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

断弦终于讲完了她的故事。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也是女人嘛，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吧？”
    断弦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看着她那双惯常的勾魂眼，我心里七上八下。
    “断弦，你到底要对我怎么样！”
    “我不对你怎么样啊。我只是很喜欢你，很看重你。我要好好的培养你。”
    “培养？！”
    “不错，我要把我的武功传授给你，然后，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将军，率领我的士卒们，去冲锋陷阵。。。”
    断弦眉飞色舞的向我描绘着她眼中未来“美好”的图景。
    “这不可能！”我冷冷的打断了她。
    “哦？”
    “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断弦在我眼前竖起一根食指，来回的摇动。
    “孩子，不要这么快拒绝嘛，我给你提一个人，你恐怕就不会那么坚决了。”
    我隐隐从她邪恶的笑中感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真，她很快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还想让白晔活着么？”
    那一瞬间，身后的冷风将窗子吹的嘎吱作响。屋内的蜡烛也忽明忽暗起来。
    我完全明白了，她是想让白晔成为第二个淩儿，让我成为第二个白晔！
    如此无情的一个人，居然将“情”字琢磨的那么透彻，只用这一条线，就牵住了那么多有情有义的风筝。
    “断弦，你还记得么？白天的时候烟霞说你卑鄙，我现在觉得她说错了。”
    “看来你果真是理解我的。”
    我冷笑一声：“理解什么的谈不上，我就是觉得，用卑鄙来形容你，实在是侮辱了“卑鄙”这个词语。”
    断弦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殆尽，狼终于把它头上的羊皮撕下来，露出狰狞的面目了。
    她猛地伸出血红指甲的手，死死的拽住我的衣领：“程雨燕，你没得选择！因为白晔在我的手上！”
    我的呼吸开始困难，眼前一阵阵的蹿出金星来。
    她说的对，我只怕真的无法选择。
    “你必须先让我看一眼白晔！我要知道，他还活着。”
    断弦死死的盯着我，半晌，她才将手松开。
    “没问题。”
    临出门的前一刻，断弦停了下来。
    “雨燕，琴庄上下都是女子，可当我第一眼看见白晔的时候，就决定把他留下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
    “因为我一看见那小子，就想起少年时代的师兄。”
    我的心紧缩了一下。
    断弦猛地转过头来：“其实你如果不答应我，我也不会让晔儿死。。。呵呵。。。我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房门在外面被插上。我冲上去，狠狠的砸门，那门板发出巨大的金属响声。
    头脑中不断回荡着断弦最后的两句话，心里就越来越怕。我知道这门是根本砸不开的，可如今只好把满腔怒火撒到它的上面。
    天空中乌云层叠，不时有沉闷的轰隆声，仿佛从遥远的山那边传了过来。
    雨仍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
    断弦实现了她的承诺，带着我去邀月楼见白晔。同行的还有茶婆婆，一步不离的跟在我的后面。跟押解犯人没什么两样。
    断弦走在前面，打着一把玫红色的纸伞，伞上是朵白色牡丹。那牡丹被雨水冲刷着，丝毫没有娇艳的感觉，反而显出一种盛放过后的孤寂。
    乌云笼罩下的邀月楼看不出一丝的玲珑华丽。尖尖翘起的屋檐，不断有成股的雨水从墨绿色鸳鸯瓦上倾泻而下。
    楼梯走到尽头，断弦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
    她先是冲我微微一笑，随即伸手将门推开。
    长长的吱呀一声，那扇门缓缓开启，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着，随着门缝开大而慢慢悬了起来。
    这屋子所有的窗子都大敞着，门一开，便有强劲的穿堂风直冲过来，风中夹着冷雨，丝丝打在脸上。
    猛然间凭空一道霹雳，整间晦暗的屋子都被闪电照亮。
    终于看清，然而又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耀眼的电光之中，只见硕大的理石屏风上，牢牢钉着数条锁链。白晔的双手双脚，都被套在铁锁当中。整个人身体近乎离地，被吊在那里。他的胸前，腰间，大腿，无一处不被铁锁紧紧锢着。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雷巨大的声音震得地板都在打颤。我僵在那里，恍然间觉得自己掉入了地狱。白晔受难的样子一次又一次被闪电照亮，他的脸深深埋着，垂下的头发在风中飘来荡去。断弦、茶婆婆两个恶鬼，面目狰狞。
    然而当我缓过神来，想冲过去的时候，双手已被茶婆婆的老虎钳子牢牢的反剪住了。
    “放开我！”我高声叫着。
    断弦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雨燕，你别急，我来帮你叫醒他。”
    说着缓步走向理石屏风。
    眼睁睁的看着断弦的红唇凑到白晔耳边。
    “晔儿，醒醒。”她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
    白晔一动不动，断弦又把两只手手轻轻按在他肩上，缓缓的摇动：“晔儿，醒醒啊。干娘来看你了。”
    看那贱人一双手在白晔身上划来划去，我浑身的血都要涌到头上来了。
    “断弦！你放开他！”
    断弦回过头来，既得意又轻蔑的一笑。又转过去，用手托起白晔的下颏，如同欣赏一只笼中雀一般的看着他。
