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没有骄阳,天空放佛永远灰蒙蒙,看不到透亮的颜色。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外边驾车的是装扮成车夫的章岳路,车厢里边,坐着三个人,秦思思、列云枫和澹台梦。在他们的脚旁,还有一个棕竹编织的提箱,不太大也不算小,在马车颠簸得猛烈的
时候,里边会发出些许动静。
澹台梦倦意恹恹地靠在列云枫,比猫还要温顺,一身昭君出塞的貂毛风氅,趁着她比雪还晶莹剔透的脸庞,眼睛半睁半阖,犹自遮掩不住眼眸中昏昏欲睡的倦意。
列云枫环抱着她,脸上始终带着暖暖的笑意。
澹台梦的一只手握着列云枫,另一只手放在秦思思的膝盖上,秦思思并起三指,搭在澹台梦的寸关之上,脸色也越来越凝重,那双依旧顾盼生辉的美目中,终于泛上了点点泪光。
往左往左啦。
棕竹提箱里边发出了声音,是藤原艾子的声音。
藤原艾子从趣乐堂那里自己逃跑出来后,就去找印无忧,印无忧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她,还会卓小妖安排她的起居,他们赶往沉音寺的时候,根本没有带上藤原艾子,艾子自己偷偷溜了去,她去晚了一步,正好碰到了靖边王列龙川的人马赶到。
既然无处躲藏,艾子索性不加隐瞒,坦言自己到此就是为了找寻印无忧,列龙川让妻子沐紫珊照顾她,艾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连自己的隐秘身份也告诉了沐紫珊,她是因为不喜欢倭国的政治动荡,不喜欢父亲与濑户大将军之间的明争暗斗,更不想让自己卷入这场无谓的争斗,才趁此机会来到中原,而且也不打算再回倭国。
当年为了能够培养艾子的汉语能力,她的父亲特意从俘虏里边精心挑选出几个汉人秀才,教授艾子汉语,但是她父亲又怕时间长了,艾子对这些汉人先生有好感,所以教得最好的先生,也只能在艾子身边待两个月,然后就调离出来,被当成靶子杀害。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情况,在倭国军府下汉俘帐的读书人之中,终于成了一个不可说的公开秘密。虽然身陷敌营,又手无缚鸡之力,文人总该有文人的机心与风骨,就是要死,也得尽到绵薄之力。这些通晓文墨的人,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不幸被选中之后,传授给艾子的除了常用语言,更多的是中原礼教文化,艾子可是藤原家的女儿,身份尊崇,若能够成功转化了她的思想,她的言行举动,足以震撼和影响到倭国贵族。
授课先生的相继被杀,事实真相终是骗不过藤原艾子,积怨多年之后,她终于趁此机会,逃脱家族束缚,来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次行动,艾子自告奋勇要为大家带路,只是当时她是被蒙着眼睛,塞到了马车上的一只竹篓子里边,在黑暗中,她凭借着学到的本事,记住通往趣乐堂的路,为了确保认路无误,她同样蒙了双眼,塞住耳朵,心无旁骛地凭着记忆带路。
搭在脉上的手,缓缓划过澹台梦冰凉柔滑的手腕,秦思思抓住了她的手,两行清冷的泪,潸然而下:“梦儿,早知道你如此任性,我一定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小玄子就是太纵容你了。”
澹台梦一笑,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慵懒地靠着列云枫。
列云枫将她抱得更紧:“姑姑,一个人无论贫贱富贵,只有父母双全,才能活得快乐,如果您能够早一些做梦儿的娘,小师姐就不会如此任性妄为,枫儿也有幸娶得一位贞娴淑徳的娘子了。”
脸色一变,秦思思忽然问道:“枫儿,梦儿她娘怎么死的?你们当时也在身边,怎么没有施以援手。”
无可奈何地摇头,列云枫苦笑道:“既然在旁边,我们怎能不出手呢?有些事,总是爱莫能助,无可奈何。”他深知秦思思急躁的脾气,想之再三,还是没敢具实回禀,这件事情,他和印无忧都有份参与,等这场事情过后,见到师父澹台玄,再认错请罚吧。
哎,秦思思百感交集,不由叹息,她和云真真之间,有着复杂微妙的关系,已经说不清楚是衔恨还是忿怒,如今伊人已去,她也有了孙女儿,剩下的只有沧桑感叹:“哎,真真的一生,坎坷遭际,实在堪怜。”
澹台梦慢慢睁开眼睛:“秦阿姨,世上之人,原不须怜,谁都脱不了无常劫厄,各人受各人的苦,各人享各人的福,无须彼此艳羡妒恨。我娘虽然心有不甘地去了,有我陪伴,承欢膝下,终会解去她心中积怨。”
难得秦思思听到澹台梦如此说,没有发火,泪反而落得更快:“梦儿,你要顾及真真,小玄子呢?枫儿你可以抛舍,小玄子你就忍心不管了?”
