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

我从炕上跳下来，蹲在青空身边，本想安慰她，她却一把将我抱住：“雨燕，我不是因为钱的事才哭，我是因为你，我舍不得你走！”
    “雨燕姐姐，你别走了。”背后传来香儿的哭喊声。
    烟霞道：“香儿，你别说傻话，雨燕能脱离这里，是好事，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刚劝了两句，自己也抽泣起来。
    “别哭。”我站起身来，眼中的泪根本再盛不下：“大家都别哭。”
    用力的抽了一下鼻子，我努力笑着说：“刚才我吃了好几颗大枣，特别甜。走，咱们去院子里打枣儿吧。”
    阳光透过枣树浓绿的树叶打下来，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
    “哎，凌霄！你用点力啊！烟霞笑着喊道。
    枣树下的条凳上摞着两个板凳，凌霄站在上面，好像杂耍一样。烟霞和同屋的另一个姑娘负责给她扶着凳子。
    一时找不到竹竿，凌霄就用剑在树叶间来回的挑。
    挑下一大串儿，她便喊：“香儿，快接着，快接着。”
    香儿把外面罩着的裙摆打开，形成一个口袋，凌霄一扔，刚好投进。
    香儿高叫着：“中啦中啦！”
    青空一看，笑着说：“你们这样太慢，瞧我的。”
    说完在双手上各吐了一口唾沫，抱着树便爬了上去。
    若琳在下面直拽她腿：“青空，你这大身板儿上去会把树压弯的。”
    青空顾不上反击，几下爬到树上。
    “行啊！青空，你有两下子。”
    青空坐在树杈之间，一边摘，一边就吃起来。
    于是不断有红彤彤的大枣从树上飞下来，树下的姑娘们跑前跑后。一边接，一边捡。最重要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在我心里，东厢房的姐妹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需要眼泪，而是迎着阳光，欢乐的笑着。不论以后我身在何方，我都希望他们一直是这样笑着。
    下午照例是去子午台练剑，我和同屋的每个姐妹都过了招。烟霞是最后一个。
    子午台上，两个人对面而立，各领剑诀。
    “烟霞，这次你不要让我了。”我笑着说。
    烟霞一怔，随即笑道：“好，这次绝对不让了。”
    “青猿探路”、“白石取水”。。。
    我们的套路和当初比剑是一模一样。
    我依然强迫自己只用琴心剑法，专心应战。十几招过后，烟霞仍是一个“村人砍樵”，急指我的上路，我剑疾速在身前一横，烟霞剑尖点到我剑身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紧接着，我剑身下压，将烟霞兵刃强逼下去，然后手腕一搅，剑花绽开，烟霞不及回式，我的剑已经指向她的胸口。我这一招由三个动作组成，名为“高山流水。”是琴心剑的最后一式。
    我放下剑。
    “雨燕，你赢了。”烟霞欣然一笑。“这次我真的没有让你。”
    转眼夕阳西下，一瞥之间，我发现白晔不知何时站在子午台下。瑰丽的晚霞将他的白衣服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哎哟，白无常，哦不，晔公子来找你了。”青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
    “快去吧。”
    “去啊。”
    姑娘们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坏笑，七手八脚把我推到子午台下面。
    过去，他们见到白晔都和老鼠见猫一般，可今天，白晔这只不爱笑的猫也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而老鼠们已经不再是老鼠了。
    我和白晔刚一踏进荣锦厅，便听见断弦的笑声。
    “就差你们俩了，快来快来。”一边笑，一边招手。
    荣锦厅果真如同其名，处处荣华锦绣，灯火辉煌。内堂中设一长条大桌。桌上摆满佳肴。断弦坐在长桌之首。在她下首的桌子左侧，坐着茶婆婆，而桌子右侧，一个嬉皮笑脸的道士正不错眼珠的瞧着灯下美艳无双的断弦夫人。
    老山羊！断弦把他也请来了。
    “师兄，就是这两个孩子，帮我把琴谱带回来的。”断弦笑道。
    山阳子这才转过脸来，热情的冲我和白晔打招呼。
    “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白公子一表人才，我就说嘛，他可堪大用。哎，这个姑娘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啊。”
    茶婆婆接道：“道长好记性，她叫程雨燕，你曾在岳山园里碰见过她一回的。”
    “哦！是了是了。”山阳子一拍脑门，哈哈大笑。
    白晔几乎没正眼瞧一下老山羊，半句话也没说，直接拉着我入座。
    我只好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和满桌“长辈”客气一下。
