沉地说：“离开我，你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这么急着走，就是去找他吧。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在这里，你早就不爱我了，对不对？”
“既然你都明白，何必要说出来。”我想走的决绝一点，可是开口的瞬间，还是有泪水涌出眼眶。
“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是我严卫东的太太，走到哪里，你都是。”严卫东上前两步，眼眸中浮现一丝戾气。
“那就走着瞧吧，你想学廖杰，我没意见，不过，我有没有那么长命跟你耗下去，就要看天意了。”我擦去眼泪，无所谓地说。
严卫东站在原地，像一座冰冻的塑像，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我打开门，走出去，他垂手看着，一个字也没说。
原来屋子外面是那么清净的天地，脚下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天空中轻盈的雪瓣一片片落下，滑腻地流进脖子里，凉，却不冷。
走出院子，我一直不敢回头看，雪花飞舞，严卫东站在门前凝望远方，那样的场景会让我悲痛欲绝……
第140章  天命攸归
我沿着马路走了好久，凉风袭人，夜色迷离，城市的灯火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放着粘腻的光晕，朦朦胧胧，美得有些梦幻。
街边很多圣诞树，缀满了礼物，有的还闪烁着绚丽的彩灯，男孩女孩嬉笑着从身旁走过，脚下的雪在他们身后发出轻快的响声。
橱窗里摆放了一袭袭华美的衣服，奇怪的是人们不为它驻足，却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茫然望着擦肩而过的人群，人群去加快脚步，神情怪异地逃开了我。
逆着风向，有雪狠狠地打在脸上，我才发现眼睛有些疼痛，伸手出一抹，竟是一脸的泪——悲伤是那么无声无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缩缩肩膀，仰着望向天空，看到橙黄的灯、莹白的雪，不禁想到，原来一年这么快就过去了，而去年这个时候还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刘夏杳无音讯，杨谦身陷囹圄，爸爸远在他方，严子奕危在旦夕，我在乎的，我依赖的，已经离我越来越远，而严卫东，深埋在我心底，虽不曾走远，可是，最让我痛的，却还是他……
医院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清白色的灯光照着，细化了很多不能言说的苍凉和忧伤。
我向严子奕的病房走去，一路没有看到岚岚，让我有些不安，再透过玻璃往里一看，床上竟然是空的，忽然间大脑一片空白，整颗心直向下坠。我害怕极了，手捂住嘴，泪水一瞬间决堤似的涌出来。
不可以，老天不可以这么残忍的，我才走了几个小时，他怎么不等等我……
“叶欢？”身后响起岚岚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哽咽地说不出话，只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内心的绞痛让我几乎支撑不住。
岚岚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不通知我，子奕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你说什么呢？告诉你什么？”岚岚看见我哭得伤心，慌里慌张地走过来，再往病房里一看，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马上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你想到哪去了，子奕哥没事，只不过转了病房，那里有床，可以休息，照顾他也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