澹台梦稍微直了直身子,拿着罗帕为秦思思拭泪:“盈儿不是也有喜了嘛,大师兄和盈儿两个,也应付不来将诞的宝贝,爹爹有的忙了。”
秦思思忍住了泪:“傻孩子,那个父母会嫌儿女多,都是有几个疼几个,盈儿是盈儿,你是你,怎么可以代替?小玄子来信说,他已经赶到了京城,而且他的嫁衣神功已经练成,梦儿,你都不给小玄子一个机会,纵然失败,起码他的心没有遗恨。”
澹台梦一笑:“阿姨,若要欺人须能自欺,既然自欺尚难,我们暂且随……”最后一个缘字尚未出口,红中犯着腥绿的血,从澹台梦口鼻之中喷出来。
不是咳血或者吐血那种,有个可以承受的过程,那些血,是喷出来,从嘴里、鼻子里边,无法控制,几乎要堵塞了呼吸,澹台梦的脸,憋得从白转青,狰狞可怖,额头上青筋暴跳,仿佛随时都会从薄如蝉翼的皮肤下破裂出来。不断喷出来的血,有些呛入了她的气管,澹台梦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嗽中承受着窒息的抽搐。
棕竹箱子里边的艾子耳朵里边塞着东西,又隔着厚厚棕竹箱子,听不到外边的情况。
秦思思见澹台梦如此痛苦,却只能瞪眼着急,因为路途需要艾子来指认,马车不能停下来,那样会影响艾子的判断。
列云枫已然掏出几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澹台梦的几处死穴。
大惊之下,秦思思挥手一掌掴过去:“列云枫!你要害死她……”
她方才为澹台梦搭脉,这才时隔几日,澹台梦体内之毒,已然蕴积如一泄千里之势,奇经百脉都成衰败腐朽前的迸裂之态,心脉之毒更是一触即发,她随时随处都可能黯然睡去后,就再也不能醒来。
上次在沉音寺外,秦思思为澹台梦把过脉,当时的情形,的确也凶险之极,其实身为医者,秦思思再不愿意相信,也知道澹台梦体内之毒,以成不可逆转之势,就是用千年人参,万年茯苓,拖延的不过是只以日计的时间,绝不可能延续得了澹台梦的性命。
而且当时,澹台梦尚是处子之身的事实,令秦思思又惊又怒,还大发雷霆,到了现在,秦思思满心悲怆,若不是列云枫如此破釜沉舟之举,秦思思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银针刺入了澹台梦的死穴,只是暂时拦阻一下邪神之降的发作,无异于以薪压火,火势会在短暂的受阻后,爆燃得更猛烈,到时候,就是借来五湖四海之火,也浇不灭毒之烈焰了。
列云枫丝毫感觉不到脸上的痛意:“姑姑无妨打得再重些,枫儿心里的痛会轻一点儿。”
血,终于不喷了,转瞬之前,澹台梦还美艳如花,转瞬之后,澹台梦已憔损似鬼,白色貂毛风氅上,凝集着黯然变色,泛着幽光的血渍,她深吸了几口气,从贴身的皮囊里边,掏出青黛脂粉,列云枫为她拿着菱花镜子,澹台梦开始对着镜子补妆。
一层层的铅粉胭脂,涂抹过后,澹台梦依旧娇媚动人。
陡然,秦思思浑身一震,脸色阴沉得吓人:“列云枫,你老实告诉我,我们这次去趣乐堂,真的是奉了你爹的命令,去找姓尹的秘密谈判吗?真的是去谈判?”
