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遗骨

第39章


    他的语气完全变得像上司对新手训话一般。他的沉着应对也许是因为已经横下一条心,
但确实也是因为曾经做过警察才这么从容。
    怎么搞的!浅见心想。自己本来是为冈沟的人性所感动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可是却
反而被说教了一番,真没办法!
    腊月的风突然寒彻全身。
    浅见克制着自己想躲进车里的欲望,抄起手与冈沟并肩眺望着校园。
    下课铃响了,在一片喧闹声中,学生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离开学校。参加课外活动的学
生们身着各自的制服在球场上散开。棒球部的学生出现在最后。他们开始跑步训练。冈沟
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模仿孩子们的步伐。
    “冈沟你去田口家吊丧了吗?”
    浅见突然问道。
    “哎――”
    冈沟诧异地停止晃动,转向浅见。
    “你不是跟田口关系很好吗?登门拜访一次如何?”
    “这个嘛,如果有机会我会的,但是他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啊!”
    “我来带路。对!这就去,好吗?开车去要不了多久。”
    “怎么行呢?这身打扮……”
    “没关系的,我也就这身惟一好一点的夹克衫。比起衣服,更要紧的还是心意。走,
走吧!田口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浅见拽了拽冈沟的胳膊,冈沟本能地甩开浅见的手,这让人联想到拒捕的嫌疑犯。
    “或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浅见尽量做出刁难而令人不快的眼神。
    “胡扯!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儿!”
    冈沟仰头望天,说了声:“好吧,那就去吧。”
    抬腿便走。
    经由外环线和常磐汽车道到田口家所在的藤代町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浅
见和冈沟都几乎没开口说话,但彼此一定都有满腹的心思。
    浅见心里充满屈辱和懊丧,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绝对自信的“证据”被冈沟如此轻
易地顶了回去。冈沟坚称“我没有杀人”,令人觉得那只获烧瓷做成的骨灰盒也黯然失色。
    总之,“动之以情”之类天真做法也许没能冲破冈沟顽强的心理防线。
    浅见心想,如此也罢,但是冈沟对田口的误解却必须消除。即便浅见对事件的调查就
此匆忙收场,但是如果不消除冈沟对田口的误解,田口的灵魂是不会安息的。
    田口家今天也很寂静,田口的遗孀看上去比上次愈发憔悴。由此可见,事情发生虽然
已经过去两个月,不仅悲痛没有减轻,而且又背负上了一层生活的严酷。
    “这位是田口的朋友――”冈沟介绍道,两人随即在佛龛前叩首志哀。是否出于真心
暂且不论,冈沟也给田口上了一注香,并深深鞠躬。
    “您儿子后来怎么样啦?”
    浅见一面留意着屋子里端的动静一面问道。
    “唉!他一直卧床不起。”
    “是吗……”
    “他爸爸说要带他去澳大利亚时恢复了一阵子……我想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您儿子生病了吗?”冈沟礼节性地问。
    “是的。”夫人仿佛想知道浅见是否对冈沟说起过此事,迅速瞥了浅见一眼后才回答
说,“我的小儿子患了先天性心脏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加重。医生说除了做心脏移植手
术之外没有治愈的希望。”
    “是这样碍…”
    冈沟往后挪了挪以正坐姿,然后安慰道:“不过,如果国家现在正在推进的内脏移植
法通过了的话,就有可能治好的。”
    “也许如此。但是手术费也需要好几百万吧。这么多钱我们怎么花得起啊!这种法律
都是为有钱人制定的。”
    夫人不以为然地说。
    “我先生去世前一天说的‘去澳洲做手术’什么的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也许就是一
种预感吧。早知道会遇到那种不幸,要是投个什么巨额保险就好了。我把这话跟大儿子说,
儿子也哭了,他说爸爸死的时候也一定这么想来着……”笑脸蓦地扭曲了,眼泪刹那间溢
出了眼眶。
    告别田口家,他们又一次踏上了沉默旅途。
    在快到三乡的汇合处时有些塞车。
    “浅见……”
    望着前方一串串的尾灯,冈沟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你能直接把车开到市区吗?”
    “哎?我把你送到家吧!”
