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骨梳

  
  蒋恩远远地立即跪地，心服口服，剩下的四万不到的大军如排山倒海的浪，连片连片的无言下跪。
  这气势，怕是当年游历天下举世闻名的妮大人也不曾有见过。山海也愣住了，纵然他是山家的人，对此场面却还是招架不住：“你们在干什么？”
  “青峰谢命久大人手下留情，谢命久大人的大明大义！”青峰的声音有些激动，这是一名太子，一名即将登上皇位的太子的心理话。
  “起来吧，今日是我的错。”命久却淡淡道，眉间一丝愁绪。
  错？！山海不解，以为命久又有事瞒他“怎么了？”
  “蛛人的战斗力一直以来都是族内的可以掩护的秘密，如今的曝光只会让霄山他们增添警惕。”命久实话实说，一股倦意让她揉了揉眼，恍惚间，两鬓的白发又多了几缕。
  “那怎么办？！”
  
  命久笑了，这些天她总是爱笑，似乎前一百年笑得太少想要一次性补偿。但是，这真的不是值得笑的问题。“没办法。”
  “让小关的妖族来帮忙吧！”山海知道上官小关是妖族的代表，那意味着妖族也可以参战，上次在甘泉村不是就有妖族来帮忙。
  “她们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忙，妖族的战斗力实在比人族强不了多少。还得看北方怀素他们的谈判如何了。”命久解释着，一边挥手让全部的大军起身，她不习惯看见人这么跪拜着，又不是自己的同类蜘蛛，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你怎么办？曝光了，那霄山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下手……”山海担心地说道，可是一边又想霄山知道了命久的厉害，就会离命久远远的了吧。
  “是有点糟糕，本来玄胤以为我还没恢复原气，不足以抵挡他的阵。但现在他应该正在头疼。比我还糟糕吧，毕竟要杀一个顶峰的蛛人和升仙一样难。”命久的笑有些玩味，妖孽的本色般，却又参杂着无奈。
  
  看着那抹陌生的笑意，山海不明白命久究竟是在喜还是在忧，“我是在担心你。”
  “看到了呢，你脸上正密密麻麻刻着呢。”命久好笑地看着那原本白玉倜傥的富家子弟，此刻正如一个菜场大妈，满脸纠结。
  “命久，要不我们再回山谷，继续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山海忽然说道。
  命久盯了她半晌，而后问：“怎么这样问，我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
  “命久，回去吧。”山海又道，神情恳切。
  “你不信我？”命久反问。
  “……不是。”山海却又说不出什么原因，感到城头的风吹。只得有些失神地看着满城的禁军，一脸兴奋的青峰，远远离开的上官小关。
  
  整个玉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忧心忡忡，思绪混乱。是存息，还是那个嘟嘟？他不知道，闭上眼努力抚恤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不详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今夜早些休息吧，明天便是登基大典了吧。”命久转身问青峰。
  “还不行，今晚得和蒋恩谈谈。”青峰道，一边对山海说：“山公子，你要与我一块去吗？”
  山海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去谈谈？”
  “山族军队过几天便要来了，两军只见的交涉需要你这个中间人呢。”青峰提醒道，这个山二公子似乎完全不理自家的事，只满心关怀系在命久大人身上。
  
  “噢，”山海硬着头皮点头道，挠挠头，道：“山族的事情你还得问我哥。”
  “恩。”青峰应答，一边有吩咐下手今夜设宴庆功，轻声问命久是否也要参加。
  
  命久淡笑摇头，她需要些时间调整。
  一人下了城头，很多士兵都悄悄退让，似有恐惧的敬意。主上对命久有谢意，但不能保证所有的手下都能够如此，面对一个如此恐怖的异类，人难免都会怀有猜忌，最后便会把那丁点的正面感谢转为负面感情。
  要是此刻上官小关在她身边，一定会挥着拳头骂人打架吧。
  命久感觉到那一双双似有惧意的眼神，正盯着她，目送着她离开城墙，走向来府。
  
  命久，你从哪儿来？
  我从来处来啊。
  那你到要去何处？
  我到去处去。嘻嘻，独活你呢？
  我不告诉你，你这回答太不厚道，好歹该说去给独活做夫人……
  
  夜幕下的玉峰一盏盏油灯亮起，孤单地守在各自主人身边。从生处来，到死处去。
  不是人人都如此吗？我又有什么好畏惧的。或许只是因为死这个字对于蛛人，总觉得与自己无关。
  蛛人到底算什么呢？不是人族、妖族、兽族中的任何一种，没有来处，没有死的归属。各族有自己的生死轮回，那蛛人呢？
  难道她的一生只有爱，只有那虚幻而不真实的沉迷，这样的生活会不会有一点悲哀。她的一生，怎么可能只有一张椅子，只睡一张床，只吃一种食物，怎么可能就只爱一个人？
  七窍玲珑心，玲珑在何处。
  