垂下来了眼光,列云枫不敢正面回答,澹台梦一边收起脂粉一边道:“我们哪敢骗阿姨?只是秘密谈判的不只是我们和趣乐堂的尹爷,还有一个,就是居有九泉之下森罗殿上的地府冥君。”
被澹台梦的话,震撼到,秦思思愣愣地坐在哪儿,目光空洞,迟楞了好半晌,就要暴跳起来冲出车厢,就在她刚刚起心动念的瞬间,离她最近的澹台梦,死死握住了秦思思的手:“我本来想制住阿姨的穴道,临时会改主意,因为梦儿知道,阿姨性情再烈,也识得大局,绝对不是肆意妄为之人。”
澹台梦的话,让秦思思安静下来,列云枫和澹台梦假说护送自己治病,暗中去和趣乐堂谈判是假,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去刺杀尹爷,行刺的主角,自然是命在旦夕的澹台梦。她体内之毒,需要一个触点,当真正爆发出来时,别说尹爷,就是姓尹的拥有十个澹台玄的功力,也无法抵挡,当然发起攻势的澹台梦,也全无生理,随之玉石俱焚。
这一程,居然是送别澹台梦人生之旅的最后一程。
车厢里边,死寂若铁,沉重得无法化开。
艾子清脆的声音,不断从棕竹箱子里边传出来,弯子转的越来越多,澹台梦依旧靠在列云枫的怀里,听着他寂然心跳的声音,他们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着。秦思思发现,自己的心,拼命地抽搐着,几番动了动唇,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无暇思考其他事情。
忽然,秦思思听到车厢底板下有细微的声音,不由得用脚尖着力一点,下边有人嗯了一声,咚地一声,撞翻了一块车厢底板,钻进了车厢。
章岳路在外边喝了一声:“谁?”他驾着马车,无暇□□,秦思思示意他继续驾车。
那人一头一脸的风雪,看得出来,他一路都藏身车厢底板之下,脸冻得比雪还白。在他苍白的脸上,还有一颗冻结成冰的泪珠儿。
印无忧。
本来澹台梦央求着历娇娆一定要看住了印无忧,最好寸步不离,历娇娆也猜到几分,也答应下来,可惜她还是没有看住。
印无忧不敢去看澹台梦的眼光,恨恨地盯着列云枫:“我们还是兄弟吗?她既然要走了,都不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对不起。
在印无忧面前,列云枫开始掩饰不住心头的忧伤:“我本欲借此奉旨之行,带着小师姐埋骨江湖,从此也不再回去,只要你们找不到我,就永远不知道小师姐身在何处。只是小师姐不愿意我
只身孤影浪迹天涯,她说,她就算只剩下一捧灰,也要磊落坦荡地陪着我。”
脸上凝冻的泪,开始融合了,也许,是新的泪水流下来,重合着旧的痕迹,印无忧也哽咽起来:“对不起,我本不该扰乱你们最……”那最后的时光几个字,印无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我只是忍不住,沧海,其实你心里明白,我一直很,很喜欢你,就算你嫁给了小枫,我也很喜欢,你当我是兄弟,我知道,我一直当你是沧海,你也应该知道。你嫁给小枫,很兴奋,我也很快乐,你现在,现在……我和小枫都很难过。”
已经语无伦次,本来就不擅长表达情感的印无忧,生平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如果不是如此状况,印无忧一定把那句喜欢你带进坟墓。
旁边的秦思思,已然泪如雨下:“傻孩子……”她吐出三个字,也哽咽无语。
任脸上的泪水渐渐干了,印无忧手按着剑柄:“沧海,我无力留住你,但会有很多人为你陪葬,你那么聪明,如果陪着你的人不够多,你的诡计和手段怎么施展?”
伸出手,拉住印无忧,澹台梦的手比印无忧还冷,冷得都要没了温度:“死小孩,诡计多端是夸人聪明的嘛?卓小妖耽于嬉戏,你再不多读些书,将来怎么窗下课子?”
印无忧终于也坐到澹台梦的旁边:“谁有心思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要不听话,藤条侍候。”
到了!
棕竹箱子里边的艾子很是兴奋地喊了一句,然后一下子顶开了箱子盖,扯下了眼罩和耳塞,看到印无忧,大喜过望:“哎呀,无忧君……哥哥,你知道我来,保护我的是不是?”
马车停了,大家的神色都为之一震,这段路,还是走到了尽头。
外边,已经听到了杂乱的声音,有人大喝着站住。
章岳路打开车帘,澹台梦将沾满血污的貂毛风氅塞棕竹箱子,列云枫将棕竹箱子阖上,拎在手中,几个人下了车。
早有趣乐堂的人挡在前边,他们也很诧异这些人如何找寻得到这里,剑拔弩张,准备着厮杀。
列云枫将棕竹箱子递给了印无忧,悠然地走过去:“你去告诉尹伯忠,就说彭城故旧之子,列云枫来了,有份罕世奇珍要送给他,以昭他耿耿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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