    “不!”冈沟摇摇头,“如果回了家,我的决心又会动遥”“请就这样一直开往樱田
门!”
    浅见踩下刹车,扭头盯着冈沟的侧脸。
    后面传来一阵尖利的喇叭声,这才发现前面的车已经开出老远。
    汽车继续行驶,但是浅见仍然不想加快速度。他在左车道上跟在大卡车后面缓缓前进。
他仿佛被刚才发生的令人惊讶的突发事变夺去了大部分知觉,内心一片茫然。
    “浅见,我还是斗不过你啊!”
    冈沟用含笑的口吻自嘲道。也许浅见“动之以倩”的做法是冈沟当警察时为攻陷嫌疑
人而采取的惯用手法。他的这句话表达了自己竟然为这种手法所攻陷的懊恼心情。
    “最终达到了你的目的,我有点窝心和遗憾。”
    说罢,冈沟便陷入了沉默。浅见也不敢贸然催促他往下说。恰逢傍晚下班高峰时刻,
首都高速一路堵车。时间还很充裕,慢悠悠地开车一点也不累。
    待驶近市区高楼群时,天已经黑荆右侧的隅田川在静静地流淌,对岸的街灯美如宝石。
    “该从何说起呢?”
    冈沟冷不丁开了口。
    “是啊,那就从杀害龙满智仁的事说起吧。”
    浅见说,心想不必讲动机与来由。
    “好吧,那就从这儿说起吧。”
    冈沟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事发时的那一瞬间。
    “……我想那是一个因失手而引起的事件,你也那么说过。”
    “果真是这样,我一直宁愿如此。”
    “你能这样想,就是你与警方的不同之处。警方往往一开始就认定是故意杀人,然后
再着手调查。这一点你比警方善良啊!”
    “哪里!我只是优柔寡断而已。”浅见微微低下头说,“但是无论是失手还是什么,
总之是杀了人。”
    “啊,那是。”
    “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
    “就算是争吵升级为暴力事件,但是如果讲力气你比龙满强得多,你为什么要使用凶
器呢?这样的话,就未必是失手……”“你怎么还这么说呢?”冈沟急了,厉声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杀人!你能不能不要老说同样的话?”
    “哎?没有吗?那你怎么要去自首……”“我是要去自首,但那是为了说出事情的真
相。你这人真难搞!我没有杀龙满,你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连你都这样,警方怎么努力
也弄不清事实真相也就更不奇怪了。”
    浅见闹不清冈沟的真正用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在已经决定自首的时候还如此这般
地否定自己的犯罪行为,这只能认为他没有撒谎。
    那么,冈沟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当时龙满和冈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假如冈
沟不是罪犯,那罪犯是谁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呢?”浅见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结果不
胜惊愕。
    至今一直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东西,就仿佛展现在眼前的夜景一般“啪”地亮堂起来。
    事发当时,邻居曾目击现场附近停着一辆车,驾车的中年男子好像是冈沟。板桥警署
据此对冈沟进行了传讯,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嫌疑早已消除,对冈沟的调查也告中断。
    对此.浅见一直认为这是警方的疏忽或无能。
    原来并非如此。冈沟之所以被排除在调查对象之外,是因为专案组已经认定,冈沟有
确凿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警方之所以不怀疑其证据的可信度,一定是因为“证明者”是某权威人物,而这位人
物无疑是加贺裕史郎。
    “对碍…原来是这样啊!”
    浅见叹道:
    “杀害龙满的罪犯是加贺裕史郎对吧?”
    “晤。”冈沟点点头,神情忧郁地说道:“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
为加贺先生也没有告诉我详情,只是说龙满凶猛地扑过来。他说因为觉得危险,就掏出偶
然携带在身的刀,龙满因来势过猛撞在刀上,于是刀刺进了龙满的心脏。”
    “这是谎话。如果加贺什么都没做,龙满不可能袭击他。”
    “那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你也不是现场目击者,又怎么知道当时的真相呢?咳!
不管事实如何,我们在这里争论不休又有什么用呢?”
    接着,冈沟讲述了事情的原由。
    面对龙满的一再恐吓,加贺裕史郎他非常不安,冈沟对此也有所了解。加贺裕史郎在
冈沟面前抱怨说“有什么办法没有”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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