  “主上，您来了。”紫鹃的左边长矛有了一些刀伤，不过并无大碍，见主上有些失神地走进来府，赶紧上前迎接。
  “恩。”命久道：“族人可好？”
  “伤亡在计算内，紫族蛛不会让人小瞧的！”紫鹃胸有成竹道，睨了眼主上的脸色，有些担忧道：“主上，您……”
  “丹成，这次的药效果还得加强。要不遇上道蛇，蛛族难以自保。”命久未接话，转身对一直毒族蛛道。
  
  来府里的男女老少，尊卑贵贱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人族的生命到了尽头都是这般夭折迅速，管他生前是老爷还是丫鬟，在蛛人的眼里，只是一个感情的积存点，既然要铲除，就该让他们一起上路。
  黄泉路上好作伴。
  独活，你呢？是否也想念我这个伴。“来家人的尸体可有安葬？”
  “一切遵照主上吩咐，依规矩办事。”紫鹃赶紧答道，其实她也不知这人族究竟如何安葬，便抓了个人来问问，大概就是做了口棺材，埋进了土中。
  来府的后院，原先那风景怡人的场景已经完全变为一个安魂地，到处都是没有墓碑的土坟。
  命久一一检查，不急不慢。她只是在借机等待，消磨着剩下的时间。
  不想休息，不想合上眼一秒，时间不多了，她一刻都不想浪费，却发现无事可做。
  除了等待，等待那霄山老头的动作，等待还未到的山族大军，等待老祖的好消息，等待她今生今世最爱的人的女儿——花人。
  因为过久的时间可以消耗，也或许是临近的百年之约，让命久多了愁感。
  
  “主上，明日登基典礼，要不要派手下在皇城周围埋伏？”紫鹃始终跟着主上的步子，凌草依旧跟着山海，不离左右，所以只有她此刻可以替命久分忧解难。
  “不必。”
  “主上，我怕还有余孽未有铲除，阻挠沐青峰登基。”紫鹃那张蜘蛛脸上居然出现了像人一般的皱眉。
  “倘若青峰连这点能力都没有，那这个皇位就不属于他。余孽？世界上的孽债永远铲除不清，难道我们蛛族还守着玉峰不成？”命久淡淡道，青峰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步，仅仅是过程中的一步，而非结果。
  “是。”紫鹃立刻明白，静静地竖着长矛，立在命久边。
  
  夜已深，远远处传来新皇登基的醉酒声，鱼跳花鼓，酒滴长锣，和这刚死了人的来府一比，有太多的不同。成王败寇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只是，紫鹃知道，她们还没有胜：“主上，鲁肃是鲁班神斧门的？”
  命久淡笑，未有回答，只是说：“他是存息的兄弟。”
  “可是，山海不是存息了。”紫鹃有些担忧，花人也算是半个主子，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的人跑了，实在有些担忧。
  “妮大人算过，存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生所遇都是贵人。我虽不认识鲁肃，但是我知道存息从不会轻易与人结友。”
  “……我不懂。”紫鹃犹豫了片刻，如实道，她不是蛛人，不懂人的感情，只有蛛族的之力，偏偏还是一个向来豪气直爽的族类，她真的不懂鲁肃为何还要帮一个已经不认识他的兄弟。
  
  “独活说过，人活一生，唯求一志。鲁肃的志愿便是帮助兄弟，那就不难解释了。”嘴边的一丝笑，她至今依旧如此相信那个人的话，每一句每一字。
  紫鹃却忍不住生气道：“可那个人最后还是背叛了蛛族。”
  命久不语。
  紫鹃察觉到主上的面无表情，立刻道：“紫鹃多言了。”
  命久还是不语，白衣纱裙立在黑夜中，院子墙边还有前夜洒下的红色斑驳。
  
  背叛？命久从未怀疑过他的心，即使知道事情如此，恨也罢，爱也罢，这背叛二字却从未出现。因为她懂得，她明白，太多的爱未必能结出相应的正果。
  这颗玲珑心太多玲珑，以至于恨也恨不起，爱也爱不到，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还是无法分清一些事。
  “紫鹃。”
  “属下在！”
  “倘若有一天，独活回来而我已不在，替我好好守护他。”
  “主上？！”
  “他并未背叛，是世道背叛。……与日争辉徒消瘦，乱红秋千都成空。”命久深吸一口气，今夜她不想再考虑太多，只想好好享受这唯剩不多的日子。
  出谷三月，都未有好好品尝百年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