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厌

第50章


  
只是如今大事将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停下。他早已没了退路。  
慕容璟和看着那个半大孩子蹭在她身边撒娇,看着她低头为那孩子缝补衣服,看着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起身关上窗子,按在槛杆上的手不由微微收紧,却终究什么也没做。
眉林并没吃那个解药。瘌痢头郎中曾经警告过她,对于身带君子蛊的她来说,那解药无异于催命符。当初之所以会开口向那人讨要,一是尚抱着一线侥幸心理,再则就是表明自己不再是他的死士。她想,也许某一天,她会吃下这药。  
在到达王府的次日,她看到了越秦口中的异人。看到那异人时,她呆住了。她觉得这事很荒谬,无与伦比的荒谬,那异人竟与当初他们在地底玉棺中所见到的长得一模一样。  
“我是巫。”那人自我介绍,用着发音晦涩的语言。可是他真是好看,即便穿着粗陋的麻衣布鞋,说着让人听不太明白的话,他还是眉林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巫说他的子民都称他为大巫。不过他的子民并不是南越人,也不是现今所知的任何族民。他话本就不多,眉林听不懂,于是就更少了。只在必要的时候耐心地重复一两句简单的话,务必让她听懂。  
见到眉林,他看上去很高兴,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失态,满是智慧的眸子笑起来,仿佛带着一股青竹的灵气,让人心神宁静。他听眉林说话时神情很专注,然后突然伸手摸向她的脖子,在下颏与喉结之间来回摸索。  
眉林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暖洋洋的气流慢慢透肤而入,包裹住喉嗓,片刻之后,那道气流又如水一样慢慢地渗了回去。  
巫松开手,将手掌摊在她的面前,只见那本该是白玉一般的掌心上竟蒙上了一层乌黑如墨的东西。  
眉林摸着一瞬间舒服得难以言喻的喉咙,傻愣地看着他的手,直到他笑着收回去,才反应过来。  
“你……”久违的清润嗓音把她自己都震住了,半晌无法回神,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巫微笑,拿了一张粗麻的帕子将手掌擦拭干净,示意眉林跟着他,然后负手而出。  
眉林不觉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心倏地突突跳将起来,原本已暗黑一片的前路仿佛又透进了一抹光亮。  
跟在巫的身后,她在王府的冰窖中看到了牧野落梅。进冰窖时寒气袭体她并没感觉,然而在看到被冰封住的牧野落梅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慌忙侧转脸,将目光落在巫的身上,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才稍稍缓和。  
牧野落梅身下虽然覆着一层薄纱,却仍然能让人看见纱下曼妙的胴体,以及那冰肌玉肤上密密麻麻的细孔,连脸上都不能幸免。  
眉林不敢继续回想,只能将目光盯在巫清绝出尘的脸上,直到心口因为之前那一幕而形成的紧绷完全放松下来,才注意到慕容璟和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原本想跟巫说的话立时咽了下去,她垂下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巫似乎没注意到慕容璟和的到来,又或者早就知道他跟在两人身后,所以并没什么反应,只是语速缓慢地道:“血蛊惧君子蛊,因此只有在君子蛊存在的情况下化开封冰,才不会致这位姑娘被噬。但要完全引出她身上的蛊,却需要时间,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听到引出蛊,眉林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也像牧野落梅那样,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贴在她的腰上,然后将她带入怀中。眉林皱眉,正想挣脱,巫又开始说话了,于是不得不停下来全神贯注地聆听。虽然她不想,但仍不能不承认,身后的温度以及腰上松散的握持分了她的心神,不再一味地去想着那可怖的画面。  
“你身上有君子蛊的气息,化冰时对压制血蛊极有好处。”  
眉林开始还以为巫是在跟她说话,直到发现他的目光是看着自己身后,才赫然反应过来他是指慕容璟和。慕容璟和身上怎么会有君子蛊的气息?她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
第二十一章 (1)
                          化冰的地点选在王府的凝碧池。凝碧池是一个天然的温泉池,位于抚山半山腰的拢翠苑中。池上白雾氤氲,池周花团锦簇,仿如仙境一般。
                          当眉林看到那些不当是这个季节开的花时,不由有片刻的怔愣,而后缓缓笑开。慕容璟和将牧野落梅放在池旁休息用的躺椅上,起身时正好看到,心口突然变得又酸又软,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早点带她来这里。
                          这也算是看到了荆北的春花罢。眉林心情舒畅地想。心情一舒畅,脑子就活泛起来。她迎上慕容璟和的目光,笑道:“这地方倒是极妙。”
                          这是自两人在老窝子村分道扬镳之后,她首次对他开口说话。慕容璟和有些惊讶,心子急跳的同时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但黑眸却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起来。他想起曾经她在耳边细细的叨念,还有那欢悦低哑的歌声,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久远得让他几乎快要记不起她的声音在那与外界完全断绝的处境里也曾经安抚过他的惶恐与迷茫,给予他希望。
                          “你若喜欢,便……”他下意识地接道,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慕容王爷,虽然说能为救未来的王妃出微薄之力实乃民女荣幸,然民女心中尚有些许顾虑,如不解决,怕不能全心全意地为王爷及准王妃效力。”眉林垂下眼,神色恭敬地道。虽然已经决定斩断一切,但在说到准王妃三字之时,她嘴里仍不由充满苦涩。
                          慕容璟和面色微变,只觉那王爷王妃的称呼由她口中吐出,说不出的刺耳。可笑的是,她神色语气并无丝毫讥讽之意,反而恭谨得很,让他连发作也找不到由头。
                          “想要什么,直接说吧,何必去学那一套拐弯抹角的调子。”他压住心中的不快,冷淡地道,目光转为冷硬。
                          眉林笑了下,双眼注视着地面,只作没听出他的不高兴。“那民女就不客气了。”每当说到民女二字时,她都不由加重语气,仿佛想要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她已是自由之身,与任何人都不再相干。
                          “民女福薄,不敢拖累清宴相公,因此想请王爷代民女向清宴相公讨要一份休书。”她也曾想过好好地跟着清宴过日子,然而当发现清宴已心有所属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何苦连累旁人呢。
                          慕容璟和微怔,而后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了起来,当即果断应下。他让清宴娶她,原本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并借清宴之能护住她不受落梅欺负,又可解除落梅的顾虑。然而谁想真看到她成为别人之妻后,最先受不了的竟会是他自己。同时事实证明,那层关系并不能真正束缚住她。既是如此,她主动提出与清宴解除夫妻关系,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然而他的心情尚没完全飞扬起来,便又被她接下来的话给狠狠地拍落尘埃。
                          “此次之后,王爷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手段驱使民女。最好是……永不相见。”后面一句,眉林是以极小声嘀咕出来的,终究还是怕惹发他的别扭脾气。她的原意是,如果活不了多久倒也罢了,但假如因巫而有幸保得小命,那自然也不能再与他有任何挂葛,谁知下次他又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她就是有百条命也不够这样折腾的。
                          慕容璟和耳朵如何灵敏,自然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之前因为想要保住她而对救过自己的牧野落梅动了杀机,这本已让他心中烦乱不已,此时再听到她竟不似自己那般眷念不舍,想彻底切断两人之间的牵绊,胸中不由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懑和憋屈。
                          他冷笑一声,将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开,语气嘲弄:“姑娘毋须多虑,此次若非为了牧野大将,以姑娘的身份尚不值得本王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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