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吉祥

为了准备元旦祭天，雍正从圆明园搬回了宫中。这几天宫女太监走路的步伐都比往常快一些，不是忙着准备祭祀用品，就是忙着帮自己主子准备过年的新衣服，还有的要筹备元旦的宴席。总之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很忙，没重要事别招惹我。
  不过沐兰本就是宫中的一个过客，她既不是宫女，也不是雍正的嫔妃。美名其曰侍书，其实也只是一个编外人员。祭天不关她的事，过年的宴席她也挨不着边，因此人人都忙的时候，她倒是清闲得很。
  前几天听紫烟说御花园里的腊梅花开了，她打算去拾些花瓣来泡茶喝。一个人提着个小篮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腊梅树丛中。今日艳阳高照，积雪融化了不少，只有树荫下草丛中还剩着一些残雪。
  好在前些日子，沐兰已经用罐子装了两坛雪埋在梅花树下。打算春天时，挖出来泡茶喝。虽说十四爷被圈禁，她的人生也像是鬼火一样忽明忽暗，自身难保。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笑一笑是十年，哭一哭也是十年。倒不如过得雅致一点，这样十年后见到十四爷还不至于愁得两鬓斑白，满脸皱纹。
  就在沐兰专心致志地拾着地上的花瓣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妃子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也走进了御花园里。她倒是不清闲，就是烦闷得很。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几个月前被皇上削去了宗籍，交给他的十二叔照看着。这一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去，可又没找到适当的机会报仇雪恨。
  这可巧了，真真是冤家路窄啊！
  “哟，这是沐兰姑娘吧？怎么这么巧啊！”齐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迈着小碎步朝沐兰走去。她是个汉人，从小裹了脚，走起路来不免摇曳生姿。
  沐兰蓦地抬起头，撞落了一树枝的腊梅花，树枝在她眼前晃呀晃，晃得她心发慌。赶紧扔下篮子，请安道：“奴婢见过齐妃娘娘！”
  齐妃亲切地笑道：“快起吧，地上还有雪呢，这么跪着伤身子。”
  沐兰哎了一声，提着篮子笑盈盈地站了起来。
  齐妃用水葱般的指尖轻抚娥眉，缓缓说道：“姑娘真是好兴致，拾这些花瓣干什么？”
  沐兰轻声回道：“让娘娘笑话了，沐兰拾来泡茶喝。”
  齐妃朱唇微启，亲切地说道：“正巧，本宫也出来散步透透气。姑娘要是没事，就陪本宫走一走吧。平日里见你这副知书达礼的样子，心里喜欢得很，想跟你多亲近一下，学学你的涵养。”这声音清脆婉转，如三月的春风沁人心脾，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沐兰浅笑道：“娘娘说的沐兰无地自容了。承蒙娘娘不嫌弃，沐兰陪您走一走吧。”说罢，上前轻轻地扶着齐妃。沐兰瞥了瞥这水葱般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她捏碎了。
  齐妃缓缓向前走着，忽然叹道：“眼下这个时候，池塘中应该是一片凄凉吧。枯叶残荷，鱼虾隐遁，只有一滩寂静的湖水。说来也怪，人人都爱初夏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景，本宫却独爱这一派凄凉。真真应了书上写的，似这般姹紫嫣红，都付与这断壁残垣。”
  沐兰在心里叹道，想不到这齐妃娘娘还这么有文艺范儿，不愧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的。
  齐妃浅笑道：“让你笑话了吧？”
  沐兰轻轻地摇摇头：“娘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齐妃感慨地点点头，她就是太心软，才会让熹妃爬到她头上，才会让弘历抢去她儿子的风光。她恨熹妃恨弘历，可是都不及她恨沐兰的三分之一。若不是沐兰救了弘历，此刻她的儿子一定贵为太子了！
  她的脸上一时喜一时恨，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她伸出长袖，半掩着脸，说道：“不如你扶本宫去池塘边看看吧。”
  沐兰点点头，搀扶着她往池边走去。
  走到池塘中央的石桥上，齐妃凭栏而坐，沐兰垂手立在一旁伺候着。心里想着：“您还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没事跑来这里缅怀什么啊？”
  齐妃从腕上取下一串檀香木佛珠，细细地打量着。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将佛珠举起，对沐兰说道：“这串佛珠是皇上赐给本宫的，一共有一百零八颗珠子，每颗珠子上都雕着一个罗汉。皇上说这串佛珠非常稀有，世上仅有这么一串。”
  沐兰以为她是在炫耀皇上的赏赐，恭维道：“确实非常精致，只有娘娘您才配得上这样的宝物。”