    看我和白晔坐下，断弦对身后立着的翠微道：“翠微，你也别站着，过去坐吧。”
    “夫人，这翠微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今天大喜的日子，这屋里的都是自己人，大家没有主仆之分。是吧，茶妈妈？”
    茶婆婆笑道：“翠微，夫人让你坐你就坐吧。”
    断弦又招呼山阳子身后的小徒青鸾：“青鸾，你也坐。”
    青鸾望了一眼山阳子。
    山阳子笑着说：“你看我干什么？这里是夫人的地盘，要听夫人的，知道吗？”
    于是青鸾和翠微便依言入了座。
    整张桌子，七个人，断弦坐在正当中，左边是茶婆婆，白晔和我，右边是山阳子，青鸾和翠微。这样的一群人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也算是非常不容易的组合。
    断弦拿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一圈之后，笑道：“这就齐了。”说毕举起酒杯来：“各位，自从我建了这座琴庄，顶数今天我最高兴！因为人也圆满，事儿也圆满。我梦寐以求的绝世琴谱《凤翔操》，今天终于到了手中！”
    山阳子举杯敬道：“恭喜师妹！”
    茶婆婆、青鸾、翠微也都举杯恭喜。唯有白晔和我，没有加入拍马屁的行列之中。
    白晔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酒杯，而我则低着头，盯着那满满一桌的好菜。从早上到现在，出了几颗大枣之外，什么都没吃，这会儿肚子没有不礼貌的咕噜乱叫已经很对得起在座各位了。
    断弦莞尔一笑，道：“晔儿为了我的琴谱，费进心力，劳苦功高。应该敬他才是啊。”说着将手中的红釉酒盅敬向白晔。
    “晔儿，来，干娘敬你一杯。这一杯即是谢你，也是。。。为你饯行。”
    白晔终于抬起头来，眼望着满座敬向自己的酒杯。
    端起酒盅，对着断弦道：“你错了，人还没有圆满。”
    断弦单眉微扬：“怎么？”
    “淩儿不在，怎么能说人圆满了呢？”
    夫人一怔，随即道：
    “晔儿，你忘了，白天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山阳子在一旁嘿嘿笑道：“白公子，我这胳膊都举酸了，你就快喝吧。”
    白晔端着酒盅却迟迟不动，只是看着断弦夫人。
    我坐在他右边，此时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通过断弦那略带尴尬的神情我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终于，当干娘的让步了。
    “晔儿不想喝就随他去，总是咱们的心意到了。”
    茶婆婆忙说：“对对，夫人，还是老奴敬您一杯。。。”
    于是一张桌子，瞬间分开了两个世界。
    那壁厢觥筹交错，这壁厢我和白晔只顾吃菜。
    那边酒过三巡，这边也饭过半饱。我边吃边想，断弦这次酒宴，叫上我和白晔，一定要后悔死了。
    我正将一块鸡油菜心放进嘴里，只听山阳子道：“师妹，只听你说那《凤翔操》是绝世妙谱，可否今天让师兄也饱饱耳福啊？”
    断弦妩媚一笑，将一颗水晶般透亮的虾仁儿夹道老山羊的碟中：“师兄，你的福气可不浅了，怎么，还不知足啊？”
    “师妹，此福气非彼福气，不可同日而语哦。”
    老山羊一张满月脸上已经泛着红晕，这老家伙喝了二两酒，又开始胡说八道。
    听着这二位的对话，我开始大倒胃口。只盼断弦赶快宣布宴会结束，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谁知道老山羊纠缠不休，又向翠微道：“翠丫头，你去夫人房里，把她的琴抱出来。有好曲子让大家听听，有何不可啊？”
    翠微脸上含笑，身子却是一点没动地方。
    猛然间“啪！”的一声，山阳子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满桌的人都吓了一跳。
    再看老山羊脸上已陡然变色。
    “怎么，小丫头！你敢不听话！”
    “道长。。。这。。。”
    翠微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身边的青鸾也站起身，一双眼珠上下乱动，不断瞟着师父。
    荣锦厅中气氛从热烈开怀，瞬间降温，一下子变的煞气腾腾。
    怎么回事？老山羊喝多了耍酒疯么？
    我看向白晔。
    他倒是表情平静，还在伸手夹菜。
    我将头侧向他，本想低声说话。可他却不动声色，将桌布下面那只手放在我的腿上，轻轻拍了拍。
    这时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在用左手吃饭！
    我清楚的记得，他并非左撇子，难道说，白晔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这顿饭将不同寻常么？
    想到这里，如同被一条绳子牵着，我的心开始慢慢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