    “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
    不管我怎样喊，怎样骂，怎样挣扎，断弦那双肮脏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白晔。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她的诡计，她这么做，一半是缅怀自己早已死去的爱，一半是为了折磨我。
    我停止了大喊大叫，也不再挣扎，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最终，断弦放开了白晔。
    她用手肘在白晔胸前用力一撞，白晔身体向前一倾，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来他一直是被点中了穴道。
    “晔儿，你总算是醒了。”断弦抱着胳膊，在屋内来回踱着。“怎么样，干娘给你准备的这间屋子，你还喜欢么？呵呵，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因为这是淩儿的房间。”
    此言一出，白晔猛地抬起头。
    断弦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将屋中陈设挨个儿指着，就像是在给人介绍一处风景名胜一般。
    “这是淩儿的梳妆台。”她说着，从那台上拿起一根金簪。
    “这根簪子，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最喜欢的。”
    “这是淩儿的床，每天晚上，我都是坐在这里看她入睡的，她睡着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哎，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这是淩儿的绣花撑子，呦，这绣的是什么啊？好漂亮！”她一边咂舌，一边将淩儿未完成的绣品递到白晔面前。
    那是一池白莲，莲花间，一对鸳鸯戏水。其中一只鸳鸯的翅膀，还没有绣好。
    淩儿那纯洁无瑕的微笑，如同花间白露般无声无息的蒸发了。仿佛她原本就不是这浑浊世间的存在，而只是失足掉落凡间的仙人，然而这场旅程，以满怀希望开始，却以悲惨沉痛而告终。
    一个原本美好的梦，被断弦残忍的打碎。白晔已被那碎片割的遍体鳞伤了。而断弦现在做的事，无疑又在他的伤口上大把大把的撒着盐。
    我从没看过一个人伤心悲痛至此，又憎恨愤怒至此。
    天雷滚滚，白晔凄厉而疯狂的喊叫夹杂在雷声之中。
    “断弦，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铁链在剧烈的摇晃下哗啦作响。
    “茶妈妈，放了那丫头吧，让他们好好聊聊。”
    断弦冷冷的抛下这句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雷鸣夹杂着闪电，我一步步迈向身在炼狱中熬煎的白晔。
    他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炼狱的火已经将他的心完全包裹起来。那双眼睛中满是颠倒和疯狂。
    站在他的面前，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良久，我踮起脚尖，朝他的双唇吻了下去。。。
    锁链停止摇动，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脸颊之上。
    不是窗外吹来的雨珠，而是他的眼泪。
    “雨燕，我作了一个梦。”白晔的眼光恢复了清澈。
    “是什么梦？”
    “是个噩梦，很长。。。不过没关系，已经醒了。”
    我开始没头苍蝇一般满屋子的寻找，最后，将床边挂帘的金钩拽了下来。
    “雨燕，你这是干嘛？”
    我将那钩子伸进铁锁锁眼：“我要把你救出去。”
    捅了半天，忽然啪的一声，金钩折断。
    白晔轻轻叹了口气：“刚才还要我冷静，这会儿你怎么也不冷静了。这样子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难道就不逃了么？断弦已经开始用你要挟我了！”
    白晔冷笑了一声：“下一个人质计划？”
    我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答应她的。我不要重蹈你的覆辙。与其怎样都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不，你要答应她。”
    “答应她！让她的阴谋得逞？”
    “就算你不答应，她也一样会得逞。答应她，至少还能争取一些活下去的时间。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
    “可是，我怕。。。”我用手扶着绑住白晔的铁链，鼻子一酸。
    白晔轻轻道：“在我五岁的时候，曾经和娘发了一个誓，要照顾好淩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的想守住这个誓言，但是最后。。。”
    我忙道：“这不怪你，都是断弦那个贱人！为了这个誓言，你已经很努力了。”
    “雨燕，我不是个喜欢随意许诺的人，因为我不敢承担，我怕自己会爽约。。。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再一次发誓了，对你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所以这一次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当然相信！”
    “那好，答应她。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在外面。”
    白晔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冲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