  齐妃满意地点点头，侧身俯瞰着池塘。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劲，忽然佛珠的串线被扯断了，一百零八颗珠子悉数落进了池塘里。齐妃惊得大叫：“哎呀，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将本宫的佛珠扔进池塘里了。”
  沐兰惊恐地转过头，向旁边几个宫女投去求助的目光，她本想说，你们看见的，不关我的事。那些宫女惊恐地对沐兰喊道：“姑娘，您怎么能将娘娘的佛珠扔下池塘呢？这可是皇上钦赐的宝物啊。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是杀头大罪！”
  齐妃两眼含泪，哽咽道：“本宫不怪你，本宫知道你是无心的。这样吧，你若是将这一百零八颗佛珠都给本宫拾起来，本宫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然皇上问起来，本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了。”
  沐兰听得目瞪口呆，让她去池塘里拾一百零八颗佛珠，这不等于是大海里捞针吗？唉，她不就是想替她儿子报仇吗？拾不拾得到不要紧，无非就是想让我下这池塘里走一趟。想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遇到她。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撞上她了，今日也是我运气不好，认栽吧！
  沐兰沮丧地说道：“那好吧，我去帮娘娘拾。”沐兰心想，与其让她一直憋着恨，算计自己，不如今天就让她一次发泄够。毕竟她贵为妃子，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名分的普通人，真要斗起来，也肯定是自己吃亏。
  沐兰走下桥，找到一处阶梯，脱了鞋往方才珠子散落的地方走去。这十二月的池水真是冰凉沁骨，好在这池水只到了她的腰部。若是再深一点，还要她在里面潜泳，那可就麻烦了。池底积了许多淤泥和绿苔，每走一步都要非常小心。
  虽然池水清澈，可是毕竟佛珠太小了，颜色又跟淤泥差不多，找起来煞是困难。沐兰不时将头埋入水中，寻找着，总算让她摸到一颗。她欣喜地将那颗捡起来，放在掌心，又去找第二颗。她冷得浑身发抖，上下牙不停地打架。
  齐妃站在桥上冷冷地笑着，心里念道，你不是很擅长游泳吗？今天不冻死你，你不知道本宫的厉害！
  话说，伺候沐兰的宫女紫烟和绿如，本在屋子里打扫卫生，布置新年装饰。紫烟见外面起风了，便想着要给沐兰拿件披风来，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而去衣柜里翻衣服。绿如不解地问道：“你在翻什么啊？”
  紫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姑娘，有的时候乐呵起来，像个傻大姐，有的时候又悲春伤秋的很。有一次我见她对着一朵花发了半个时辰的呆，我上前一问，你猜她说什么？”
  绿如一边忙活着，一边问道：“说什么？”
  紫烟抱着披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她说，你看这花多漂亮，就是让我看一天一夜也看不够。我就怕她此刻又在对着某朵花发呆，连起风了都不知道。到时候要是病了，皇上还不是骂我们没照顾好主子。”
  绿如点点头：“那你赶紧给她拿件衣服去吧。”
  紫烟抱着披风往御花园里来寻沐兰。却看见沐兰在池子里低头找东西，正想急得大喊，又看见齐妃带着两三个宫女在桥上看好戏。赶紧扭头一跑，往养心殿跑去了。
  紫烟到了养心殿，看见高无庸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高公公，不好了。沐兰姑娘怕是得罪齐妃娘娘了，这大冷天的，让她下池子找东西呢！”
  高无庸深知沐兰的为人，心里立即猜到齐妃是在为弘时出气，赶紧钻进屋将这事告诉了雍正。雍正扔下手中的折子，急冲冲地往御花园跑去。
  一到御花园，就看见沐兰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双唇发紫，哆嗦着在池子里摸东西。雍正怒喊道：“白沐兰，你在干什么？”
  沐兰被这声怒喊，吓得身子一颤，回头说道：“奴婢在帮齐妃娘娘找佛珠。”
  齐妃没料到会惊动雍正，吓得脸色发白，仓皇说道：“皇上，不关臣妾的事。是她不小心将您赐给臣妾的佛珠扔进了池塘里，臣妾都说算了，她自己要去池子里捞起来。”
  雍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地指了指齐妃，遂又觉得此刻还是先救沐兰要紧。一着急他差点想跳进池中，将沐兰捞起来，高无庸和邢年赶紧拦住了。高无庸对沐兰喊道：“白姑娘，你快上来吧，你再不上来，皇上就要下去了。”
  沐兰“噢”了一声，便往岸边走去。雍正赶紧将她拉了上来，见她冻得浑身发抖，心疼地骂道：“你傻了吗？这珠子掉进池塘了，还能捡起来吗？”
  沐兰缩着身体，摊开掌心的佛珠说：“我也捡了不少了。”雍正气得一把将她掌心的佛珠抓起来，扔回了池子里。沐兰又气又恼，心想自己捡了老半天，又被你扔回去了，这会儿可怪不得我了！
  紫烟赶紧将披风给沐兰裹上，说道：“姑娘都冷得嘴唇发紫了，先送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